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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電閃雷鳴,烏雲壓城。


  青灰色的天空中,烏雲不斷地翻滾奔騰,猶如千萬匹脫韁的野馬,奮蹄揚鬃而來。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殘葉落花,天地渾濁。唯有遠方的宮闕穩如泰山,卻似被沙塵掩埋,愈發依稀不可辨明。


  「皇上,這雨就要下大了,您下朝後還要去顧妃侍那兒嗎?」


  「嗯。」


  此時,正好一道閃電劈裂天際,豆大的雨珠似從裂口處傾瀉而下,很快就斜織成網。緊接著,驚雷仿若在人耳邊炸開,雨勢漸大,地生白霧。


  樂公公躬身推開厚重的殿門,洛帝一甩龍袍的下擺,跨了出去。眼前是層層的雨幕,裹挾著狂風似朝人撲面而來;巍峨的宮殿在雨霧中逐漸隱去,惟留一角青瓦紅牆。


  「皇上,奴才為您準備了軟轎。」


  當一行人到達掌刑司門口的時候,所有太監和侍衛都已經渾身濕透。洛帝讓他們先回去,帶著樂公公和連逸兩個人往南苑走去。


  「許三?」


  還沒走到禁室附近,洛帝和連逸的臉色就有些變了。等到了禁室門口,意料之中地看見軟倒在地上的五個暗衛的時候,洛帝的臉色已經黑到了極點。


  「連逸,你進去……」


  只要是會武功的人就該知道,此時的禁室內已經沒有任何人息了。洛帝親眼看著連逸進屋了又出來,然後低下了頭。


  「混賬!」洛帝狠狠罵了一句,快步走到床邊,停了下來。他伸出的手好半天都沒能落下,最後落在了床上的人的眉間,又是好一會兒才拿開。他生平第一次憎惡這人蹙眉時的模樣,如此青白的面色,還有唇邊蜿蜒的血跡,這一切都令他感到從未有過的……


  窗外的雨不合時宜地越下越大,如排排利劍斜刺向地面,絲毫無停下來的意思。坐在床邊的男人閉上了眼睛,並非是在聽雨,腦海中卻只能映出漫天雨瀑的景象,灰暗一片。


  「將他收拾乾淨,面目用黑布掩了。」


  洛帝說著,終於睜開雙眼,眼眶竟是紅了。他顫抖著手指想握拳,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緊握,最後只能將手砸在堅硬的床沿上,這讓久經風雨的樂公公都被嚇了一跳。


  「皇上,接下來是要昭告天下……還是?」樂公公戰戰兢兢地問。


  「嗯。停靈……至少十四日,再入皇陵。」洛帝說完,抬頭深吸了口氣,才接著道:「徹查此案。」


  「回皇上,牢里還關著顧妃侍的家人……還有那個叫化雨的小太監,該如何處置?」


  「繼續審,給朕審到死為止。」男人似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怒,咬著牙說:「任何跟他的死有關係的人,一個不留!」


  ……


  顧思書死了。


  碧泱宮的慕御侍剛一得知這個消息,驚得連病都不打算繼續裝了。他讓榻邊的小太監扶他站起來,又非要讓這小太監扶著他在殿內走動走動,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哪兒去。他就這麼睜著眼睛,摸著自己的肚子,直直地盯著殿門外密密麻麻的雨幕。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能聽見耳邊有人在勸他坐下來,於是他慢慢坐到了桌邊。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坐,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笑了起來。


  「主子,慕主子!」小太監急聲喊他,「您可千萬別再笑了,這要是傳出去……」


  「哈哈哈哈……」慕清迤捂著肚子,將臉埋在桌上一直笑個不停。半晌,他才獃獃地問:「真的死了么?」


  「回大人,千真萬確!」


  「怎麼死的?」


  「這……這奴才就不清楚了。」


  慕清迤一下子將臉抬起來,旁邊的小太監這才發現他的臉上竟沒有任何大笑過的痕迹。他扶著肚子站了起來,臉上始終是面無表情的,好像這世上再也沒了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一樣。


  「怎麼死的?」他又問了一遍,但這次沒人回答他了。他便將雙手都撐在桌子上,他的眼睛裡面空洞洞的,可是卻從裡面不斷地掉出些晶瑩剔透的珠子。他整個人看起來平靜得可怕,就好像此時此刻在哭的人根本不是他。


  「果然,只要進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他喃喃,眉宇間似有一絲悲戚。半晌,他又吩咐完全摸不著頭腦的小太監扶著他回床那邊去,口中一直念叨著:「死得好,死得好……」


