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送保成夫人離開怡和院之後,田婉便繼續幫著田皇后收拾整理屋子。因為有宮人在,也用不著兩人動手,田皇后便去自己的寢居查看。


  許是久無人居住,加上這裡靠山近水,相對城裡要陰冷濕重一些,因而,寢居里雖然還算乾淨整潔,但推開門,隱隱有一股霉味撲了出來。


  田皇後面色微變,下意識地用手捂住鼻子。


  芸湘一見,趕緊說道:「請皇後娘娘恕罪,奴婢之前已經交代他們打掃了幾回了,只是這連日陰雪,這味兒一時半會兒還是沒去掉。」


  「以前我來長春園的時候,這屋裡怎麼也沒這麼大的味兒啊?」田皇后皺眉說道。


  芸湘笑了笑,說道:「娘娘之前來長春園,皆是夏日來避暑。天氣大,太陽曬著,這霉氣自然就沒了,這幾日陰濕,沒曬著太陽,屋裡東西都陰著,味道就出來了。」


  「那趕緊焚點百濯香,去去味兒。」田皇后一臉不快地揮了揮手,似乎想將那難聞的氣味驅散。


  「焚百濯香?」芸湘一愣,「娘娘不是嫌這百濯香的味兒太濃,聞著睡不好覺嗎?」


  「那也比這霉味聞著好些呀。」田皇后說著轉身便走出了屋子。


  田婉忙追上前,扶著田皇後向外走去:「先前我們進園的時候,路過那片金梅花林,姑母不是說那金梅花甚是好聞嗎?要不我去園子里折幾枝回來,為姑母插在房中,既可以驅味,姑母聞著也喜歡。」


  「這倒是個辦法。」田皇後點了點頭,回過頭對著芸湘說道,「芸湘,你叫幾個人去園中折幾枝金梅花回來。」


  還未等芸湘回答,田婉便搶著說道:「姑母,我去好了。坐了半天的車,著實有些氣悶,也想順道出去走走。」


  田皇后一聽,點了點頭,說道:「那也好。不過,外面天寒地凍的,你也別呆久了。」


  「知道了。」田婉微笑著應道,「折了金梅,我便回來。」說罷,田婉便帶著連雪去了梅林。


  此時,正是金梅花盛開之際,放眼望去,天地之間金黃。今日田婉上著一件銀白色的素花小襖,下著薑紅色襖裙,肩上披著一件櫻桃色的斗篷,映著皚皚白雪,走在梅林之中,甚為惹眼。


  田婉見到這滿眼的金梅花,心境也是極好。她仰起頭,尋那開得繁的金梅花,正好看見眼前有一枝,開得正好,便伸手去折。可那樹枝長得甚是粗壯,她折了幾下,都未折動。她忙轉過臉,對著連雪叫道:「連雪,這花我折不下來,你來試試。」


  「是,姑娘。」連雪走上前來,也試著折了幾下,那金梅枝只是彎了彎,卻仍然堅韌不斷,上面的金梅花卻落了不少下來。


  她只得對著田婉說道:「姑娘,這太粗了,折不下來。要不我們去折細一點的花枝吧。」


  田婉在枝頭上四處望了望,然後搖了搖頭,說道:「這金梅花香氣本就清淡,這細枝上的花太少,怕是不能蓋住屋裡的味兒。」


  「可這粗枝折不下來啊。」連雪一臉為難,「而且就算折下來,花也掉得差不多了,還怎麼拿回去啊?」


  田婉想了想,對著連雪說道:「連雪,你回去找把柴刀來。」


  「姑娘要用刀來砍?」連雪一愣。


  「不然,怎麼把這花枝弄下來?」田婉抬起眼,望著連雪。


  好像也只有這個辦法?連雪只得點頭應道:「那姑娘就在此等著奴婢,可千萬別亂走啊。」


  「我能去哪裡?」田婉笑了起來,「你放心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那奴婢這就去了。」說罷,連雪忙轉身往林外走去。走了幾步,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回頭望了望田婉,見她正仰著頭正在看著金梅花,又想著這長春園裡守衛森嚴,自己很快便回來,應該不會有事,這才匆匆離去。


  雖然此時金梅花正當季,但每枝金梅樹枝上的花卻不多,難得找到開得繁的花枝。田婉想著自己在這裡等著也是無事,便在花枝上挑選起來,等一會兒連雪拿了柴刀來,直接把選好的花枝折下來就是了。


  正在這時,她看見前面一株金梅樹上,有一枝樹枝甚細,但上面的花卻不少,應該可以用手摺下來。


  田婉心頭一陣歡喜,趕緊跑上前去,準備把這枝花折下來。可待她走到金梅樹下,她才發現這枝花長得有些高,自己伸手夠不著。於是,她踮起腳,伸手去夠,可雖然用盡全力,手指尖都快碰到花枝了,卻還是無法將它折下。


