第一百零一章 腿上突然撞過來一個小孩(六千)
車燈遠遠照來時,柳阿姨正準備去睡覺,聽見車聲,重新開燈,不一會,穆凡步調沉緩地走了進來。
「先生。攖」
穆凡略頷首,朝屋裡去。
柳阿姨返身去廚房倒茶,再出來,人已經上樓。
房間里沒有開燈,穆凡靠著門板,他覺得有些透不過氣,抬手想扯松領帶,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穿西裝。
他已經好幾天沒去過公司,每天,都去徐子晟安置她的房子那報到。
那晚之後徐子晟帶著她轉移到了他購置的一棟優質的海邊別墅,門外及四周派了很多人守著,他也帶了很多人,強制進去了。
但那個在床上以奇怪的姿勢躺著像被縛住的女人,那個以虛弱的氣聲喃喃救命彷彿奄奄一息的女人,那個人人以為屍骨無存而他企盼經年歸來的女人,讓他的心疼得宛如要碎成拼湊不齊的碎片。
她在飛機失事前跳傘活下,可他不知道她跳傘之後經歷了什麼以致於歸國兩天,突然間變得似瘋愣。
他上前,想去抱她。徐子晟攔臂在前償。
「把她給我,她是我的妻子。」
「既守護不好,是你的妻子你也不配要她。」
「你便守護得好?若真護得好,她又如何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指著床上喃喃呻/吟的溫妍,「她經歷了什麼?告訴我。」
「醫生來了,如果你不想她耽誤治療,請出去。」
他出去了,每天,驅車去海邊別墅,隔著大鐵門望著徐子晟推她在院子里散步,從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他知道,她的狀態在好轉。
穆凡長長舒氣,他仰面倒在床上。
窗外的月光亮亮,灑進來,照著他身旁的位置,那裡沒有了隆起的長條狀。
用枕頭虛擬的人形,他的「太太溫妍」,在他讓柳阿姨重新收拾房間的時候就拿掉了。
是的,四年,他每晚摟著一個枕頭說晚安。
而每天清晨,在更衣室,在餐桌上,在出門前,他溫柔寵溺的微笑,對著空氣中的虛無。
是他假設的氧氣,也是活著的勇氣。
穆凡對著天花板,幽邃的眼睛默默無聲,良久,他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手舉到眼前,手上是個銀色的u盤。
他從被埋的小鐵盒裡取出的u盤。
「這裡面,裝著指向誰的證據?」
銀色的u盤在亮亮的月光下反射銀光。
「如果我以此要挾,你是不是會到我身邊來?」
……
維也納因斯布魯克。
阿爾卑斯山山麓,空曠的草場,風拂過,生著小花朵兒的草根曳拽而舞。紅頂白瓦的木屋,屋前兩張躺椅,躺著閉目休憩的老人家。
阿偉從屋裡出來,張望四周,視線很快逮到了稍遠處小山坡上背對他的小人兒。
小人兒坐在草地,小手裡拿著手機。
這手機是他趁阿偉上洗手間偷偷拿的,他想用這手機給溫妍打電話或者視頻,因他已經有五天沒有和溫妍聯繫過,這幾日阿偉電話或視頻接通后都是徐子晟接的,小人兒吵著要看溫妍,徐子晟都說溫妍睡了,沒幾句話就掛斷了。
小人兒鬼機靈的,心思一轉,便覺得不對了。
他可是會算時差的,媽咪怎麼可能每天不同時間都在睡覺,就算是在睡覺,那睡醒了也會給他回電話的,可是並沒有!而且,他聽到阿偉和徐子晟打電話,josef叔叔去了中國!
所以,媽咪一定是生病了!
