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語
回到太玄山已是夜間，無瑕飛過山門時朝恆遠殿的方向心事重重望了一眼，便直接回了青雲谷。
青雲谷的禁制仍處於全部開啟的狀態，和早上離開時一樣。青葉碟在籬笆小院外降落，還未停穩，原本伏在無瑕腿上呼呼大睡的小波猛地撐起身，眯成一條線的眼中閃出一道精光，四肢胖爪子一伸，整個身子就像個球一樣射了出去。
無瑕追著小波來到後院，忽然看見不遠處的一個頎長身影。
一株千年大樹下，一襲白衫在晚風中衣袂飄疊，寧靜的月色垂落俊雅的容顏，整個人如同凝結千萬年的冰雪般清澈出塵。
早在從林萍口中聽到他的傳聞時，無瑕就知道將來會有重逢的一日，但她一直以為，那至少也是在她成功築基、甚至是結丹大成的時候了。儘管這些年她一直在為他照顧靈獸，但她從未想過竟然這麼快，就可以再次見到他。
難怪青雲谷的禁制沒有絲毫異樣，那些禁制原本就是他親手布下。太玄山最年輕的結丹後期長老，九大派最前途無量的結丹修士——風子漓！
風子漓輕輕揉弄小波的腦袋，轉頭朝這邊看來。
接觸到那雙依然沒有任何情緒流動的雙眼，無瑕猛然回神，上前拜道：「風前輩……風師祖！弟子無瑕，拜見風師祖！」
風子漓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才似是有些恍然的道：「原來是你……這幾年是你在照顧小波？」
原來他一直不知道接管了青雲谷的人是無瑕。也對，這幾年他都是遣人前來看小波的情況並支付報酬，本人卻一次也沒來過。恐怕他連她從誰手上接過來這差事、甚至林萍此女是誰都不清楚。無瑕心裡覺得果然如此，同時有些淡淡的失望。
小波蹭著風子漓的腿一副又要入睡的模樣，風子漓撫摸著它的頭頂，淡聲道：「聽前來看望小波的弟子回報，這幾年你將小波照顧得很好，今日一看確實是這樣，辛苦你了。」
「小波它很好照顧，弟子並沒有特別……」無瑕連忙搖頭，好奇道：「小波……是風師祖的靈獸？」
「小波乃我早年出外尋找一樣材料時偶然遇上，那時它才剛出生，被幾名修士抓去煉化，我順手救了它。小波因過去際遇對修士大多厭惡，小波這種妖獸一族又不屑於成為修士的靈寵，我與它便並未血契認主，它不算我的靈獸。」風子漓想了想，緩緩道。
小波是何種妖獸？無瑕心頭冒出疑問。這四年她也好奇過小波的種族，但妖獸的種類實在太多，小波一天到晚除了吃睡曬太陽幾乎沒有別的事，更從未展現過任何神通，連珈蘭都探究不出它究竟是什麼。
不過好奇歸好奇，她到底沒有問出口。小波是哪種妖獸與她並無關係，她不希望風子漓認為她是個多事的人。
小波又睡了起來，白煊和陸吾不知跑去何處玩耍了，後院陷入無聲。
無瑕微微低著頭，並沒有發現風子漓打量她的眼神漸漸有些困惑。
風子漓覺得這個小輩很奇怪。他記得上次見她時她只是鍊氣二層卻用一顆目障珠遮遮掩掩，而眼前，她已有鍊氣十二層的修為！
短短六年修為精進十層，即便是最底層的鍊氣期，這修行速度也太過驚人！若說這小輩天資超群便也罷了，但當年他就看出來她是庸才資質，並且半數道脈休眠。
她身上必然是有秘密的。但風子漓是個淡泊的人，不是與自身息息相關的事從來不放半分心神，因此只是得出這個結論，便不再深思。
無瑕感覺到他的注視抬眼看來，他緩緩轉開眼道：「我今日去太清宮見掌門師兄，回程路上順便來看看小波，來到青雲谷時谷中無人，便自己進來了……」
雖然青雲谷是風子漓的地方，但畢竟現在是無瑕在住，他本想對自己不請自來擅自進入姑娘住處簡單解釋一下，無瑕卻誤會了他對無人招待心有不悅，忙道：「弟子不知今日風師祖要來，一早便去了山下升仙城坊市……」
「升仙城坊市？」風子漓淡淡念道，看她，「你要參加上古遺址試煉？」無瑕話語一斷，他道：「十五年一屆的上古遺址試煉即將開啟，每次到這個時候去升仙城的鍊氣十層以上弟子幾乎都是為了此事。」
既已被猜到，無瑕也不好否認，點頭。
風子漓道：「取得名額了么？」
無瑕搖頭。
「有何打算？」
無瑕自然不敢告訴他準備賄賂恆遠殿長老的事。
風子漓只當她心裡沒底，默然半刻，翻手取出一塊碧綠玉簡，廣袖輕輕一揮，玉簡漂浮到無瑕面前，「明日拿此印牌去恆遠殿找寂峒師兄，就說我舉薦你參加試煉。」
無瑕一怔，面前白光涌動又出現一條長長的白綾。那白綾只出現時在眼前一閃便消失無蹤，無瑕抬手，卻明顯感覺到了白綾如絲般光滑冰冷的質地。
風子漓道：「此乃飛羽綾，只有在遇血時才會現形，正適合鍊氣期使用。此物年代已久，神通大不如前，不過或許也可在此次試煉中助你一二。」
