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要去找他,問他為什麼不要我和媽咪(六千)
「滴……」
ICU病房,生命儀顯示的電波突滑出直線。
值班室警報大響,醫生,推著儀器的護士疾風穿過走廊。
「心跳驟停……除顫儀準備……能量200……離床!」
床上的人身上插滿管子,破敗的身體被吸起又重重跌回償。
反覆。
黑衫的男人沉凝的目光在閉緊的眼和生命儀間逡巡,模樣鎮定,卻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安著的心懸得多高攖。
「能量250……300……離床!」
除顫儀被放下,醫生拿出手電筒,伸向無聲無息躺著的人眼睛的手倏地被猛拽住。
黑衫的男人揪住紙片般的女人,赤紅雙眼,「溫妍,你不能死!聽到沒有!」
「你爸媽死得多慘你親眼目睹,難道你不想知道是誰把你們一家害成這樣?不想報仇嗎?」
「你給我聽好,活著,再難也要活著,你要報仇,父母血仇不報你怎麼敢死?你死了,孩子也活不了,你忍心帶他(她)一起死嗎?」
「活下來!溫妍,活下來!」
男人把她放下,清冷的嗓音彷彿霜凍過,讓人發顫,「繼續!不管用什麼辦法,給我救活她!」
……
四年後。
維也納一處遠離民居的宅邸。
清晨的陽光灑在環繞的繁花綠植上,晶瑩的露珠折射出點點剔透的光。
屋內二樓走廊有腳丫奔跑而過的聲音,「蹬蹬蹬」的響聲停在左側的房門前。
一顆小腦袋探進去,圓溜溜澄亮亮的眼珠子轉了一圈,定在了床上拱起的一團上。
「嘿嘿。」一口沒長齊的小白牙。
小腦袋的主人貓著腰躡手躡腳溜到床邊,掀開被子一角蒙住腦袋,而後手腳並用地爬啊爬,鑽啊鑽。
溫妍自門還沒打開就聽到門外的動靜醒了過來,她腦袋微離開枕頭去看床尾,那裡一雙小腳丫剛剛收進了被子里。
嘴角忍不住彎起來,她躺回去,假裝閉眼睡覺。
被子里的小人在她身上拱啊拱,終於找到方向鑽出了小腦袋。
「嘿嘿。」
一雙軟軟的小手分別捂住溫妍兩眼。
「猜猜我是誰?」自以為不露痕迹的變音小奶腔。
溫妍心裡好笑,繼續假裝睡覺。
等了一小會,聽見小奶腔的調調急了,「媽咪醒醒,起來猜猜我是誰?」
溫妍配合地假裝伸懶腰,又裝出害怕腔,「哎呀,是誰把我眼睛蒙住了?」
「嘿嘿,是我呀!」小奶音嘿嘿笑著就主動把小手拿開了,沖著溫妍展露天真燦爛的笑顏。
「媽咪小懶豬該起床了。」
溫妍摸了摸孩子滑嫩的臉蛋,一顆心都是暖融融的柔情。
孩子肉肉的小臉,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挺挺的鼻樑和稱不上薄的唇瓣,可愛的男孩子模樣,卻看不出和他相像的痕迹。
可沒錯,這是她千辛萬苦想盡辦法生下的孩子。
「刷牙洗臉了嗎寶寶?」她柔聲問。
孩子小名就叫寶寶,取自寶貝的寶,也是珍寶的寶。
寶寶小雞啄米點頭,小奶音脆脆的,「洗了,媽咪我告訴你,我剛剛主動吃完了很大一碟早餐,然後還和阿偉叔叔一起給Vansi洗了香噴噴的澡,我是不是很乖?」
Vansi是寶寶養的雪納瑞。
寶寶沒長齊的小白牙明晃晃,圓溜溜的眼睛里滿含期待溫妍的肯定。
溫妍當然秒懂,每次寶寶邀功似地講完自己的乖乖「事迹」,就是要獎勵了。
「今天想要什麼獎勵?」
「嘿嘿,不要獎勵。」寶寶抱住溫妍的脖子,眼珠轉了轉,「但我有一個小心愿。」
溫妍笑,這是變著法要更多呢。
「告訴媽媽是什麼小心愿?」
「阿偉叔叔說媽咪和子晟要回國,寶寶也要跟媽咪子晟回國。」小手捧住溫妍的臉,「媽咪,你能實現寶寶這個小願望嗎?」
「不能。」
溫妍還未開口,男人清冷的嗓音替她作了回答。
徐子晟邁步到床邊,單手將抱住溫妍的寶寶從被子里提溜出來。
寶寶小手小腳一邊撲騰,一邊假哭喊救命,「媽咪救我,子晟要家暴寶寶啦!」