「哎呀!」
小人兒第三次輸錯阿偉的手機屏保密碼,距離下一次可開鎖三分鐘倒數,等得小人兒心焦。
「密碼到底是什麼呀?」小腦袋瓜費勁地想著。
旁邊的雪納瑞小狗咬著尾巴吠了一聲,小人兒側首豎起手指,「vansi,噓~」
轉頭又去開屏保鎖,「開了開了!耶!」
小狗vansi焦急地咬他的衣服,拖著。
小人兒這才回頭去看背後,只見阿偉大步流星朝他而來,距離不過兩三步。
「跑!vansi!」當即抱緊手機站起來,撒開腳丫就跑。
后衣領子被提溜住,「想跑去哪啊?」阿偉將他小身子抗在肩上,輕拍他小屁股,「你這個小壞蛋!還學會偷東西了,這是不對的知不知道?」
手機被搶回去,小人兒一惱一委屈,喊他的小狗,「vansi!咬他!」
vansi齜牙,咬住阿偉的褲腿,與此同時,小人兒咬住阿偉的肩膀。
痛倒是不痛,就是一人一狗,讓人哭笑不得。
阿偉把他小身子放下來,「你是要造反啊?」
語氣有些凶,但小人兒並不害怕,因他平時與小人兒相處玩鬧最多,彼此間關係似朋友。
小人兒生氣又委屈的瞪著阿偉,「我偷偷拿你手機是我不對!但是我只是想給我媽咪打電話而已,我想她了,可是你們都不讓我見她!」
阿偉蹲下,與小人兒平視,「我們沒不讓你見媽咪,電話和視頻都有給你打,只是你剛好打過去的時候你媽咪都在睡覺,所以晟哥才不讓她接呀。」
「騙人!」小人兒泫然欲泣,「我聽到你和晟晟打電話,晟晟讓josef也去中國了,所以媽咪一定是生病了對吧?所以晟晟才不讓我見媽咪,因為媽咪現在身體很不好。」
真是敏感又聰明的小孩,可惜……
阿偉內心感嘆,正欲說話,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出來。
小人兒揪住阿偉的袖子,「阿偉叔叔,你帶我去中國找媽咪好不好?媽咪現在會很需要我的,她沒有老公可以保護她,我是她的兒子,我得去保護她的。」
阿偉拿手給他擦眼淚,「寶寶,聽叔叔說,你媽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你去了她會分心不能好好辦事情。沒錯,她現在是生病了,但你是不是忘記了,還有晟晟在你媽咪身邊,晟晟會照顧你媽咪的,你難道不相信晟晟嗎?」
「我相信晟晟,可是,可是晟晟不是媽咪的老公也不是媽咪的兒子……」
「可他是愛你媽咪的男人,是可以為你媽咪捨棄性命的男人,你懂嗎?」
小人兒似懂非懂,卻聽出這兩句話的分量。
「所以,乖乖的,好不好?」阿偉摸他頭髮。
「在我乖乖之前,我能不能再和晟晟視頻一次?我想讓晟晟給我看一眼媽咪,就一眼。」
視頻連線接通,屏幕上出現的是溫妍略顯憔悴的臉,她溫柔地笑,輕喚:「寶寶。」
「媽咪!」
母子二人聊不到五分鐘,小人兒便和溫妍說再見,而後關掉了視頻。
他把手機還給阿偉,阿偉問他:「不是很想媽咪,怎麼不多說幾句?」
「媽咪看起來很累,雖然她在笑,可是我知道她很累,我想讓她多休息。」
「穆深珩,你真是個懂事的寶寶。」
小人兒一笑,喊他的小狗,「vansi,走,我們去找太姥姥和太姥爺玩。」
一人一狗跑跑跳跳朝屋前的躺椅奔去。
「太姥爺太姥姥,該醒來啦!」
溫煜早醒了,他坐起來,附嘴去另一邊的老太太耳邊,「太姥姥~」
老太太睜了眼,側首向小人兒,微微笑著,目光卻越過他,邈遠地望著空氣,輕道:「伯仲,你來帶媽走了。」
「太….……姥姥……」小人兒轉首想去叫溫煜,溫煜已經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秀嫻。」
