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陳敬安得了令,毫不拖泥帶水,帶著一隊人走到那無名墓前,沒有趁手的工具,便砍了那桃樹的枯枝在手中,一下下破開墓上的封土。


  裴瀾望著那座墓漸漸沒了形狀,猶豫了一下,望向不發一言的姜泓,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謝祈想起他第一次見到桓沖便是在這樹下,那時滿樹芳華,一陣風過便是一陣花瓣雨,滿滿鋪在一旁的溪水中,如今樹已枯朽,溪水也乾涸,連周圍的庭院也只剩一片瓦礫。雖如此,他見陳敬安簡單粗暴地便砍了那桃樹,還是覺得有些心疼。


  那隊人忙碌半個時辰便將墓上的封土全部移除,地面上留下一個深坑,謝祈的心簡直要提到嗓子眼裡去了,而旁邊的姜泓似乎比他更緊張,站在那似乎並不願意走上前去。


  陳敬安走過去看了一眼,回到姜泓身邊,在他耳畔輕聲道:「回稟殿下,這是個衣冠冢。」


  這聲音雖輕,謝祈卻聽得清清楚楚,茫茫然松下一口氣來,姜泓大約也沒料到會是這樣,幾步便走到那墓前,陳敬安跳入坑中,不多久之後捧上來一個古樸的匣子,輕輕擦乾淨上面的浮土,小心翼翼地遞在姜泓面前。


  姜泓接過那個匣子,手指在上面按了許久,終於微微用力扳開了了那匣子上的暗扣,整個人便是一怔。


  從謝祈那個角度並看不到姜泓手中的匣子里到底裝的是什麼,他等得一陣心焦,正欲下車,卻猛然看見一個身影策馬而來。


  桓沖勒馬停在風中,見此情景也是微微一怔,姜泓如臨大敵,陳敬安一個眼神,身邊的衛隊便森然而立,將桓沖團團圍住。


  風吹得他的髮絲紛亂,然而視若無物般,他徑自下了馬,走到那被破壞殆盡的墓前,將手中那束怒放的山茶放在碑前。


  現下已是寒冬,萬木沉眠,一片死氣沉沉,想找到些生機勃勃的花來也很困難,想必因此在山中耽擱了些時間,回來時便遇到了姜泓。


  桓沖望著那被砍掉一半的桃樹和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墓室,並沒有憤怒,反而有一絲奇異地悵然,然而他越是沉默,姜泓便越是憤怒,他大步走到桓沖身前,將那匣中之物摔在桓沖面前,道:「這是什麼?」


  謝祈這才看見在地上,十五歲的自己正站在那棵開滿桃花的樹下,茫然而天真——原來那是一幅他的小像。


  桓沖看了姜泓一眼,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撿那幅小像,姜泓手中舉著另一個明晃晃的鎖片,冷道:「這是母后在皇姐出生時命人打的長命鎖,是她的貼身之物,又為什麼在你這裡。」


  桓沖撥開他的手,那長命鎖也摔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正面被人用劍刻著,芳齡永繼,反面刻著,雋華不離。


  桓沖漠然從姜泓身側走過,卻被姜泓扯住,他聲色俱厲地質問道:「你把這些都埋了,這是什麼意思。」


  桓沖不語,姜泓猛然揪住他的衣領,聲音微顫道:「……是不是已經死了,宮裡那個人……究竟是誰?」


  姜泓最看不慣他這無情的樣子,猛然揮手一拳便打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冷道:「都是你的錯。」


  裴瀾一驚,沒想到三殿下竟然如此衝動,只見鮮血順著桓沖的唇角流下,襯著他俊美的臉竟異常妖艷,他轉身將姜泓按在樹上,冷淡道:「你冷靜點。」


  陳敬安身後的人立刻要上前,卻被姜泓一個眼神止住了。姜泓被壓制在樹上無法動彈,卻微笑道:「我確實打不過你,但我為君,你為臣,你若還手,便是以下犯上,你不是要做忠臣,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桓沖鬆開他,卻是笑了,低聲道:「殿下說的沒錯。」


  姜泓站直,整理了下儀容,冷冷道:「這是你該受的。」


  桓沖翹起嘴角望了他一眼,徑自策馬而去。


  桓沖走後陳敬安才松下一口氣,裴瀾卻神色沉沉。姜泓獃獃坐著墓邊,不知在思索什麼。


  謝祈猶豫了下,還是想下車將那小像與長命鎖撿起來。姜泓卻不知頓悟了什麼,忽然高興起來,他的目光敏銳搜尋,直直定位在了車中的謝祈身上,謝祈與他對視,發現那裡面包含的內容太多,便低頭躲閃。


  裴瀾望著姜泓道:「殿下沒事吧。」


  姜泓笑而不語,目光中有幾分狂熱。


  陳敬安悄悄道:「殿下不會是被那鶴先生傳染了失心瘋。」


  裴瀾無奈道:「別說胡話。」


  一行人回了宮,姜泓屏退眾人,裴瀾知道他想自己靜一靜,便也由著他,只是看著謝祈有些猶豫,不知姜泓要如何處置他,卻沒想到姜泓淡淡開口,對謝祈道:「你留一下。」


  謝祈一臉忐忑,姜泓卻不發一言扯著他進了內室,將他按在牆上,望著他的眼睛,小聲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連著說了幾個是不是,卻接不下去下面要出口的問題。