  田婉試了幾下,都沒辦法抓住那花枝,她心頭也有些來氣兒了。越是夠不著,她越想把它折下來。可那金梅枝似乎比她還倔強,就是不肯到她手裡來。


  她有些泄氣,可又有些不甘心,想著,再試一下,再折不下來,就算了。


  於是,她吸了吸氣,然後踮著腳尖,憋著氣,用力把自己的身體拔到最長,然後伸手去夠那花枝。差一點,就差一點就夠到了,可是,始終還是差那麼一點兒。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突然,一隻手從她身後伸出,越過她的頭頂,握住那枝金梅,用力一折,只聽「啪」的一聲,花枝應聲而斷。


  她愣了愣,轉過頭去,看見來人,不禁一呆。


  站在她眼前的,居然是蕭潁。


  兩人目光相對,蕭潁面上似乎也是一怔。不過,他很快恢復常色,將手中的金梅花遞到她面前,說道:「田姑娘,你是要折這枝花嗎?」


  她垂下雙眸,看著眼前那枝金黃色的金梅花,感覺那淡淡的幽香,正從枝上溢出,從鼻端鑽入,直侵入人的心房。


  她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接過花枝,微笑道:「多謝三殿下。」


  他點了點頭,拱手行禮道:「田姑娘,你慢慢賞花,我,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也不等田婉回話,轉身便往梅林外走去。


  田婉獃獃地站著,看著他慢慢遠去背影,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前世鏡中看見的杏花林里那一幕。當時她離去的時候,他也是自己如今這般,獃獃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


  他和她真正的情緣,就在那個時候開始的吧。曾經,他對她情深繾綣,如今,他與她真的就只是陌生人了嗎?


  她心裡突然感覺很是不舍。她望著她,不由自主地叫道:「殿下。」


  他身形一頓,腳下停了下來,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慢慢轉過身來,一臉平靜地望著他:「田姑娘,可還有事?」


  看著他那麼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她緩緩張開嘴。她很想問他,是否還記得他曾經在杏花林里,遇到一個叫賀玉菡的姑娘。可是,話到嘴邊,她還是說不出口。


  如果他真是飲過孟婆湯,不記得她了,她這樣問他,只會讓他覺得荒誕可笑,甚至還會覺得她輕浮。就算今生今世,她和他不能再在一起,她也不想他輕看於她。


  如果他說記得,只是不願意再想起前面兩世的事情,就像他轉世之前說的那般,這一世再也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她又該如何自處?


  突然,她心頭有些發酸。她對著他笑了笑,說道:「沒事,只是想跟殿下道個謝。」


  他的目光,如同湖水一般沉靜。頓了半晌,才聽他說道:「田姑娘先前已經道過謝了。」


  「是嗎?我,我忘了。」她望著他,一直努力地微笑著,笑得腮幫子都有點發酸。


  「舉手之勞,田姑娘不必掛在心上。再會!」他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向遠處走去。


  田婉手裡握著他折下的那枝金梅花,看著他越走越遠。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哪怕知道他這一世不可能再為自己回頭,可是,她就是不想移開自己的眼睛。


  正在這時,連雪拿了柴刀回來,看見蕭潁,趕忙上前行禮。他停了下來,與連雪說著什麼。她看見連雪在向他回著話的同時,眼睛卻望著她。她突然感覺到,他們說的話似乎與自己有關。


  待連雪走回來時,她連忙問道:「連雪,你先前與廬陵王在說什麼啊?」


  連雪赧然說道:「殿下責備奴婢不應該把姑娘一個人丟在這裡。」


  「這是為何?」田婉一愣,「這長春園裡,又不會有登徒浪子進來,我一個人在這裡也不妨事的。他若是為這事怪你,就沒道理了。」


  連雪嘆了一口氣,說道:「奴婢也是這般跟殿下說的。可殿下說,這長春園太大,萬一姑娘又迷了路,走丟了怎麼辦?」


  聽到這話,田婉一呆。


  什麼叫做又迷路走丟了?這一世她與蕭潁只見過四次,從未迷路過。但前兩世,她卻迷過路。賀玉菡在杏花林里迷路,李蘭歆在望仙崖迷路后,還走丟了。難道蕭潁先前說的,是指的前兩世之事?這麼說,他什麼都記得?他對自己那般冷淡,都是刻意為之?