老太太眼睛看回溫煜,嘴邊仍是淡淡的笑,「煜,伯仲來接我了。」
「是嗎?你看到兒子了嗎?」溫煜很平靜,大概是早有預感,也做好了準備。
「是啊,還有雅舒和親家,他們也來了。」老太太的眼睛看向虛空又看回溫煜,「煜,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好,你去吧,別擔心我,我們遲早會再見。」
「太姥姥要去哪裡?」小人兒的聲音惴惴的。
老太太望住這個可愛的孩子,目光慈愛,「太姥姥要去很遠的地方旅遊,見很多朋友和愛的人。」
「那我和太姥爺都一起去可不可以?」
「寶寶,每個人有一天都會去很遠的地方旅遊,太姥爺還不能去,而你要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後。」
「為什麼呀?很多很多年又是多少年?」
小人兒天真,卻得不到回答,老太太目光漸漸邈遠,「寶寶,請替太姥姥好好愛姥爺……和我的妍妍乖孫女……」
眼皮緩緩地闔上。
最後的容顏祥和,唇邊帶笑。
溫煜握著老伴枯瘦的手,唇邊亦是笑意,只是眼皮鬆垂的眼角慢慢滲出了水汽。
經歷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還能安詳離開,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結局。
「……太姥爺,太姥姥……她……」
「她走了呢。」
小人兒愣愣的,潛意識覺得悲傷,卻很疑惑,明明太姥姥還在……
溫煜手掌抹去眼淚,將老伴身上的毯子拉高掖好,站起身,未說話,阿偉的手機響起來。
「偉哥,有可疑車輛在往山麓靠近。」
「知道了。」
阿偉神色凝重地掛了電話,對溫煜道:「溫老,我得立即帶深珩離開了。」
「我明白,你快帶他走吧。」
「會有兄弟過來照應……」
「你們只管追著線索就行,我大概也要去見兒子了。」溫煜笑容溫淡平和,「在成為她的威脅之前,我會自行了斷。若她問起,你便告訴她,我們走得很安詳。另外,替我謝謝子晟。」
溫煜重新躺回了躺椅,他伸手握住老伴還溫熱的手,靜靜看雲,聽著阿偉的車聲遠去,等著另外的車聲靠近。
空曠的草場,不久之後回蕩槍聲。
那時阿偉的車已經開遠,然而後面卻被其他車跟住。
他讓寶寶深珩低著頭不許露出玻璃,在到鬧市區,將後面的車暫時甩開后,阿偉把小人兒塞進了一家餐廳的洗手間,叮囑他乖乖等著,而後自己重回去驅車。
不得已而為之。
餐廳洗手間,小人兒還在發矇的狀態。
隔間里有女人氣憤的聲音,說的是中文,小人兒聽到女人爆了句粗口,而後聲音便軟下來。
「菲姐,之前已經定了是我來演女主,而且,我人都到了拍攝地點了……」
「我都告訴過你你已經被撤換掉了。」
「就沒有迴旋的餘地嗎?」
「要迴旋的餘地?那你找徐總求情去,戲是他的公司投資的,他肯換回來,你就能演這部劇的女主。」
「你的意思是說,是徐子晟讓人撤換掉我的嗎?」
「不清楚,總之是投資方說要換掉你。」
既然是投資方,那不就是徐子晟嗎!
靠!上次不讓她接廣告就算了,她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第一部可以演女主角的戲居然也被他毀了!
虧她還幫過他!
「菲姐,徐子晟手機號碼是多少?」她至少得打個電話噴他一頓,否則心裡要氣炸!
