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蘇醒之後,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背上疼得厲害,忍著痛想要起身,可是上半身根本就動不了。他想起自己昏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洛帝先是用腳踹傷了自己,然後強迫自己服下「復瑜散」,最後還將自己推倒在滿是碎瓷的地磚上……


  他躺在柔軟的床褥上,心裡卻似躺在冰冷的地磚上一樣寒冷。依照這疼痛程度,他肯定好幾天都下不了床了,而且他胸前的斷骨也需要些時日才能重新長好。其實傷痛還不是最令他心寒的,他怕的是自己會因服下「復瑜散」而失去原有的力氣,淪落為只會生孩子的工具。


  他用盡全力握緊拳頭,感受著手心的力度——還好,沒有太乏力的感覺。他又嘗試運起內力,發現體內內力運行也還算流暢,只是到胸口時有幾分刺痛感。看來他還沒有被廢掉,只要之後停止服用「復瑜散」,他就還是原來的徐意山。


  「顧御侍,您醒啦?」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太監從門外進來,「您先躺著別動,奴才去給您端葯過來。」


  徐意山一聽見「葯」這個字就精神緊張,「我不喝,你們別想要我再喝任何葯。」


  「葯是陸太醫專門為您準備的,皇上吩咐過了,要奴才看著您喝完才行。再說了,您如果不喝葯,傷怎麼會好呢?」


  「陸太醫?」徐意山皺起了眉頭,「我要看他給我開的藥方。」


  小太監面上露出了難色:「太醫大人開的方子,奴才手上怎麼會有?您若是不相信陸太醫,可以讓萬歲爺換個大夫給您瞧病。」經過這兩天的察言觀色,他已經看出皇上對這位顧御侍還是蠻上心的,每天都會來泰怡殿探好幾次病。倘若是這顧御侍想換個大夫,想必是沒多大問題的。


  「不用換人了。但是我必須知道他給我吃的什麼葯,而且我要看著這葯在我面前煎好,我才有可能喝下去。」


  小太監正要勸說他,門口突然傳來了通報聲,說是陸太醫來看診了。之前徐意山昏迷的時候,太醫也來過四五次,為的是觀察他的情況,現在過來肯定是因為聽說他醒了,需要詢問病情細節及身體感受,再進行下一步的治療。


  「顧御侍,您現在感覺如何?」陸遠涯坐在離床不遠處的矮凳上,一身藏青官服整潔挺括,頭上的頂戴花翎也是戴的端端正正,配著他修剪得十分整齊的小鬍子,還有滿臉嚴肅的表情,看起來真像是一個令人信服的好大夫。


  徐意山被他身為大夫的堅定而溫和的目光打動了,老老實實地說:「感覺很不好。背上像是被人扎了好多刀子,胸口也一直脹痛。對了,我的腦子裡似乎有什麼聲音在響,像是蜜蜂發出的『嗡嗡』聲,斷斷續續的。」


  「顧御侍,您背上和頭部的傷口都已經包紮過了,但可能是因為受的撞擊過重,所以才會有耳鳴的現象,微臣再為您多開幾副葯,您好好休息幾天,應該就會好很多。至於您感到的胸口處疼痛,很有可能是骨折引起的。之前您一直昏迷著,微臣尚未為您仔細檢查此處,希望御侍能允許臣……」


  「陸太醫,這恐怕行不通吧?」站在他們中間的小太監開口道:「您是大夫,顧御侍是皇上的君侍,您怎麼能隨便觸碰顧御侍的胸口呢?就是今天皇上在這裡,怕也是不會同意的。」


  青葯聽他言語間毫不客氣,瞪了他一眼,道:「陸大人正在說話,你插什麼嘴?之前大人在為顧御侍包紮傷口的時候,早就碰到過胸口了,而且當時皇上也在呢,都沒有說什麼,哪裡輪得到你指責大人?」


  「好,」小太監忿忿道:「奴才就在這裡看著陸大人診病。反正陸大人的一言一行都會被記錄在案,交給皇上和太醫院審核。」


  陸遠涯無奈地笑笑,恭敬道:「顧御侍,在微臣按壓您胸口的時候,您感到哪處稍有疼痛,便告訴微臣,切勿忍耐。」


  徐意山點點頭,陸太醫便走到他身邊,掀開被子,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疼。」徐意山輕聲道。


  「此處應是骨裂了。」男人說著,將左手慢慢地往下移動了半分,「這裡呢?」


  「也疼。」


  「第二處骨折。」每說一句,陸遠涯的臉上就多一分凝重。


  徐意山感受著他在自己身上遊走的炙熱的掌心,因為衣料太薄的原因,他除了感到疼痛以外還有些癢,但他也沒辦法說出口,只是紅了小半隻耳朵。


  他見這陸太醫一臉認真的樣子,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在明明不疼的地方喊了聲「好痛」,男人就順著他的話說道:「嗯,第三處骨折。」


