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申屠此非
「也許，不是背叛？」小石頭開口，仲道南和水清的視線都被它吸引了過去。
雖然這樣被人注視著會讓小石頭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它的話語卻非常認真，「我感覺，大木非常喜歡你……非常非常……一個這麼喜歡你的人，怎麼會背叛你呢？」
什麼大道理或者人情世故，小石頭都是不懂的。
它只是聽著水清的故事感到有些難過，然後忍不住的就把自己和阿南給帶入了進去。
假如是它和阿南的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嗎？
小石頭思考了許久，覺得就算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它和阿南的身上，它也不會懷疑阿南背叛了自己的。也許阿南遇到了危險，也許發生了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
雖說小石頭一直都很擔心阿南要是喜歡上了別的石頭怎麼辦，但它知道的，阿南是真的非常喜歡它。這樣的喜歡讓它非常安心又幸福，而這麼喜歡它的阿南，怎麼可能會背叛它呢？
若是真的有一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阿南一定是遇到危險了，它要去把阿南救出來才行。
所以，這麼喜歡水清的大木，應該是不會背叛水清的吧？
「你……覺得大木會背叛你嗎？」小石頭的問題，讓水清沉默了下來。
水清在死的時候非常突然，不論他怎麼想都不能夠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而在他死後的一段時間，他是極為虛弱的。
本應當靈魂前往地府，卻因為心中的不甘留了下來。
身體中的靈力重新凝聚，變成了一條錦鯉，繼續留在河中。
很長一段時間裡，水清都是憑藉著執念和本能在行事，還有報復的心。
他讓河水中充滿詛咒，只要是念清村的人喝下河水，便會日益虛弱。他也能夠借著這些水，再次出現在念清村中。
他在念清村裡到處尋找著大木，可是沒有找到……一直沒有找到。
他到底找了多少時間呢？
水清垂下頭，完全沒有辦法想清楚。事實上在這幾日之前，他的思維一直都是非常凝滯的。
這個小院里靈氣充沛，被養在小院池塘里的水清魂魄修復了不少，才能夠有著現在這般思緒清晰的模樣。但讓他回想，卻也是想不起來的。
而他是否相信大木，是否覺得大木會背叛他……
在如今思緒清晰的情況下思考，水清沉默了許久許久，開口：「……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
即使他的內心中是不願意相信的，但是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聯繫在一起，只有大木背叛了他這個答案而已。念清村中人們的反目，已經讓他不敢再信任人類，而大木又恰巧在那個時候沒有出現……
小石頭看著水清這個樣子，心裡頭也挺不舒服的。
在水清的故事裡，明明他們兩個人是極為相愛的。不是那種轟轟烈烈極為濃郁的愛情，卻也是一種雋永平和的愛。
可是再怎麼喜歡，最後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垂眸看著水清的仲道南，立刻就注意到了小石頭的消沉，同時還發現，小石頭微微往自己這邊靠了靠。
他知道小石頭的心思敏感，抬起手來在小石頭的表面上輕輕撫摸，讓小石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傳音道：「心裡難過？」
小石頭隔了一會小聲傳音道：「阿南……我絕對不會懷疑你的哦。」
「嗯？」
「假如這件事情發生我和阿南的身上的話，我一定不會懷疑阿南。阿南肯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小石頭回去把阿南救出來的哦。阿南只要在那裡等著小石頭就好了，小石頭一定一定會去哦。」
就像是仲道南曾經告訴過小石頭，若是迷路了，就在原地等待，阿南一定會找來一樣。
小石頭就這麼稍微改了一下，變成了這樣的話語。
仲道南因為小石頭的話，心中滾燙，指尖都有些發麻。
他的小石頭……
上輩子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
「小石頭為什麼不相信阿南呢？這個世界上，小石頭最信任的人，就是阿南哦。若是阿南遇到了困難，一定要告訴小石頭，小石頭會幫忙哦！小石頭可是很厲害的！」
