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葉御侍是萬萬沒想到顧思書竟會出這種狠招,想要伸手去阻攔時已經晚了。他看著顧御侍雪白的臉蛋上出現的那道鮮紅的血印,只得痛心地說:「顧兄,你這是何苦呀?」
徐意山捂著自己還在汨汨淌血的右臉,淡漠道:「無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破相了。我這樣做只是想向你證明我不想爭寵的決心。我本來就長得不美,這下更是沒有理由以色侍人了。」
「先別說這些了。來人,快宣太醫!」葉霍急得站了起來,在他面前走來走去,「顧御侍,你真是太傻了!若是臉毀了,皇上再見到你時怎麼可能還會喜歡你呢?」
「葉御侍難道忘記了從前我的右臉上一直有刀疤的么?」他苦笑道:「每個霞飛宮的下人,都被司秋下令毀過容。而我臉上的傷疤因為時間久了,淡了許多,就同沒有了一樣。但是,洛帝第一次召我去侍寢時,我臉上的疤痕是很明顯的。」
「哎,那你也不用對自己這麼狠……」葉霍感嘆道,「顧兄,你想見洛帝的事,我會儘力而為的。你且好自為之吧。」反正自己的把柄還在這人手上,跟他搞好關係總歸還是利大於弊的。
「謝謝你,那我就先告辭了。」徐意山說完,就要從地上起身離開。
「等等,太醫還沒過來,你就準備這麼流著血走一路嗎?」葉霍用力地扶著他的肩膀,嚴肅道:「你別走。若是出了事,別人都會以為是我害了你。先留在這裡將臉包紮好了,然後向太醫說明情況之後再離開吧。」
「葉御侍且放心,我是決不會用毀容一事陷害你的。我想現在就離開,是因為怕皇上在見我之前就從太醫那裡知道了我自殘的事情。你會替我保密嗎,葉兄?」
葉霍看著他黯淡無光的眼睛,還有慘白的面容,無奈道:「好罷,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顧兄,我這裡有些能快速止血的傷葯,雖然比不得太醫院的對傷口好,你若是不嫌棄的話還是上些葯再走吧!」
徐意山堅持自己動手上了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傷口,就用披風擋著臉回到了霞飛宮東配殿。在寢殿中等他回來的衛子俊和化雨見到了他此時的慘狀,一時都驚得說不出話來。衛子俊忍著眼淚上前來為他脫鞋,化雨則是趕緊去翻宮裡備著的藥箱。
「你哭什麼?」徐意山不解地問。
「主子,是誰將您害得這麼慘。您今天只說要一個人出門走走,怎麼回來的時候臉就成這樣了?」衛子俊哽咽道:「這到底是誰做的,我要跟他拚命!」
徐意山被他逗笑了:「好啊,你來找我拚命吧。這傷是我自己弄的,若是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就很難再見到洛帝了。」
「這……」衛子俊嚇得將手上的棉靴扔在了地上。
化雨聽后,倒是很興奮地說:「大人,您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用得妙極!您的悟性又提高了,而且對自己的手段也夠狠,化雨期待您的涅槃重生!」
徐意山看著面前的小太監臉上發亮的紅光,點頭道:「我會證明我比你之前的主子吳啟坤,還有這宮裡活著的其他人都想得更多,也看得更遠。而我所經歷的屈辱,和一直以來的忍耐,也絕不會是毫無價值。」
過了幾日,敬事房的邱公公親自來通知「顧御侍」今晚被洛帝翻了牌子,可以開開心心地去乾陽宮走一趟了。
徐意山雙手交握著坐在行進平穩的轎中,此時的心情竟是比第一次去侍寢時還要緊張。如果這次的計劃失敗了,他就真的沒有機會翻身了。
從狹小的轎窗向外望去,黑色的宮殿,深藍的天空,亘古的寧靜。沁涼的夜風吹在他毫無遮擋的面容上,殘忍地舔舐著臉上和心上的傷疤,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楚。
初春晴朗的夜空中比凜冬時多了更多閃耀的星星,一顆一顆遠遠地點綴在深藍色的天幕上,似一雙雙充滿期待的發亮的眼睛。無人知曉到底是哪顆星星最亮,又能亮得了多久——太多的星子都只是流星罷了,就像這宮裡的人,一閃而逝。
「參見陛下。」徐意山跪在男人腳邊,低著頭道。
「顧御侍,你以為你自殘的事瞞得了朕嗎?」洛帝用兩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帶著一絲慍怒道:「你是想用這種方法來重新讓朕關注你,可憐你嗎?」
「不是,」他輕輕地搖頭,「臣下只是太想念皇上了。可是皇上又不肯給臣下機會見您。臣下想向您解釋清楚一切,只好出此下策。」
「你有什麼好解釋的?」男人皺起了修剪的十分整齊的墨眉,「你今日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朕就將你扔進大牢里去,讓你嘗嘗朕的刑部的厲害。」
徐意山將腦海中不好的回憶盡數摒去,平靜道:「我今天過來就是要向您坦白一切的。只有讓您明白我真正的心意,您才能重新看待我。陛下,我不是您的俘虜,我像宮裡的其他人一樣渴望得到您的心,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
燕安洛倒是有些意外他會這樣說。他一甩龍袍,坐到了桌邊,充滿興味地道:「那你就從你進宮那天開始說起,告訴朕你都親手做過,或者參與過哪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徐意山乖乖點頭,「之前確實是我撒謊騙了陛下,同我勾結的不是宮人所的白公公,而是福公公。我為了包庇曾經幫過我的福公公,才沒有說出實情。當時,福公公收了我的銀子,就讓我服下了假的束意丸。」
洛帝似早已瞭然一切,嗤笑道:「你總算是說了實話。膽敢欺騙朕,你可知該當何罪?」
