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實話實說謝祈此時是真的不知道陸緋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了,不過他的直覺告訴他陸家兄弟這趟渾水他還是不趟為妙。
看陸紀不開口說話,陸緋便眨了眨眼睛認真解釋道:「前日父上大人讓我在東閣復刻那幾箱古籍,如今正缺個人手抄錄摹本,今日聞得謝祈高才,在府中也沒什麼事做,去我那裡幫忙是再合適不過。」
陸紀掃了他一眼道,緩緩道:「父親讓你去東閣,正是為了要磨你那輕佻的性子,要你沉得下心去做學問,卻可不是讓你找人代工偷懶的。再者,謝君是府上的客人,卻不是你的下人,有什麼事不能找別人去做,而一定要他去。」
陸緋看他不答應,便有些急道:「我與謝祈一見如故,此事非他不可。」
「哦,那你倒是說說,到底為什麼非謝君不可。」 陸紀話是對著陸緋說,目光卻是一直落在謝祈身上。
陸緋低頭躊躇了一下,抬起頭卻斬釘截鐵道:「這件事……的確非他不可。「
謝祈在心裡暗嘆,此言一出,陸紀會答應才有鬼。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陸緋還是連騙人都不會。他雖不知道陸緋要他去到底所為何事,但是大約並不是單純為了抄書,其中必有隱情,但這事他看得出,陸紀自然也看得出,陸緋本來有個抄書的好借口,但幾句話便差點被兄長詐出原委。只是這下一來,陸紀定會以為他們是事先商量好的,繼而懷疑他接近陸緋別有用心,蒼天在上,他可真的是冤枉,雖然他的確實是有意接近陸緋,但這事如果真的是他來安排,必然不會辦成這樣。
這邊陸緋可憐兮兮盯著陸紀,那邊陸紀卻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陸緋還待說什麼,陸紀卻正色沉聲道:「此事再議。」用目光示意陸緋他還有要事,陸緋只得告退。
談話到此終止,陸緋心中積鬱,便拉著謝祈四處游宴了一番,重回上座落座卻依然頗有些悶悶不樂,謝祈想開口開導他幾句,餘光卻掃到旁邊夏珏一道陰測測的目光射了過來,大約是看到他居然得陸家公子器重,心中更為不忿。謝祈忽然便起了玩心,他不但沒有避開,反而看過去沖夏珏一笑,倒是夏珏自己沒趣冷冷把頭轉開了。
謝祈回頭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幕正落在陸紀眼中,兩人隔空對視一瞬,這時候反而不能露怯,謝祈端起了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覆杯為禮,陸紀的目光悠悠似乎饒有興味,也淡淡舉盞相盡。
然而也就在此時陡然生變,謝祈的視線還未曾離開,便有隻鴿子振翅飛了進來,落在陸紀身邊,看得出是養的極熟,一旁的侍從上前捉了鴿子,將它足上縛的竹筒解下來雙手遞與陸紀,陸紀拆了取出裡面的絲絹看了,神色奇異,似若有所思。
謝祈本有些頭痛,今日他飲了些酒,又被陸緋拉著在園中一通亂逛,吹了風,有些醉了,但此時看到陸紀的表情十分好奇到底發生了何事,又打起精神盯著陸紀與身邊之人交談。
陸紀身邊那人名為安九道,約莫四十歲左右,謝祈只知他是陸府上賓,其他一概不詳。這名字聽上去便是化名,其真實身份應更為神秘。陸紀從方才起便有些心事,怕是一直等這消息。賓客們也漸漸注意到了主座有變,原本喧鬧的人聲逐漸靜了下來,陸紀不說話,也無人再敢開口,以至於一時間竟然鴉雀無聲。他看完鴿信便與安九道低語了一番,此刻看大家都望過來,正襟危坐,將那絲絹在手中又握了握,淡淡開口道:「諸位,朝中剛收到戰報,葉國降了,大將軍凱旋,不日北歸。
說罷起身,在眾人一片驚愕的目光注視中穿過人群徑直走了出去。
陸紀走後他身邊的陸家客卿也隨後離去,此時座下的賓客才反應過來,哄的一下如同炸開了鍋。這消息如同沸水中過了油,一浪高過一浪地傳了出去,庭外瞬間人聲鼎沸,一陣陣撫掌之聲。
葉國乃東南海岸邊陲小國,物產豐富,商市發達,曾向朝中稱臣,然而北方胡人南下之時葉國也忽然北犯,將東南三郡據為己有,之後朝廷雖勉強分兵鎮壓,但歸還三郡的葉國不僅常犯邊境,還數次截斷鹽路,擾亂朝廷商市,甚至於與北方的胡人政權暗通曲款,使朝廷腹背受敵。此次平定東南,於朝而言卻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庭外一片歡聲雷動,庭內在座上賓卻極少有喜悅之情,反而大多面有憂色,最多是喜憂摻半。