小奶腔嚶嚶嚶被隔絕在門外,溫妍已經習慣,笑了笑,掀被下床去洗漱。
門外一大一小面對面,假哭的某寶寶捂眼的小手悄悄分出一條縫,圓溜溜的眼睛從那條縫裡去看徐子晟。
徐子晟雙手環在胸前,硬氣耐看的五官因為總是泛著清冷的眸子而顯得冷冷,但此時居高臨下看著寶寶的眼裡卻蓄著一點笑,好整以暇的笑。
寶寶訕訕地放下手背到身後,也不裝哭了,嘿嘿地沖著徐子晟笑。
「穆深珩,我有沒有說過早上八點鐘之前不要吵醒你媽媽?」
寶寶大名穆深珩。
溫妍這幾年睡眠質量極差,經常失眠,有時睡了,然而一有點聲響就容易驚醒,所以徐子晟選了這棟遠離民居的房子,也不準任何人在她睡眠的時間裡去吵她,寶寶一直以來也是自己睡一間房。
「我錯了,不該時間沒到就打擾媽咪睡覺。」寶寶抱住徐子晟小腿,仰頭眨巴眼,「你能原諒我嗎?晟晟。」
寶寶剛會說話那會叫過徐子晟爸爸,後來大了知道徐子晟不是自己的爸爸,就改口了,但他也不叫他叔叔,反而學著溫妍叫他子晟,做錯事了便像現在,眨巴眼裝可憐叫他晟晟。
這鬼精靈。
徐子晟捏捏寶寶肉肉的小臉,「再有下次,就……」
「我知道,再有下次就把我屁股打開花。」
「就把Vansi送給Julia養。」
Julia是徐子晟一個生意夥伴的女兒,比寶寶大一歲,曾經跟父親來過奧地利,很喜歡寶寶的小狗Vansi。
寶寶圓溜溜的眼睛瞪大,「不可以!Vansi是我的好朋友,才不可以給Julia。」
而且Julia家在義大利,義大利好遠的。
「那你就乖一點。」
寶寶撅著嘴點頭點到一半,想起什麼,「子晟。」
「什麼事?」
寶寶肉肉的臉上兩道小眉毛糾結地扭在一起,「要是,要是我每天都很乖很乖,然後我把Vansi也送給Julia,我能不能跟你還有媽咪一起回中國?」
小人兒語氣很認真。
徐子晟蹲下來,「你為什麼想回中國?」
「因為寶寶不想和媽咪還有晟晟分開。」
「還有呢?」
「沒有了啊。」
「深珩,說實話。」
寶寶看著徐子晟清冷的眼,糾結了一會,「因為阿偉叔叔說,我爸爸在中國。」小人兒垂下腦袋,沮喪難過的樣子,「我想找到他,我要問他,他為什麼不要我和媽咪?」
溫妍開門的動作頓住。
孩子嘴上不說,但內心始終是敏感在意的。
只是,寶寶,爸爸並沒有不要我們,爸爸只是以為,我們不在了。
兩天後,維也納的天空劃過飛往S市的飛機。
S市,清廷別墅區。
五官深鐫如刻的男人對著穿衣鏡打好領帶,取過西裝穿上,他扣好扣子,定定地在更衣室里站了一會,而後側過頭朝身邊微微勾出溫柔笑意。
大掌伸出去,握住。
穿過卧室下樓,至門前。
「我去上班了,你和寶寶在家乖乖的。」
嗓音依然低沉,卻夾著粗糲。
門關上,門內一聲長長的嘆息。
出門前眼角眉梢帶著的溫柔笑意在腳步踏出門的那一刻盡數斂去。
司機候在車邊,恭敬地拉開後座的車門。
「先生,張特助給您準備的早餐。」司機在他坐穩后遞上一個牛皮紙袋。
「我說過不用準備了,我太太早晨會給我做。」
司機應是,將紙袋放回去,心裡卻嘀咕,他給這位先生當了四年司機,總聽他提太太,他卻一次都沒見過這位人人艷羨的穆太太。
車子停在極致廣告集團大樓地下停車場,穆凡合上電腦。
專屬電梯三面透明玻璃,直達八十八層頂層。
這也是目前為止整個S市最高的建築,頂層的總裁辦公室,S市的景色盡收眼底。
四年,不借穆家權勢,他在S市親手打造了完完全全屬於他穆凡的商業帝國。
四年前齊家全力反撲,法庭上他摩挲著她殘留的半枚指環絕望爬得根深蒂固,一心求死於是接下所有指控,最後一次開庭宣判前,莫謙卻帶來新的消息——根據找到的黑匣子分析得出的數據顯示,飛機失事前曾遭遇極端恐怖分子劫持,那段時間至墜毀前飛機機艙門都是開著的,不排除有旅客被挾持跳傘逃生的可能。
意思即是,她有可能還活著,儘管希望微薄,但那點微薄的希望讓他支撐了下來。