  見田婉獃獃地站在原地,連雪忙推了推她,說道:「姑娘,你怎麼了?」


  田婉回過神來,對著連雪勉強笑了笑,說道:「我無事。」


  「那我們趕快折幾枝金梅回去了吧。」連雪說道,「我們出來也有些時候了,晚了回去,皇後娘娘會擔心的。」


  田婉點了點頭,說道:「好。」


  因為蕭潁的意外出現,田婉也沒了賞金梅的興緻,與連雪折了幾枝梅花,便回怡和院去。遠遠地,她便看見門口停了兩架輦車。看模樣,又有客人來了。


  看見田婉回來了,候在門前的宮女香薇忙迎上來,對著田婉說道:「田姑娘,皇後娘娘命奴婢在此候著姑娘,說是等姑娘回來了,請姑娘到正廳去一趟。」


  「姑母找我可是有事?」田婉問道。


  香薇應道:「福慧公主與何公子來了,皇後娘娘請姑娘去見客。」


  「哦。」田婉點了點頭,回過身,將先前蕭潁為自己折的那枝金梅花遞給連雪,說道:「這枝花開得不太好,就不給姑母了。你拿回我屋裡插著。」


  「是,姑娘。」連雪接過那枝金梅,便往田婉住的偏院走去。


  田婉握著餘下的幾枝金梅,與香薇一起往前院走去。


  福慧公主的大名,田婉早就聽說過。她是元靖帝一母同胞之妹,當年孝貞皇后在生福慧公主的時候難產,落了病根,沒幾年便去了,從此,元靖帝與福慧公主兄妹倆便相依為命,感情自然非比尋常。待元靖帝登基為帝后,作為皇帝親妹,福慧公主的地位更是無人能及。


  福慧公主嫁給秦國公的次子何敬修時,元靖帝特意將離皇宮不遠處甲第巷內一座大宅賜為公主府,其嫁妝也極為豐厚。據說,連田皇后所出的晉陽公主和南陽公主出嫁時,也未有福慧公主當年的風光。


  只是福慧公主雖然身份尊貴,但子女緣卻有些淺。她生產時,也是難產,歷經三天三夜才誕下孩子。雖然最後母子平安,但是福慧公主也因此傷了身子,從此不能再孕。因而,對她來說,獨子何淙就是她的命根。也因這層關係,元靖帝對何淙也是疼愛異常,他從小所愛的待遇,與皇子無異。


  田婉又想到之前田皇后也對自己說過,元靖帝把為蕭頎選妃一事交給了福慧公主。聽說她將自己看得上眼的京中名媛擬定了一個名單,準備從這名單中挑一位選作太子妃。田婉一直在文州,好像沒有進福慧公主這份名單。因而,這時候田皇后叫她去,多半是想讓福慧公主看看她。


  想到自己就像街市上的貨品一般,任人品評挑選著,田婉心裡突然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就算心中不願,她也無法反抗。她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父母,為兩個弟弟考慮。雖然她只是來歷劫的,可是,她與家人之間的感覺卻是真實存在的。於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定下來,往正廳走去。


  一進屋,田婉便看見田皇后正坐在席墊之上,正在與一個中年婦人及一個少年公子說著話。她遂裝出一副歡喜的模樣,笑著叫道:「姑母,你叫阿洛來,可是有事?」


  田皇后聽見田婉的聲音,忙抬起頭,對著她招手笑道:「阿洛,快過來,見見福慧公主與淙兒。」


  福慧公主此時也轉過頭來,望向田婉,對著她笑了笑。福慧公主看起來與田皇后差不多大,容貌很是秀麗,眉眼間與元靖帝有幾分相似。她身邊那位少年郎,應該便是她的獨子何淙了。


  於是,田婉上前行禮道:「田婉見過福慧公主與何公子。」


  「哎呀,田姑娘快快起來。」福慧公主忙起身將田婉扶了起來,笑道,「這又不在宮裡,田姑娘就不必如此多禮了。」


  「多謝公主。」田婉微笑著站起身來。


  見田婉抬起頭來,福慧公主細細打量了她一番,遂笑道:「文州田氏向來出美人。之前有皇嫂這樣的絕代佳人,如今又出了郭家少夫人和阿洛姑娘世間罕有的美貌姑娘,看來,田氏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田婉低頭微笑著,沒說話。


  田皇后笑了笑,說道:「阿丹與阿洛長得還算能入眼罷了,公主如此誇讚,真是慚愧!」


  「阿洛姑娘這般容貌,這京里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這還算僅僅能入眼?」說著,福慧公主又坐回田皇後身邊,笑道,「皇嫂,你這也太過謙了吧?」


  「那是公主抬舉她們。」田皇后笑了笑,又對著田婉說道,「阿洛,你也坐下來說話吧。」


  「是。」田婉應了一聲,坐到了田皇后的下方。她一抬頭,正好與坐在自己對面的何淙打了個照面。


  她禮貌地對著何淙笑了笑。可那何淙怔了怔,然後也對著她笑了笑。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望著她。


  那目光太過炙熱,讓田婉覺得,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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