謝祈心中也生出一陣茫茫的喜悅來,這無疑是近日聽到的最好的消息,然而他心情激蕩時卻聽得身側不遠處有人言道:「……桓家坐擁三州,權傾天下,如今又將葉國財稅牢牢握在手中,恐怕此番大將軍將兵而歸,就連天子也要讓他三分。」
又有一人低聲道:「已經許大將軍開府,下一步便是稱公、封王、加九錫,這樣下去授禪還遠……」然而此人話音未落,便被旁邊的捂住了嘴,卻猶自不甘心道:「當年天子怕桓家做大,削了桓宜的爵位,大約沒想到會有今天。」
旁邊第三人言道:「聽說前日尚書令上書天子,若是此番勝了,便要揮師北伐,這恐怕也是桓家的意思,北伐,呵,若是輸了還好,自有長江天險,若是贏了……這天下豈不是成了他桓家的天下……」
他身邊的人開口調笑道:「你此時說的硬氣,待到大將軍歸來,你又豈敢將此話說於他面前?」而另一人也笑道:「別說是在大將軍面前,只怕是出了這庭院,也沒人敢將這話說出去,得罪了桓家,這江左千里沃野,可還有立足之地么。所以諸位,還是早日為自己打算吧,若是天子真准了北伐,便祈禱這天不遂人願了。」
人聲喧喧嚷嚷,謝祈只覺得荒謬,眼前一片蠅營狗苟庸庸碌碌,為了一己私利居然不惜國土淪喪,他起身走出庭院去,才覺得清凈一些。陸緋本自冷眼旁觀,見謝祈面色不豫,便也起身追了出去。走到庭院外才發現原來陸紀也並沒有走遠,只是負手站在中庭,抬頭望著天邊出神。
陸緋不忍打擾兄長,正欲移步,卻看到府中掌事匆匆而來,立於陸紀身畔道:「主公剛從宮中歸來,急召大公子去書房議事。」陸紀聞言只是點了點頭,便讓他退下了。
掌事聲音不大,不遠處的陸緋和謝祈卻也聽的一清二楚,陸緋心中一激靈,知道父親僅與兄長說話自然是有事要避著自己,這等機會錯過卻也找不到第二個了。於是三兩句話便與謝祈告辭,雖是看著兄長的背影,腳下卻是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謝祈望著陸緋的背影便真的有些好奇這位陸小公子急匆匆到底搞的什麼鬼,想了想便覺得一定要跟上去看個究竟,只是臨走前他站在與方才陸紀相同的位置望了望天,原本的晴空萬里已是一片濃雲,怕是真的要變天了。
謝祈一路悄悄跟著陸緋,才發現他是向著東閣去的。果然陸緋到了東閣藏書塔便一刻不停走進去。謝祈想跟進去自然是被門口的侍從攔下了。好在他早有準備,言道是二公子吩咐他來取走臨好的摹本。陸緋被主上罰在東閣修古籍這事知道人並不多,侍從聽他說的有板有眼,遲疑間便讓謝祈闖了進去。
謝祈進去后才發現這塔樓中道路蜿蜒曲折,已看不到陸緋的人影。好在並無岔路,待他走了一段之後便豁然開朗,推開一扇門之後居然到了一間書房,想來這藏書塔設計之初便直通書房,方便主人取書。然而書房陳設古樸,卻空無一人,原本應該在他前面的陸緋也不見蹤跡。
說到書房,謝祈忽然有個猜測,難道此處便是方才掌事所言陸放召陸紀議事之處,那陸緋到此處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偷聽。謝祈仔細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北面靠牆的柜子有些異樣,櫃門出隱隱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謝祈暗暗好笑,陸小公子做事也太不謹慎,露出這麼大一個馬腳。然而彷彿是為了證實他的猜測一般,外面隱約傳來腳步聲,謝祈心生一念,幾步走到那個柜子前,一手拉開了樸實無華的櫃門。
陸緋:「……」
果然,陸小公子正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蜷縮在柜子里,見到謝祈神情大為驚詫。
然而隨身腳步聲漸進,謝祈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果斷傾身邁入櫃中,陸緋嚇了一跳,正欲開口掙扎,卻被他一手按了回去,謝祈扯出陸緋的衣角把柜子的門重又關好之時,剛好書房門被來人推開,陸紀隨著面色沉沉的陸放一同邁入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