「你傻了吧?我怎麼可能拿得到徐總的電話。」
沒有電話,那她就回國去堵他!找幾個狗仔調查一下他住哪裡還是很容易的。
秦小夭推著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從隔間出來,怒氣沖沖。
「姐姐。」軟軟的聲音,圓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
秦小夭被萌到,怒沖沖的火氣自發地收了回去。
「姐姐,你好。」
「你好啊小朋友。」秦小夭笑,蹲下來,然後想起什麼,從包里拿出一支筆,拉過小人兒的手,「你想簽在哪裡?手上么?」
小人兒疑惑,「簽什麼?」
「你不是我的粉絲來跟我要簽名么?」
小人兒,「……」
「姐姐你是要回中國嗎?」
「額……是啊。」
「那你可以帶我一起回去嗎?我認識徐子晟的,如果你帶我回中國,我可以給你晟晟的手機號碼,還可以讓他給你演女主角。」
……
josef是溫妍的私人主治醫師,自溫妍轉移到維也納開始,她的身體和精神都由他一人主導治療,他對溫妍各方面的情況最了解,故而徐子晟將他從維也納請了過來。
四年前溫妍在死亡關頭存活了下來,但後期即要治療傷勢嚴重的身體,又進行了戒/毒,而她的精神有一度甚至崩潰過,病情複雜。
身體的創傷容易恢復,精神上遭遇的打擊難愈,儘管四年來一直不間斷地進行心理治療,但噩夢常有,而一旦遇到刺激,她依然會有像這些天那樣失常的狀態。這也是她當初沒有立即回國調查的原因。
本以為已經穩定,卻沒想到拋引子的那天看到了似曾相識的畫面受了刺激,而那天深夜,她半夜噩夢醒來,酒店的房間里驚現蛇堆,刺激加重,才有了穆凡後來闖進去看到的畫面。
她完全陷在了四年前y市深林的情境里。
經過josef幾天的治療和精神開導,溫妍慢慢恢復到了正常狀態。
和寶寶視頻后,josef給她開了助眠的藥物。
深層的睡眠有助於精神狀態的恢復,她需要好好睡一覺。
徐子晟從書房出來,清冷的眸子滿是沉凝之色。他進了溫妍房間,立在窗前,看著大門之外倚著車身的男人。
男人的腳邊落滿煙蒂,深邃的眼望著他的方向,神情似在思索。
徐子晟亦在思索。
溫妍傍晚時分醒來,這一覺確實令她身體感覺舒服許多。
她抻了抻身子,剛要下床,徐子晟敲了敲門,端著托盤進來。盤裡一杯水,一碗粥,幾樣小菜。他將簡易小桌擺在床上,又將粥等擺出來。
「喝杯水,再吃飯。」
這是她每次犯病後的慣例,徐子晟對待她的慣例。
「好。」
溫妍喝了水,慢慢地喝粥吃菜,她飯量向來不多,這幾年更是有所減少,但還是努力逼自己將粥菜吃了個乾淨。
碗筷讓人撤下,徐子晟去浴室給她放好洗澡水,再出來,但見她站在走廊窗邊,紗簾后,她在看誰,他再明白不過。
「水放好了,去洗澡。」
溫妍一愣,給她放洗澡水這件事,她曾說過不要他做,他也許久沒做過,今天怎麼又做起來了。
「就今天一次,快去吧,洗好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要去哪?」
「等你收拾好再說。」
溫妍便沒有多問。
她洗完澡出來,床上放著套黑色的連衣長裙,想來是徐子晟拿來的,她取了換上,出去。
一樓客廳,徐子晟在等著。
溫妍詫異,他同樣穿了一身黑衣。
「有件事,要告訴你。」徐子晟清冷的嗓音淡淡,她心裡卻不由得咯噔一下。
「我們要回一趟維也納,你爺爺奶奶今天下午過世了。」他說著,眼疾手快扶住差點跌倒的溫妍,補充道:「是壽終正寢,他們在屋前休憩的時候一齊走的,很安詳。」
壽終正寢而非死於非命,這大概是唯一的安慰了。
徐子晟的車從別墅里飛馳而出時,穆凡發動座駕追上去,他只是跟在後面,然而當前面的車子駛上機場路,他一顆心都吊起。
她是想離開么?
油門猛地踩到底,他的車從徐子晟的車邊飆過,而後,方向盤一轉,整輛車打橫停在了路中央。
車胎和柏油路面摩擦出令人不適的刺耳聲。
溫妍推開車門下車,迎面大步流星而來的男人猛地攥緊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進懷裡,「溫妍,你就在我的城市我的身邊!!!不能再離開!!!」
徐子晟沒有下車,就坐在車裡,沉默地看著。
「穆凡。」
這是她回來后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卻那麼冷。
穆凡抱緊了她。
「我爺爺奶奶過世了。」她的聲音冷冷的,帶點哽,「我去給他們辦身後事,你還要抓著我嗎?」
溫妍回到徐子晟車上,橫在馬路中間的車退開,幸而這時間沒有車經過,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穆凡跟著她到機場。
徐子晟早買好了機票,穆凡掠了眼,去買票。
溫妍和徐子晟乘坐的那個航班機票售罄,他在附近走了一圈,從候機的旅客中以五倍的高價買了一張票。
待他拿到改好的機票,本在候機廳的溫妍和徐子已經去往登機口。
他跨著大步疾走,突然腿上撞過來一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