徐意山趕緊道:「求陛下請先聽臣下說完,到時候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洛帝不耐煩道:「快說。」
徐意山咬咬牙,低聲道:「在我沒有服下束意丸的當天,我的舍友白韻無意中發現了我沒有服下束意丸的秘密,我為了保住自己……就殺了他。」
洛帝冷笑道:「正是此事讓你在朕心中留下了心狠手辣的印象。一個才進宮的小宮人,就能狠下心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害同舍之人,你很是讓朕意外啊。」
「而我因為殺害白韻這事,」徐意山停頓了一下,才接著道:「還有在戚太皇侍的千歲宴上出頭幫慕清迤說話的表現,得到了戚太皇侍的賞識,成了他的棋子。」
「早點這麼誠實不就好了?朕老早就知道了這些事情,就是想看看你什麼時候招。」
徐意山見洛帝面上露出了少許滿意的神色,偷偷在心底冷笑了一聲。他繼續道:「後來,我因為在獻給司秋貴侍的生辰禮物中下毒被您打入了冷宮……其實那事是司秋和已經去世的吳御侍聯合起來陷害我的,我什麼都沒做有做過。」說完,他用含著濕意的眼睛看著男人,卻並不是乞憐的神色,而是帶著一絲不卑不亢的倔強。
洛帝不由得盯著他的眼睛,這雙眼睛不大不小,說不上好看。他此時竟覺著這雙眼睛是會說話的,似乎在無聲地譴責著自己。他輕咳一聲,摸著眼前稍嫌圓潤的臉頰,將手指移到那道新的傷疤上,說:「朕知道冤枉了你,不過後來朕不是將你從冷宮裡救出來了嗎?」
「嗯。」徐意山認真點頭道:「所以陛下你對我很好。就算您一直都不信我,我也沒有怪過你。」
洛帝微抬起半邊的嘴角,在手上加了些力:「你從沒怪過朕?那為何頭幾次朕臨幸你的時候,你是都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就跟塊棺材板一樣?」
徐意山麻木地感受著他按在自己傷疤上的手指,睜眼說瞎話:「那是因為我以為陛下只是想用那種方式向我逼供,是在懲罰我。若是兩情相悅的結合,臣下又怎麼會拒絕呢?」
「你看你本就生得太過普通,臉上還總是有疤,如何能同朕兩情相悅?」
話雖這樣說著,洛帝卻是看著這道傷疤回憶起了第一次在司秋那裡見到顧思書時的情形。他想起了那個安靜地跪在床邊服侍司秋侍寢的,臉上有著難看疤痕的少年。那個纖細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牆壁上,似一棵寒夜裡孤獨的雪松,令他覺得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與眾不同。
「陛下您是嫌棄我了么?」徐意山緊緊地抓著男人放在自己臉上的那隻手,帶著一絲哭腔道:「我當時沒想那麼多,衝動之下就動手了。我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洛帝認同了他對自己的看法,點頭道:「你今天格外地有自知之明。至於朕是否會因此嫌棄你,是否會看了你這張臉就做噩夢,還要看你接下來的表現。」
「接著你之前說的繼續說下去。」
「回陛下,您將我從冷宮救出來以後,沒過多久,冷皇侍就出事了。您一直懷疑我參與了謀害冷皇侍和他的腹中胎兒一事……此事真的與我毫無關係。相信您之後也查過了,我若是有半句假話,哪裡還能活到今天。」
洛帝冷哼一聲,道:「萬一是朕沒有查到呢?」
徐意山感到背後一涼,「臣下所言句句屬實。陛下您若是想重查此案,臣下一定全力配合。」
「罷了,朕不想再提那件事了。」洛帝擺手道,「顧御侍,朕更希望你能解釋一下最近發生的,慕小侍因行巫蠱之術而獲罪一案。」
徐意山知道此事是洛帝這些日子以來遷怒於自己的主要原因,謹慎道:「雖然臣下的貼身宮人的遺書上寫的是慕小侍害了他,但是臣下並不相信天性善良的慕小侍真的會害人。一定是有人害死了臣下身邊的人,然後栽贓陷害給了慕小侍。」
「那你覺得是誰要栽贓陷害慕小侍?」
徐意山覺得最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就是善妒的戚妃侍。他猶豫了片刻,才將自己的猜測如實說出:「臣下覺得……也許是雪璋宮的那位大人做的。畢竟之前雪璋宮的王御侍同慕小侍之間有過不小的過節。」
男人滿意了,捏著他的下巴道:「雖然你今天的表現很不錯,該招的也都招得差不多了。但朕仍是不能容忍你在未服下束意丸一事上欺騙過朕。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你?」
徐意山腦子轉的飛快,立即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凄然道:「我知道,在陛下您的心裡,我就像是路邊的一顆石子那樣微不足道。既然現在我已經什麼都說了,對您來說也沒有什麼價值了,那您不如就殺了我吧!可是我死了以後,您身邊就少了一個能解悶的玩意,您也許會想我的。」
洛帝很難得地被他逗樂了,淡笑道:「顧御侍,有時候你的聰明真是讓朕又愛又恨。既然你這麼聰明,那就猜猜朕到底對你是怎麼個看法?」
「您之前不是說過嗎,覺得我出身低下,心狠手辣,又詭計多端……」徐意山鎚頭喪氣地說道。
「看來你還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你將自己說得這麼壞,朕反倒是覺得有點意思。」男人彎下高貴的腰,讓自己的臉逐漸靠近大睜著眼看著自己的人。
徐意山十分清晰地感到有兩片軟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嘴唇,然後有一塊濕熱的東西滑進了他的嘴裡,這令他失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洛帝……這是在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