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洛帝當日僅僅是扔下那句「朕其實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之後便走了,徒留下徐意山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過了幾日,令他沒想到的是,洛帝竟准了他回霞飛宮。
其實徐意山前胸的骨折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在乾陽宮裡用最名貴的藥材養著,他本身又會武功,所以恢復得比常人快上許多。當他坐著轎子回到霞飛宮東配殿的時候,如浴血般的夕陽正高掛在斜飛的檐腳,金光鋪灑下的巍峨宮殿格外顯得靜謐。
這是一個難得的暖冬。然而,這宮裡的每一個人,甚至每一株花木都知道,平靜的表面下往往掩蓋著洶湧的暗流,而一場新的沒有硝煙卻又異常殘酷的戰爭或許才剛剛開始。
翌日清晨,徐意山剛從久違了的霞飛宮的床榻上醒來,便有宮人通知他說吳御侍求見,而且是求他去西配殿見上一面。
「他已是跑不了的罪人了,卻還要我親自去見他,也不知是安的什麼心。怕是又要我在洛帝面前為他求情,或者是讓我想辦法保住他那小情人吧!」雖然萬分不耐,徐意山還是一邊腹誹著一邊抬腳往外走去。他怕吳啟坤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跟他交代,便支開了包括小范在內的所有隨從,只身前往西配殿。
剛到西配殿門口,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這西配殿的大門為何是緊閉的呢?看門的人都去哪兒了?四周太靜,安靜得有些可怕。他知道霞飛宮的暗衛還在附近,便毫不猶豫地抬手推開了厚重的雕花木門,往裡面走去。
因為是在大白天,殿內沒有點燈,顯得有些昏暗。除了他以外,前廳里一個活人也沒有。此時,他聞到了除了香爐里的熏香以外的一種令他熟悉卻又毛骨悚然的氣味。徐意山將平時用來防身的哨笛握在手裡,循著淡淡的血腥氣,走到了東暖閣的厚重錦簾面前。
他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就此止步了,他應該先告知侍衛,至少得找人過來一同察看這詭異的情況,免得被人陷害是殺人兇手之類的。但他轉念一想,吳啟坤已經算是將死之人了,又才拜託過他照顧小情人,沒有道理會再害他呀!於是他一把掀開了錦簾,想要第一時間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怎麼可能……」饒是見過不少血腥場面的徐意山,見到眼前的一幕時,還是嚇得連退了好幾步,久久不能言語:那平日里詭計多端的吳御侍此時正吊在房樑上,伸著舌頭自縊在他面前!而他的腳下則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兩排宮人和小太監的屍首,無一例外的全都口吐白沫,唇邊帶血……那姓吳的小情人「化雨」正是擺放屍體的人,徐意山看到他的時候,他剛剛碼好最後一具屍體,對著徐意山幽幽地嘆了口氣。
「唉,顧御侍,您來了。主子說了,早晚都是死,不如他自己動手了罷。至於這西配殿里的其他人,那都是幫凶,洛帝是斷然不會放過的,倒不如主子幫他們上路了,也省得一些有的沒的的秘密給泄露出去,讓上面的人知道了就不好了。這西配殿里就我一個活人了,主子他……捨不得我死,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徐意山怔愣愣地接過信,用盡全部心力看完了,任信紙從指間悠悠滑下,由化雨撿著放進火盆里燒了。這信上說,吳啟坤自覺曾經做過不少錯事,對不起「顧思書」。若是後者此番能保住化雨一命,那麼吳啟坤的父親——南郡總督吳大人,便會在今後的危急時刻無條件地幫他一把。吳啟坤的意思是,該留的遺書他都留了,家裡那邊也打過招呼了,只要化雨這人活著,徐意山就能得到南郡總督的幫助。謀害皇子是死罪,所以吳啟坤是斷然活不成了,就算他是南郡總督的兒子也沒有絲毫辦法。吳啟坤說他父親恨自己不爭氣,更恨洛帝專寵冷氏,非要自己兒子為已死的胎兒償命,所以今後就算徐意山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心思,那總督大人也不會有絲毫微詞。
徐意山此時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他也許該高興曾經陷害過自己的吳御侍獨攬下害死冷皇侍胎兒的重罪,慷慨赴死,還留給他這樣一份「大禮」。不過要化雨活著並不容易,畢竟他是吳啟坤身邊最大的幫凶,洛帝沒有理由會放過這人。他看著腳邊乖乖垂首跪著的小太監,盡量平靜地說:「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他讓我好好照顧你,我就照顧到我不能照顧為止,也希望你將我當成真正的主子。」
化雨抬起略微紅腫的雙眼,連連點頭稱是。徐意山看著吳御侍穿著白衣掛在房樑上的遺體,長發披散,面目青白,活像只含冤而死的吊死鬼。這人也曾身穿華服,顧盼神飛,雖然滿心算計卻能執扇雲淡風輕地同他談笑風生,最後落得這般下場……也是令人唏噓。不過這也算是吳啟坤自己選擇的路吧——就像當年的明小侍一樣,只是不知道這人會不會在他發噩夢時去夢裡找他?