雖然上輩子的小石頭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情，但在後來發生的那麼多的事情中，小石頭卻一直做到了自己所說的一切。
仲道南忍不住抬手，在小石頭的頭頂揉了揉，「我相信你。」這個世界上，仲道南也是如此，最相信的人，就是小石頭。
仲道南的話明顯讓小石頭開心了起來。
開心的小石頭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方法，它對沉默的水清說：「如果沒有辦法相信的話，我們去問問別人吧。」
水清猛地抬頭看向小石頭，他聽見小石頭說：「念清村裡還有一些知道當年事情的老人在，老伯一定知道一些當年的事情，我們去問他吧。」
……
老伯的房子在哪裡，小石頭還記得。
仲道南變出一個小小的魚缸，讓水清重新變回魚的模樣呆在裡面，便帶著小石頭來到了老伯家的門前。
剛到老伯家的門前，就看見一個面色陰鬱的中年男子站在老伯家的小院里，隨手把院子里曬著的魚乾扯了下來。
他扭頭盯著突然出現的仲道南，陰鬱的面上帶著警惕的神色。小心的把乾癟癟的魚乾揣在懷裡，男人往後退了一些，快速翻過斑駁的籬笆牆跑了。
老伯坐在茅草屋前，從頭到尾垂著頭，好像沒有看見那個男人一般。枯瘦的四肢無力的垂著，並不說話。
在那個男人跑了之後，老伯才一點點的抬起頭，面上的神色讓人無法言喻。
也許那是絕望，又或者是悲傷，亦或是某種空洞的麻木。
小石頭沒有辦法形容那種表情，只是在看見的瞬間感覺自己的胸口非常堵。
不過老伯面上的那種神色並沒有維持多久，在看見站在門前的仲道南，還有跟在仲道南身邊的石頭后，老伯很快就收起了那些表情，看起來並沒有多少力氣的喊了一聲：「公子，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仲道南說。
他的眼睛在老伯家的小院子里掃了一眼，其中有許多雜草無人清理，院子里鋤頭挖出來種菜的地方，也沒有多少東西種在上面。反而是暴露在外的突然變得干硬，看著就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被好好照顧了。還有老伯家那間許久未曾修葺的茅草房……
不過仲道南並不介意這些，他態度從容的走了進去，小石頭自然也是跟在他的身邊。
老伯看見小石頭在沒有人搬運的情況下，就這麼跟著飄了進來，原本並無多少光亮的眼睛，頓時瞪大，盯著小石頭，嘴巴開開合合，眼睛在仲道南和小石頭身上來迴轉動，愣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小石頭見此，特別擔心的開口：「老伯，你還好嗎？」
不，老伯很不好。
光天化日之下聽見一顆石頭說話，不論是誰都不會感覺很好的。
老伯差點就厥了過去。
不過有仲道南在這裡，老伯自然沒有什麼事情，想暈都暈不了，而且整個人的精神看起來都好了很多。
老伯第一次跟仲道南相遇的時候，小石頭坐在馬車裡，當時的老伯雖然覺得馬車裡面放著一顆這麼大的石頭感覺很奇怪，但他也沒有多嘴說什麼。
當時的老伯和仲道南聊天，也並沒有聽見小石頭和仲道南說話，因為他們兩個用的是傳音。
直到老伯下了車，也只是覺得，仲道南是一個雖然有些奇怪，但心地很不錯的路過的公子。仲道南這種人，不是他願意多加招惹的。
結果今天仲道南說著要來看他，身邊還跟著那天在馬車裡的石頭，結果這個石頭，它還會飄！
其實不是小石頭自己在飄，而是仲道南用真元托著小石頭，保證自己走到哪裡小石頭就跟到哪裡，不會出現其他的意外情況。
以小石頭如今的微薄真元，真讓小石頭自己「走」，只要仲道南稍微不注意，等到他回頭的時候，小石頭都不知道丟哪裡去了。
這般，仲道南自然是捨不得的。
對於老伯的震驚，仲道南表現的非常淡定，而特別有愛心的小石頭則致以關切的問候，一聽它的聲音還有說的話，就知道這是一個特別好的孩子。
老伯發現自己確實不是白日做夢，也沒有辦法擺脫后，終於平復了情緒。
他看了看面上沒有多餘表情的仲道南，又看了看關切的往他跟前挪的小石頭，直接嘆了一口氣看向仲道南道：「多謝公子關心，老朽也沒有什麼事情。」
「剛才那個人是在偷魚嗎？」老伯的話音落下，小石頭便問了起來。
說剛才那個人是偷，不如說他是「拿」，一切都在老伯的面前發生，而老伯從頭到尾都沒有加以阻攔。
為什麼要阻攔呢？反正老伯都已經不想活了。
若是他還想活著的話，自然也不會前往念清村不遠處的河邊去取水了。
老伯對小石頭多少有些畏懼，不過大概是小石頭給人的感覺太善良溫柔，老伯竟然也不怎麼怕了。他搖了搖頭說，「也算不得偷了……算是……哎……」老伯也不知道該要如何跟外人說，最後只得嘆了一口氣。