  此時的霞飛宮又是另一番景象。


  「如何?」側躺在榻上的男子朝來人吐了個煙圈,看起來十分愜意。


  「暫時查不出來。」房誠彎腰拍了拍自己被泥沙弄髒的外袍下擺,皺眉道:「這麼大的雨您還讓小的出去,小的唯一的一把傘都差點被雨點給砸穿了。」


  「看看你,」司秋貴侍掩住嘴重咳了一聲,「真臟。」


  「誰又是乾淨的呢?」房誠笑了,拎著自己的下擺往前走了幾步,說:「他死了之後,最開心的人是大人您吧?」


  「呵呵,」男人揉了揉自己的臉,使自己凹陷的雙頰還能勉強笑得出來,「不管他死沒死,燕安淮可是當本君死了。」


  「淮王殿下真是狠心。」房誠諂媚道:「像您這樣的美人,這世上哪會有第二個?那徐意山死了也好,淮王殿下就能回心轉意,將心思都放在您的身上了。」


  司秋嗤笑一聲,淡淡道:「本君曾以為燕安淮是世間最完美的人,後來才知道他就是個廢物。可是他啊,就跟你獻給本君的煙葉一樣,只要吸上一口就會上癮。明知道這煙葉不是什麼好東西,偏偏還就是松不了口。」


  「淮王殿下……為何是廢物?」


  司秋用細長白皙的手指來回撫摸著自己放在枕邊的玉簫,挑唇道:「他從多年前就身患不舉之症,中看不中用。」


  「嘁!」房誠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小的還以為君上是在說他將你們送進宮……既然如此,君上為何還……」


  「多嘴。」司秋貴侍瞬間變了臉色,又狠狠地吸了口煙,說:「去,將本君的臻兒抱過來。」


  房誠便只好灰溜溜地撐起傘往霞飛宮的承恩殿走去。在他眼前,傾盆的大雨將地上的沙土拍打得上下起伏,如有一條黃色的巨龍在翻騰著,同時也在掙扎著。他不禁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臉頰,指間潮濕一片,令他愕然不已。


  ……


  夜晚的殯宮附近安靜得可怕。


  慕清迤扶著肚子走在雨後的台階上,還沒到殿門口就被攔了下來。他故意扯著嗓子大聲說:「我知道聖上在裡面,你們快放我進去!」


  從空曠的殿內傳出洛帝低沉的聲音:「讓他一個人進來。」


  他慢慢往靈堂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使勁掐自己的手背,想讓自己趕快哭出來,可是眼中乾澀無比。而洛帝呢,一直背對著他,應該是在凝視著棺木,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那人才轉過了身。


  「何事?」


  「臣下只是想來看看顧妃侍。」


  「滾。」


  慕清迤咬咬牙,跪了下來:「臣下與顧妃侍不但同為宮人出身,入宮之初又在御膳房共事過。其生前待臣下如親弟一般,情、深、義、重。臣下為何不能見他最後一面?」


  「你活膩了?」


  「臣下腹中尚有皇上的骨肉,怎會想要尋死。」


  洛帝走近他幾步,俯身在他耳邊說:「不要告訴朕,你曾對他有非分之想。」


  慕清迤清淺一笑,側過臉看著他:「回皇上,是他對臣下有過非分之想。」


  洛帝眯起眼看他,「他竟然能看上你。」


  「他就喜歡臣下這樣的,眼睛又大又亮,看起來特別天真。他曾經說過,要等我到二十五歲,然後一起出宮生活。」


  慕清迤剛說完這話,就被男人單手掐住了脖子。他的眼角浮現出了一絲笑紋,虛弱道:「對……對,就這樣……掐死我……」


  洛帝皺著眉放開了他,冷淡道:「說,你到底為何而來?」


  慕清迤理了理身上哀服的衣襟,喘著氣說:「臣下是怕皇上一個人待著,容易想不開。」


  「不可能。」


  「那……臣下是怕皇上奸/屍。」


  「你!」燕安洛萬萬沒想到能從他口中說出這種話,「你真是找死。」


  「被我說中了么?」慕清迤摸著肚子笑道:「皇上若要奸/屍的話,請務必帶著臣下一起……」


  被慕清迤這麼一鬧,洛帝實在是沒心情再在靈堂待下去了。他叫人進來將慕清迤帶走以後,深深地看了躺在棺木中的人最後一眼,便也離開了殯宮。


  誰都想不到的是,在他們走後不久,竟有四個黑衣人開始往殯宮的後方潛行。其中最纖瘦的一個黑衣人走在最後面,低聲問著走在他前面的人:「阿淮,洛帝這次肯定是瘋了。你看他派了這麼多暗衛看著靈堂,我們怎麼進得去?」


  「你上次是怎麼一下子放倒五個人的?」


  「你這是在誇我么,」孟驚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你誇我也沒用。這次是十五個人,我的手指還斷了兩根,如何對付得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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