又過了幾日,徐意山正在屋內飲茶的時候,聽聞南郡總督吳大人快馬加鞭地從南方趕來,竟是親自來領回兒子的屍首。他連忙循著人聲鼎沸,侍衛聚集處行去,卻只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佝僂著的背影,而他身旁跟著的化雨則偷偷抹起了眼淚。後來,他又聽聞洛帝單獨召見了吳大人。親子犯下大錯,按理說當父親的也有責任,但洛帝為了安撫吳大人的喪子之痛,並沒有再追責,但吳大人今後仕途受損,怕是再難升遷了。
他以為,這便是吳啟坤這人的結局了,豈料這人在遺書里又幹了件大事:在遺書中一口咬定事件主謀其實是司秋貴侍,那害人的毒粉也是司秋一手炮製!這下聖顏大怒,當即下令將司秋貴侍關進掌刑司,擇日定罪。本來若是吳御侍還活著,他說的話還不一定有人信,但這死人就大不相同了。徐意山心道難怪那吳啟坤要選擇自縊,原來是拼了命也要和司秋同歸於盡。這下皇上也能順水推舟地整治司秋了,還當真是幫了不少人大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然而事情並不如他,或者大多數人想的那樣,司秋居然沒關幾日就被放了出來,說是證據不足,暫時無法定罪。徐意山心道:洛帝那般疼愛冷皇侍,必定恨死害死龍種和冷皇侍的罪魁禍首了,怎麼可能會不動司秋呢?還是說,兇手真的另有其人?不,不對。就算冷皇侍不是司秋害死的,龍種喪命也和司秋脫不了干係。洛帝如今一直強忍著按兵不動,肯定不是為了給司秋的丞相父親面子,而是發現了什麼,想要引得司秋再犯下滔天大錯,連同那背後之人連根拔起……
而司秋背後的人……不正是——
淮王!
徐意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卻不只是關於他自己的,而是關於整個計劃,關於這條船上的所有人——若是司秋再出錯,牽連到了淮王,那這個計劃算是徹底完了,自己肯定也會遭殃。他隱約感覺得到,淮王是在利用司秋對他的感情控制那個人,可是又沒辦法完全控制住,因為那個人啊,本來就是個瘋子!而淮王呢,是一個亡命的賭徒,試問一個賭徒如何能完全控制住一個已經不管不顧的瘋子!
為今之計,他只能祈求司秋別再犯傻做些什麼出格的事情了,也祈求淮王別再有什麼大動作了,安安心心地在南方韜光養晦;又或者是在洛帝發現之前出其不意,裡應外合地大舉進攻,可是現在……時機明顯沒有成熟。
冷皇侍出殯那日,宮裡宮外全都飄著潔白的雪花。雪花間夾雜著散落的紙錢,真像是漫天飛雪,鋪了一地。雪很深,很厚,送葬的隊伍連綿不絕,直到慢慢走出宮門,逐漸變成螞蟻似的小點。徐意山和其他幾位御侍都身披統一的白狐裘,目送著隊伍離開,每個人臉上都有掩蓋不住的疲倦。在冷皇侍殯天后的這一個月里,靈柩一直停在宮裡,所有人都得著哀服,食素不說,偶爾見得陛下還都得擺出一副為冷皇侍哀痛不已的模樣,早就憔悴得不行了。這下冷皇侍終於要進皇陵了,眾人也都長舒了口氣。
沒過多久,宮裡傳聞洛帝病了一場,病好以後簡直像變了一個人,開始愛上了酗酒。當徐意山再次見到洛帝的時候,就是男人喝醉以後,迷濛著眼對他喊:「阿君?」
「皇上,我不是阿君。我這模樣,您怎麼可能會認錯?」
洛帝拍拍頭,清醒了片刻,苦笑道:「朕怎麼會認錯……阿君的確是離開朕了,一個人去了冰冷的皇陵裡面……你說,他是不是在等朕?」
「皇上,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徐意山想說,之前也沒見你這麼要死要活的,怎麼冷皇侍一出殯你就成這樣了。難不成是之前只想著抓兇手,所以忘記了向人炫耀你有多痴情?可是這人視皇權如命,性子也不像是沒了誰就不行的,難不成……是在偽裝?
洛帝忽然從桌邊起身,一把抓住坐在床上的徐意山的雙手,急促道:「你都知道些什麼?統統告訴朕!」
徐意山只感到一股熏人的酒氣撲面而來,然而他越往裡躲,男人就逼他越緊。最終他被男人推倒在床上,雙手被捉住,雙腿也被完全壓制住,半分都動彈不得。他心裡除了仇恨和緊張之外還湧上了一絲懼意,梗著脖子道:「臣下已經將知道的都說完了!陛下再逼迫也沒什麼意思!」
然而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醉得狠了,竟然全然不顧他說什麼,將他雙手縛住,同時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來:「你的那暗器哨笛呢?藏哪兒去了?」
現在這種情況,徐意山既不敢用力掙扎也不願繼續讓他摸下去,趕緊道:「在我右手袖子里!我已經說了,你快放開我。」
沒想到洛帝仍是像沒聽見一樣,將他的腰帶扯開,伸進裡衣繼續摸索,而且力道不輕不重,明顯帶上了*的意味!
徐意山的臉不自覺地紅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控制自己,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勁……他想起了今天下午來之前敬事房的邱公公請他喝的那碗熱茶……
男人似突然清醒了,用摻了冰渣子般的雙眸看著他,笑了。附身在他耳邊輕輕道:「你說……你被朕摸著……怎麼會有反應呢?還是說……是朕的束意丸不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