無瑕震驚的捧著兩樣東西，「風師祖……為何……」
風子漓施了個訣將熟睡中的小波從腿邊輕輕移開，淡淡道：「這幾十年來在青雲谷照顧過小波的弟子有許多，你是唯一一個得到它認可的。我常年閉關無暇與它相處，就當是你幫我照顧它的報酬吧。」說完，召出一件飛行法器。
無瑕忽然一步上前，原本輕易解決了正讓她頭疼的名額問題、又獲贈一件法寶對她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但這一刻，她寧冒可失去這些的險也不想他就這麼走掉。
她總覺得如果她將這些當做報酬收下，他與她就真的只是師祖與低階弟子的關係了。
「可是這四年來風師祖都讓人定期送來了靈石做報酬，我已經拿到應得的報酬了！」
風子漓回頭看她，迎著他冰玉一般清澄無緒的雙眼，無瑕的心口瞬間灼燒起來，她似乎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瀰漫在兩人之間。
「那麼你覺得，這是什麼？」彷彿過了許久，風子漓輕淡的聲音才響起。
無瑕心神凌亂的咬了咬唇，驀然直直凝注他的目光，眸色清亮，清晰說道：「這是……是我欠你的！這一生，將來，我一定會站在與你同樣的位置，到時……到時……」
「到時？」風子漓不解的微微蹙眉，無瑕卻沒有勇氣也不知自己想再說什麼了，抱著兩樣東西低下了頭。
風子漓想了會兒，還是不明白，只是眼前神色激動的少女令他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方才她看著他時那堅定而無比明亮的目光，令他不由自主有了一個想法。
他伸手輕輕觸上她頭上垂曳的雪白緞帶，無瑕感覺到他的碰觸，驚訝的抬頭，他自言自語般：「既然是欠我的，也不在乎再多欠一點。將來如何，真有那日，到時再讓我看看吧。」
那緞帶自他修削的指尖飄落，隱隱散發著淡淡熒光。他沒有再說什麼，無聲離去。空曠的小院中只剩下無瑕一人，晚風吹在臉上，冰涼的觸感似乎在告訴她，身心的火燙。
·
天雲十七國中南部有一個小國名為星武，星武國東部與鄰國交界處有一片陡峭群山，綿延萬里，越往山深處走，越是人跡罕至。
這日清晨，這片大山中起早入山砍柴的樵夫、採藥的郎中偶爾會有人發現有一道長長的黑影在天空中閃過，往群山深處急速飛去。有人認為那是一隻巨鳥在飛躍這片山脈，也有人認為是群鳥遷徙，也有人只當自己花了眼。
這些凡人不知，他們頭頂上空正有一隊修士駕著飛劍匆匆飛過。
這群修士為首的是一名身型健碩、模樣剛厚的黑衣男修，與一名高挑明艷的紫衣女修。這二人均為築基期修士，那男修更是修為已達築基中期頂峰，一腳已邁入了築基後期！兩人身後整整齊齊跟著的隊伍眾人均著白衣，修為大多集中在鍊氣十三至十四層的樣子，只個別人還處於十層至十二層。
這群鍊氣修士自然便是太玄山這次參加上古遺址試煉的弟子們，而這兩名築基期男女，乃太玄山眾弟子的領隊，男子名為宋泰，女子名為姚漪。
飛行一路，來到一片空曠的山頂。
眾人在山頂的空地降落，收起出發前師門統一發下的飛行法器。宋泰與姚漪商量兩句，便指了個區域讓弟子們過去休息。
「看來只有我們到了，找個地方坐下等會兒吧。」宋泰向遠處看一眼，說了一句。
此次試煉開始前數月九大派便推算出上古遺址這次開啟的方位，那地方離太玄山所在山脈不遠，飛行幾日便可抵達，十分方便，但對位於天南地北的其他門派而言，可就鬱悶了。
僅僅只是為了到達遺址開啟的地方，那幾個路程最遠的門派便要耗費數量驚人的靈石供傳送陣消耗，否則僅靠飛行法器，這幫低階弟子恐怕要飛上個三五七栽！
姚漪拂了拂耳邊碎發，含笑點首，兩人正要去一方巨石上休息，忽聞一陣干啞嘶鳴自天空滾滾而來。眾人均抬頭望去，只見遠處群峰間有一片黑漆漆的東西正朝這邊飛速靠近！
宋泰與姚漪交換個目光，不語。眾鍊氣期弟子都眯起眼仔細分辨，待半刻后那東西又近了許多，才辨清那是一隻有數十丈大的巨鷹！
那巨鷹廣闊的背脊上站滿了一個個身著紅衣的年輕男女，均是鍊氣修士，而唯一的一名築基期修士——一個一身張狂紅袍的漢子——正以狂妄的姿態踩在巨鷹的頭顱正中，居高臨下看著山頂上的太玄山眾人。
巨鷹一雙吊眼上翻露出憤怒又鬱悶的神色，無奈一腳踏著它腦門的漢子渾然不覺，正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太玄山的小崽子們，還不快快來迎接你家飛王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