他贏了和齊家的官司,齊家主心骨接連倒下,穆青雲趁機一擊,齊家終倒,穆家終於一家獨大,他卻摒棄所有,隻身入中東,在恐怖主義勢力佔領的地區,那些戰爭頻發的難民/國找了一遭。
沒有半點關於她的消息。
莫謙總怕他自我放棄,而他在醫院躺著的第三天,S市溫家的房子失火,一直沒有消息的溫伯仲夫婦傳來身亡的消息。
墳墓立了,就在溫妍的石碑邊,但溫妍的那塊立即就被穆凡鑿開毀掉了。
他從無比肯定她死亡,到無比堅信她未亡。
大概只有這樣的堅信,他才能支撐自己,活著。
秘書端來咖啡。
男人埋首在文件里,偶爾抿一口續上的咖啡。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隨著時間的走動慢慢暗下,辦公室里亮起燈,落地窗外,繁燈如繁星。
秘書敲門,「穆總,需要為您定餐嗎?」
穆凡這才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掛鐘,快八點了。
「不用,你先下班吧。」
他取過手機,按下一串號碼,菲薄的唇一勾,溫柔的笑意漾開,粗糲的嗓音亦是溫柔的,「工作太投入一不小心就過了時間,你和寶寶趕快去吃飯,別餓壞了,我今晚在公司吃,嗯,拜拜。」
剛收線,莫謙的電話就打進來,十分煩躁的道:「魅色1812,過來喝兩杯。」
推開魅色1812包間,濃濃的煙味混著酒味撲鼻而來。
身材***的小姐兩排八個人,每人手上一個麥克風,同一首歌,嬌嬌媚媚的聲音此起彼伏。
莫謙眯著眼靠在長沙發里抽煙,西裝外套丟得開開,白襯衫卷著袖子,領口解了兩顆,領帶歪歪扭扭。
相比之下晉桉衣衫就整齊多了,不過兩人都是一副悶煩的樣子,一個猛抽煙,一個猛灌酒。
穆凡走進去,姿態隨意地坐在離兩人一步外。
伸手按掉音樂,朝那群唱歌的女人道:「都出去吧。」
包間里一時安靜,他抬眸看兩人,粗糲的嗓音染著和嘴角一樣的戲謔,「這是,妹夫和大舅子的悲慘人生?」
莫謙橫他一眼,「去你的。」
「難道不是?你們倆誰都沒搞定自己的女人。」
莫謙和晉桉,「……」
他說的是事實。
晉桉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莫筱太難搞了,我有時候真的完全搞不懂她的想法,喜怒變得比翻書還快。」
「我妹只是比較跳脫,但至少她明明白白是喜歡你的吧,可是陸雨菲啊陸雨菲,我撩了她快四年,她定力堪比定海神針,我算是要黔驢技窮了。」
莫謙深吸口煙,長長吐出。
兩個男人唉聲嘆氣,穆凡好笑地聽著,心底深處卻不禁生出羨慕。
如果,如果。
晉桉推給他一杯酒,他搖頭,「她不喜歡我喝酒。」
晉桉漠然,自己灌了那杯酒。
穆凡抬手看錶,「你們倆互相安慰吧,晚了,我該走了,她和孩子還在家等我。」
說著起身出門,莫謙和晉桉看著關上的門,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無奈和沉重。
病入膏肓。
莫謙先打破了沉默,他重新點了煙,按服務鈴,「剛才那幾個再叫進來。」
等了好一會人都沒出現,莫謙指頭連戳按鈴,負責人慌慌忙忙跑進來。
「人呢?」
「莫總,人就在外頭,正在……額……」
話沒說完,嬌嬌媚媚的女人連貫而入,莫筱挽著包跟在最後,晉桉當即就從沙發上站起來,「筱筱。」
莫筱只笑吟吟看著莫謙,「哥,人我都給你們教育好了,保證伺候得你們舒舒服服,祝你們玩得愉快哈。」
話畢轉身。
晉桉急了,「筱筱,你聽我解釋。」
莫筱腳步頓住,別回身,「哦,對了哥,我忘記告訴你,那個傍富婆的裴一新帶著一大束花來找雨菲了,嗯,好像是要求婚。不過你現在至少可以分到四個女人,應該不會在意吼。」
還沒走兩步,晉桉就追上來急吼吼拽住她,然後,莫謙一身怒氣風風火火從他們身邊擦過。
該死的小白臉!