  徐意山憋住笑,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罵他:「庸醫!」


  「嗯?」陸遠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呆蠢的神色和他成熟俊朗的外表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騙你的。我這裡根本就不疼,你卻說我骨折了。怪不得我躺了兩天都沒痊癒,原來是你這庸醫害我……」


  陸遠涯略微有些吃驚,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陸某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怎麼會害御侍呢?一定是此處骨折不明顯,顧御侍才會覺得不疼,還是說御侍覺得自己比御醫懂得更多?」


  徐意山被他這話氣得想抬腿踢他一腳,但他忍住了,說:「陸太醫是大夫,自然是比我懂得多,只是不知陸太醫在太醫院的品級是什麼?是不是連號都排不上?」


  「回御侍,微臣目前是正五品御醫,相信不久后就會升任從四品內醫正了。」


  徐意山徹底被他的自信打敗了,「好吧,我再也不說你是庸醫了。陸大夫醫術高超,在下佩服。」


  「顧御侍過獎了,」陸遠涯大言不慚道:「御侍今後有什麼關於醫學方面的問題,都可以向微臣請教。微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好,我問你一個問題。」徐意山低聲道:「你知道『復瑜散』需要連續服用多久才會徹底改造一個人的身體嗎?」


  「回御侍,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但是最快的也需要至少一個半月。」


  「當真?」


  「微臣所言句句屬實。」陸太醫似乎是不滿他信不過自己,唇上的小鬍子都歪了些許。


  「我再問你,有沒有可能身體被改造之後,再重新變回去的例子?」


  「據微臣所知,應該是沒有。」


  「那你給我喝的葯裡面,有沒有含『復瑜散』?」徐意山忽然問他。


  「當然沒有!」陸遠涯急了,「這世上最不可能害你的就是我……這樣的大夫。」


  一旁的小太監見他們聊個不停,忍無可忍道:「陸大人,您的手怎麼還放在顧御侍的身上啊!」


  陸遠涯這才「後知後覺」地收回手,乾咳兩聲道:「顧御侍的胸前雖一共有四處骨折,但並沒有引起縱膈損傷或者血氣胸,所以還是以卧床休息為主,且卧床時只能平躺,不可翻身。」


  「那我要休息多久?你給我的葯里多加些止痛的藥材,我想快點回霞飛宮去靜養。」


  「以顧御侍目前的病情來看,至少需要三月余。」陸太醫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止痛的藥材已經加得夠多了,顧御侍若仍是痛得厲害,只能用些安神的藥物輔助睡眠了。」


  「好吧。」徐意山有些失望。陸遠涯又給他開了幾服藥以後,就由小太監送走了,只留下他一個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漸漸地日頭西斜,從窗外照入的金黃的夕照晃著他的眼睛,讓他感覺更加頭暈。當殿內宮燈依次亮起的時候,有小太監進來通報說皇上來了。


  窗外和門外都響起了一陣十分整齊的腳步聲,他看見一隊太監等在外面,還有常伴洛帝身邊的那個聾啞人侍衛也在門外。一個身量不高的小太監探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將窗戶關上了。緊接著,他就看見了身著一身龍袍的洛帝。


  「今日可用過膳了?葯都喝了沒?」洛帝坐到床邊,仔細地觀察著床上人的臉色。


  「用過膳了,葯……還沒喝。」他知道洛帝肯定早就問過服侍他的那個小太監了,所以不敢撒謊。


  「為什麼不喝葯?你怕苦?」


  徐意山冷笑一聲,「流血受傷我都不怕,還會怕喝葯?我只是不想喝罷了,除非你讓我搬回霞飛宮去,我才會喝葯。」他心裡清楚,只有回到霞飛宮,他才能稍微行動自由一點——他必須趕快將冷皇侍是人假扮這件事告訴淮王,絕對不能在這裡一動不動地躺上好幾個月。


  「你現在動都動不了,怎麼回霞飛宮?你就在朕的乾陽宮修養,等病養好了再回去。」


  「我是動不了,但皇上你可以讓人抬我回去,否則我不會喝的。」


  洛帝笑了,「你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忘記朕可是有不只一種方法讓你乖乖喝葯的?」


  「那又如何?」徐意山挑釁地看著他,「如果你再對我使用武力,我身上的傷就會越來越重,再也沒辦法痊癒了。」


  「不痊癒也沒關係,你就在這裡躺一輩子吧,反正難過的是你,又不是朕。」


  「可是如果我的骨折總是不好,我就沒辦法……給你生孩子了。」


  「哦?」洛帝突然將手放到了他的肚子上,「可是胸口骨折和生皇子有什麼關係?顧御侍難道不知道孩子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嗎?」


  「我當然知道。」徐意山朝他翻了個白眼,「我的意思是,一個渾身是傷的病人,是沒有辦法順利生出健康的嬰兒的,懂了嗎?」


  「可是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孩子到底是從哪裡生出來的?」


  「反正不是你摸的這裡!」徐意山伸手按住他不斷往下的龍爪,「皇上這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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