  謝祈不語,姜泓聲音有不易察覺地微顫:「我知道此事太過荒謬,然而還是抱著萬一的希望……」


  謝祈不忍他如此自我折磨,深深望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謝祈如此輕易地承認了,姜泓卻有些不敢置信,他轉過身去,在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喃喃道:「怎會如此,如此……」


  殿內博山爐燃著淡淡的檀香,謝祈靠在榻上,姜泓枕在他腿上,握著他的手,還有幾分恍惚。


  謝祈撫著他的長發,微笑道:「還記不記得母后寢殿外那棵樹?」


  姜泓乖巧地點了點頭,謝祈嘆道:「沒想到如今也長得參天蔽日了。」


  姜泓不語,謝祈微笑道:「我從出生之時起便有不詳之名,母後身邊的宮人都說我總是自言自語,怪得很,沒有人真心愿意接近我,自然也沒有同齡人願意與我一同玩耍,一直寂寞的很,直到你出生了才好了很多。記得你小的時候,白嫩地像藕一樣,卻沒想到如今也長得這樣高。


  姜泓懶洋洋枕在他膝上,輕聲道:「這麼多年,我真的很想你。」


  謝祈有些悵然道:「然而這十年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瞬間,一轉眼卻物是人非。」


  姜泓微笑道:「這樣很好,你就不用經歷離別的痛苦與絕望。」


  他說得那樣認真,謝祈也不禁要替他傷心起來。


  姜泓卻忽然想到什麼一般,開口道:「既然皇姐在此,那昭陽殿中那個人……究竟是誰?」


  謝祈道:「我也不知道。」


  姜泓又道:「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謝祈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開口道:「還有薛簡也知道。」


  姜泓不悅道:「你告訴他,卻瞞著我,又是為什麼?」


  謝祈如實:「是因為中了毒,他要替我解毒。」


  姜泓憂道:「說起來,皇姐為何會附在這人身上,這毒是否能真正祛除?」


  謝祈嘆道:「說來話長。」


  姜泓握著他的手道:「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不會讓你有事。」隨即他又冷道:「這件事……桓沖知道嗎?」


  謝祈淡淡道:「也許不知道吧。」


  姜泓道:「很好。」隨後又微笑道:「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謝祈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要回去了,今日耽擱了太久,陸紀也許要懷疑了。」


  他站起身,姜泓卻忽然從身後抱著他,將下巴壓在他的肩上,在他耳邊輕聲道:「到我身邊來吧。」


  謝祈回手拍著他的肩笑道:「這麼大的人了還撒嬌么?」


  姜泓將他轉過來,握住他的肩,滿懷期待道:「我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他又道:「父皇已經允許我開府,畢竟我已成年,他也不想讓我在宮中常住,我可以擬一道指令,將你調到我身邊,你選一塊喜歡的地方,蓋個園子,以後就我們兩個人,不好嗎?」


  謝祈沉吟道:「我好奇陸大公子究竟要幹什麼,我先留在他那裡再看看。」


  姜泓正色道:」你知道嗎,陸紀也派人查過你,我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謝祈一驚,陸紀居然知道的這麼多,又將他放在身邊,究竟想做什麼。


  謝祈沉思了一會卻忽然道:「今日你拿到那幅畫呢。」


  姜泓漠然道:「如此不吉利的東西,我已經命人拿去燒了。」


  謝祈沉住氣看著他,姜泓沒辦法,嘆了口氣,妥協,命人將那幅畫拿出來。


  謝祈接過來,姜泓卻把那長命鎖留下了,悶聲悶氣道:「你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給他了,我先扣下來,免得不知什麼時候你又隨隨便便拿去送人。」


  謝祈望著那張畫,畫上的自己栩栩如生,透過多年的塵埃天真地望著自己。他恍然想起那日。


  她坐在那看桃花,桓沖在看她,她轉過身去,那道目光便立刻轉開了。


  她站起身,看到桓沖正立在書案前,原來竟是在畫畫,她輕輕走過去,好奇道:「你在畫什麼?」


  桓沖抬手用書卷將那畫遮了,帶起一陣冷香,只露出畫中一角一點緋紅,一點墨色。


  姜汐想了想,恍然道:「原來你是在畫那桃樹。」隨即又莞爾道:」你這樣的人就適合彈琴畫畫下棋,倒想象不出你做別的事的樣子。「


  桓沖狀若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不語,姜汐知道自己大約又被討厭了,有些訕訕道:「那我不打擾你了。」


  她默默走了,心裡又有些留戀,所以走得格外慢,卻聽桓沖在她身後冷道:「你站著,別動。」


  她轉身,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風刮過,窗外剛好有一片桃花飄進來,落在她的唇畔,桓沖的目光居高臨下,卻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會。姜汐將那花瓣咬進去,品味一下,笑了,開口道:「甜的,還挺好吃。」


  桓沖猛然將目光轉開,姜汐知道自己大約又哪裡惹了他不高興,

  姜泓忽然道:「你是不是還是忘不了他。」打斷了謝祈的思緒

  謝祈不語。


  姜泓又道:「他有什麼好。」


  謝祈揮了揮手,讓他別說了。


  姜泓望了他一會,繼續道:「反正你們也是不可能的。」


  謝祈輕聲道:「我知道。」


  姜泓見他是真的不高興,才終於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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