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轉眼,明隱在望仙崖禪院已經呆了五日了。按照他之前與明覺的約定,七日後,不管明覺是否尋到自己的親人,他都會回來的。那麼,自己便又要回到寺里了,想必到了那個時候,慶陽公主應該已有新的僧人教她佛法了吧。
想到陳蘭歆,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些日子做的夢,更讓他難以忘懷的,是那天在聽竹院里,與她實實在在的肌膚相觸。
他原以為,自己來了這望仙崖清修,見不到她了,會讓自己紛亂的心情平靜下來。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一人獨自困在此,卻更難以抑制地想念她。
為了不再想她,為了忘記她,他念心經,念靜心咒,念大乘本生心地觀經……可是,只要一停下來,他還是會想起她。他覺得自己愧對佛祖,愧對這十幾年來用心教導自己的師父,短短一個多月,他便被一個女子亂了心神。
他沒有辦法,只有不停地念著經文,似乎這樣,自己才會心裡才會安定一些。可是,到了後來,就算是在念著佛經的時候,只要思緒稍微一飄,他也會想起她來。他不知道,要怎麼樣,自己才能渡過這個劫,又或許,今生今世,他也渡不了這個劫。
吃過晚食,小沙彌將食具收走,整個望仙崖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了。坐在禪房裡打了一會兒座,奈何飯後腹中飽脹難受,於是,他起了身,出了禪院,往山間走去。
此時已近晚春,天氣已經微微有些發熱,走在暮色中的樹林里,聽著不知什麼鳥發出的啾鳴之聲,他原本煩亂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一些。他就在這林中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天慢慢黑了下來,都快要看不見路了,他才返了回去。
待他回到禪院,天已經黑盡了。他從井水取了水,洗漱完畢,準備回屋裡再念幾遍靜心咒再就寢。
正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聽到這腳步聲,他感覺有些奇怪。這麼晚了,天都快黑盡了,這外面怎麼還有人聲?
腳步聲徑直向著禪院跑來,明隱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出去看看,便聽到有人大力地拍著門,一個女子驚慌的聲音叫道:「明隱師父,救命啊!明隱師父,救命啊!」
聽到這聲音,明隱心頭一驚。哪裡來的女子,天黑還在這荒山野地里?而且,這女子口中叫著自己的法號,想必她認得自己,可為何自己聽著這聲音卻極為陌生?
可外面這人既然叫著自己的法號,又在叫救命,他當然不可不管,趕緊跑到門前,拉下門閂,將院門打了開來。
門外站著一位穿著青碧色衫裙的女子,一見到明隱,便抓住他的手,哭道:「明隱師父,救命啊!」
明隱聽著這女子的聲音雖然陌生,但他一見這女子的面,便認了出來,她是慶陽公主的侍女碧煙。
他將碧煙扶住,見她衣裳上沾著一些泥土,髮髻也有些不整,忙問道:「碧煙姑娘,出什麼事了?」
「明隱師父,我家公主不見了。」碧煙泣聲說道。
「什麼?」明隱面色大變,「慶陽公主怎麼會不見?到底出了何事?」
碧煙一邊抽泣,一邊說道:「明隱師父,今日午憩之後,公主無事,便叫了奴婢一起來山間賞杜鵑。公主到了山上,看見漫山遍野的杜鵑花,興緻極高,沿著花海一直往山裡面走,沒想到走著走著,我們便迷了路,在山裡兜了好多圈,才回到這望仙崖。公主口渴了,奴婢便去為她尋水,沒想到奴婢打了水回去,公主就不見了。奴婢找了好久就沒找到,直到天黑了,奴婢看見這裡有燈光,知道明隱師父你在這禪院里修行,便循著亮光找了過來。明隱師父,你快幫幫奴婢啊,若是公主有什麼閃失,奴婢就是萬死也難贖罪啊!」說罷,碧煙便大哭起來。
聽了碧煙的話,明隱面色一沉,眉頭深深鎖起。這望仙崖附近溝壑縱橫,地勢險峻,白日行路都要多加小心,更何況是夜間?而且,陳蘭歆還是嬌生慣養的天家女,她獨自在這山中,更是危險。事不宜遲,行趕緊去找她才行。
於是,明隱抬起頭,對著碧煙問道:「碧煙姑娘,你可還能找到先前你與公主失散之處?」
碧煙微微一猶豫,然後點頭道:「應該能找到。」
「那好,你這便帶我去。」說罷,明隱趕緊回屋,拿了兩盞燈籠出來,給了碧煙一盞,然後將院門掩上,說道,「碧煙姑娘,走吧。」
「好。」碧煙點了點頭,轉身便往前走去。