仲道南揮手，地上出現三把椅子，他讓老伯坐下，又把小石頭安置在自己旁邊的那把后，才落座道：「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問一問你。」
對於仲道南，老伯依舊錶現的極為配合。從第一次見到仲道南，他就看出仲道南與旁人不同，只是沒有想到，仲道南的身邊竟然會跟著一隻妖怪，但仲道南給人的感覺卻一點兒都不像是妖怪，反而有一種讓人敬畏的感覺，他順著眉眼道：「公子但有所問，老朽知無不盡。」
「我想聽一聽，水清和大木後來的故事，真實的故事。」
「……公子為何……會想要問這些？」老伯原是不想說的。但他想到仲道南帶著這麼一顆成精的石頭專門找來，想來是已經知道了不少東西，不管他說與不說，仲道南最後大約都是會知道的。
「因為，」仲道南轉頭望了身旁的小石頭一眼，眉眼略微柔和了下來，「也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念清村的水，便能夠喝了。」
老伯的眼皮抖了抖，用盡了許多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表現的太過失態。
有許多情緒在他的心中反轉，最後他顫巍巍的開口道：「……公子已經知道，念清村的河……是有問題的了？」
「已然知曉。」仲道南給以確定的回答。
而他這一次之所以會「路過」念清村，並且在念清村停留了這麼久，跟那條河之間，也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繫。
老伯低頭，兩隻枯瘦的手捻動，表現出一種不安。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透露出來的思緒，讓人可以看出，他似乎正在回憶著什麼並不是太好的東西。
仲道南並不催促，旁邊的小石頭也沒有開口說話。
他們安靜的坐在這裡，等待著老伯平息心中的感情，而老伯在良久的沉默后，緩緩開口說：「……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提那件事情了。公子能否與老朽說一說，您都知道了哪些？」
仲道南看向小石頭，小石頭得到阿南的鼓勵，小聲開口講從水清哪裡聽到的話簡單概括的說了一遍。其中提到河水的部分，老伯聽了后，整個人都委頓下來。
他點了點頭道：「……果然如此啊。」
雖然不知道仲道南和小石頭知道的這些東西，都是從哪裡來的，但是他們所說的這一切，老伯卻是相信的。
這是出於一種直覺，還有老伯自己這麼多年以來看人的眼光。
他看的出來，仲道南沒有欺騙他，也沒有必要欺騙他。至於旁邊那顆石頭……
雖然這顆石頭是一個石頭精，但卻意外的讓人覺得，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啊。
而從小石頭口中聽到的那些東西，也讓老伯確定了村子里這麼多年以來的猜測。那條河果然是被詛咒了，而且還是針對他們念清村的詛咒。
老伯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出了故事的另外一半，站在令一個角度，以親身經歷者的身份再次說了一次。而不是最開始坐在仲道南的馬車上，說的那些被美化過的，念清村的人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
前面的那些，跟水清說的並無多少差別。
不一樣的地方，是從大木家的那個鄰居開始的。
大木家的鄰居，一直跟大木之間的關係不太好。
小的時候想要欺負大木，卻被大木揍，長大了不打架了，不論是種田還是賺錢或者其他方面也沒有一個可以比得上大木的。
而大木也很少跟他的鄰居多說什麼。
後來，確實是突然有一天，那個鄰居就說水清是個妖怪。
大家一開始也是不相信的，只是那鄰居也不知道從何處得了一碗水，一碗非常特別的，只要對著水喊出某個人的名字，就能夠看出那個人是人是妖的水鏡。
而這面水鏡的神奇先是讓大家感到驚奇，很快的，便讓人們感動驚恐了。
因為水鏡的顯示中，水清真的是個妖怪。
之後的事情，便是村人們恐懼的爆發。
那個時候的老伯還小，一直都是遠遠的看著，他非常害怕那些眼睛裡面充滿血絲的村人。
他看見村子里的人們在鄰居的鼓動下糾集在一起衝去了大木的家裡，看到了爭鬥，還有倉皇離開的水清。後來具體發生了什麼，老伯並不知曉。但他知道的是，原本想要乘夜離開的大木被村人敲暈捆了起來，鄰居前往赴約，殺死了水清。
而大木在知道水清死後沒有多久直接抹了脖子。
當時大木死的時候，是在全村人的跟前，脖子上的血濺得很高，有不少人的身上都被噴到了血沫。
躲在人群后的老伯，看見大木死時仇恨的眼神。
不論是誰上前，都沒有辦法合上大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