莫謙找到陸雨菲和小白臉的時候,穆凡剛回到清廷別墅。
偌大的別墅里按照他的吩咐,通常只有玄關處留著盞燈。
換上舒適的傢具拖鞋,他邊上樓便解開領帶。
主卧床邊一側的床頭燈亮著,被子里拱起一團,他嘴邊掛笑,取了睡衣進浴室。
浸泡過熱水的身體舒緩不少,他掀開被子躺進床里,湊近,長臂環住那團綿軟,下巴擱過去,粗糲的嗓音滿是愛意與溫柔。
「太太,晚安。」
床頭燈被按滅,房間里一片漆黑。
徐子晟輕手輕腳走到門邊,看了一眼床上,帶上門。
他靠在門口牆邊,點了煙慢慢吸,大約半個小時,確定房間里沒有動靜,他才輕著腳步走到套間外的廳里。
那裡張奕林在等著。
「去看過舒姨和溫叔了?」
溫伯仲和韓雅舒的骨灰安葬的地方實際上並不在穆凡知道的那塊墓園,那兩塊墓碑,是假的。
「下飛機就去了。」
「妍妍狀態如何?」
「還好。」徐子晟長指夾住唇邊的煙,拿開抖了抖煙灰,「她媽媽說過的分開藏匿的三部分視頻還沒有線索么?」
張奕林搖頭,「沒有,這些年我暗地裡四處打聽,但每每剛有點苗頭,一查,線索就立即被斷了,我猜是舒姨得罪的那個人在作祟。」
「從你調查的難度,受阻程度和密度來看,對方確實是權勢深廣消息靈通的人。」
「如果不是一直沒有線索,也不需要妍妍回來冒險。」
徐子晟重新咬住煙,「無論有沒有線索,她一定是要回來的。」
「嗯。」張奕林也明白,畢竟是報仇這個信念才讓她在最後關頭生出求生意志活下來,「寶寶好嗎?你們回國他不鬧?」
「再鬧也不能讓他跟著,雖說不是……」不是什麼,徐子晟沒有往下說,「溫妍的意思,除了我們,沒有人知道寶寶的存在,不讓他跟著是最好的選擇。」
桌上有一疊被翻看過的報紙,徐子晟抬手翻了翻,抽出一份,標題——商業大亨談妻兒神色幸福。
「他再婚了?」
張奕林眉頭微擰,「似乎是,但對象是誰沒人知道。」
只聽說四年前他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儀式,然而所有媒體和商賈名流沒有人受邀,於是坊間只有傳聞,並沒有人見過新娘。
張奕林離開了酒店,徐子晟新點的煙燃盡,他掐滅煙頭,陡然聽見一聲尖叫,立即起身往溫妍房間沖。
漆黑的房間里,大床上,溫妍雙手附在身後,絞在一起,她蜷著身體,掙扭著,像四年前被綁/縛的時候一樣,喉間發出痛苦的嗚咽,滿身大汗淋漓。
「……救我……救我……」
腦海里不斷閃過各種紛亂的碎片,髒亂的木屋,獰笑,滑膩亂爬的蛇,激起塵土的子彈,噴射的鮮血,倒伏的身體,一路驚險的逃生……
「溫妍,溫妍。」
徐子晟跪在床上,將溫妍攬抱在懷裡,他乾燥的手掌包裹在她絞擰的手上,緩緩地去解她的手指,清冷的聲音輕輕安撫,「溫妍,你在做夢,是夢,現在你可以醒來,看看自己,你沒事了,沒事……」
溫妍急促的呼吸漸漸徐緩,她慢慢睜開眼,趨於平靜。
仰頭,黑暗裡徐子晟硬氣耐看的五官略略模糊,
四年,每一次醒來看到的都是這張臉,她無比感激,但每一次,心底依然會不可遏制的失落難受,如果,如果陪著她的是穆凡。
然而就像他當初不願被她知道他被齊宓欺辱的不堪,她亦不想她死去活來的痛苦被他知曉,因為,她有過那種心情,便不願他再有。
「我沒事了子晟,你回去睡吧。」
她挽了個笑,要從他懷裡出來,徐子晟卻捧住她的臉,那雙總是泛著清冷光輝的眼睛凝注她。粗糙的拇指在她眼底拭過,漸漸,摩挲上她豐潤的唇瓣。
——
題外話-——前面兩天沒更,抱歉,臨近年底加上這周聖誕,工作實在太忙了,沒什麼時間寫稿,身體也比較弱(娘炮的小娘皮)更新時間不穩定,再次抱歉。
哦,對,周四安排活動外勤,從早到晚,回到家會很晚,也寫不了稿。(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