明隱不敢怠慢,趕緊跟了上去,與碧煙一前一後衝進了夜色中。
因為道路崎嶇,碧煙也不熟悉路,憑著記憶往回找,中途還走岔過兩回,所以,兩人一路行來,很是緩慢。
見走了半天,還未走到先前之地,明隱心中焦急萬分,便對著碧煙問道:「碧煙姑娘,你到底能不能記得路啊?」
碧煙回過身,看了明隱一眼,怯聲說道:「我應該能記得路的。」
「可我們走了半晌,為何還未走到你與公主失散之地?」明隱抬頭,望了望天色,「如果姑娘記不得路,我們這樣瞎找也不是辦法,不如回寺里叫來師兄弟們一起尋找。」
碧煙一聽,趕緊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不用。明隱師父,走到這裡,我已經認得路了,就在前面不遠。」說罷便轉過身,快步向前面走去。
明隱只好跟了上去。
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碧煙原本向前的腳步,一下停住了,然後驚呼一聲:「哎呀,這……這好像是公主身上的玉佩!」說罷,她便奔了過去。
明隱一聽,趕緊跑過去,只見一處陡坡邊的草叢裡,有一物事在其間閃閃發亮。
「隔這麼遠,姑娘如何認得這是公主的玉佩?」他問道。
「公主那玉佩上有一顆夜明珠的,一到夜間會自己發亮的。這可是稀罕物,一般人哪有這東西?」說話間,碧煙已經將那玉佩拾了起來,用手輕輕擦了擦上面的泥土,那顆珠子便更閃耀了。
「先前我從這裡經過時,天還未黑,所以沒注意到這玉佩。如今天黑盡了,這夜明珠也亮起來了,我這才看見。」碧煙將那玉佩遞給明隱。
明隱伸手接過來,細細一看,好像真是平日陳蘭歆戴在身上的那枚玉佩。他的心猛然一沉。
陳蘭歆的玉佩為什麼會掉在這裡?難道她在這裡出了什麼事?他探頭往山下望去,只見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明隱師父,公主是不是摔在山坡下面去了。」碧煙將明隱遞還的玉佩收好,帶著哭音說道。
明隱沉默了片刻,然後對著碧煙說道:「這難說,不過,她的玉佩掉在這裡,有可能她就在這裡出了事,我們必須下去看看。」
「這坡這麼陡,怎麼下去啊?」碧煙抹了抹眼淚。
明隱看了看。確實,這坡極陡,一個嬌嬌弱弱的姑娘家,又是在這伸手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她真的無法走下去。
他思忖了片刻,又對著碧煙問道:「碧煙姑娘,你可認得回雲恩寺的路?」
「我……應該能認得。」碧煙應道。
「那好,我先獨自下山找尋公主,有勞碧煙姑娘回寺,找人來接應我們。」明隱說道。
「行。」碧煙乾脆地應道,頓了片刻,她又哭著說道,「明隱師父,你可一定要找到公主啊,一定保護她平平安安的啊。若是公主有什麼事,碧煙和一眾姐妹都活不成了。」
想到生死未仆的陳蘭歆,明隱心裡又是一緊。他忙說道:「姑娘放心,公主絕對不會有事的。」
聽明隱這麼說,碧煙似乎這才放心下來,將自己面上的淚水拭去,說道:「那明隱師父一路多加小心,碧煙先回寺里叫人了。」
「好。」明隱又為她指了路,將她送走,然後把手中的燈籠綁在自己身上,這才小心地沿著陡坡往山崖下走去。
此時,陳蘭歆正坐在離山崖下不遠的小溪邊,靜靜地等待著明隱的到來。其實,所謂失蹤,只不過是她與碧煙演的一齣戲而已,目的,自然是騙明隱來此尋她。
之前,她與碧煙在望仙崖附近轉了兩日,才發現如今這個好地方。今日下午,她便與碧煙從遠處繞到了這山崖下,碧煙把她安頓好,看天已經要黑了,便就從這山崖下爬崖回了山上。
這山崖雖陡峭,一般人可能爬不上去,但卻難不住碧煙。她從小習武,憑一己之力對付兩三個男子都不成問題的。皇帝特意放她在陳蘭歆身邊,就是為了讓她保護自己這個寶貝女兒。
碧煙離開之後,陳蘭歆一人坐在山崖下,一開始還覺得新鮮好玩,可隨著天完全黑下來之後,聽到山中偶爾發出的怪鳴之聲,草叢裡也不時傳出的異樣響動,她慢慢也害怕起來,只盼著碧煙能快些帶著明隱過來。
可是,她心中越是著急,就越發覺得時間難捱,等了很久很久,感覺都快天亮了,還未見明隱過來。她心裡又是一慌。難道,明隱沒有中碧煙的計?
就在她覺得自己等得快要崩潰之時,她終於看見有一盞紅色的燈籠慢慢從山上走了下來。
這帶著燈籠的人,會是明隱嗎?這一刻,她心中無比激動。
當那燈籠快要走到崖底的時候,她終於看清了,來人真的是明隱。
她怕明隱生疑,不敢亂動,只得坐在原地,對著那明隱大叫道:「明隱師父,快救救我啊!」
墜崖是假的,但這一刻,她心裡的歡喜和激動卻是真實的,完全沒有做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