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自從霞飛宮包括顧御侍在內的多人患上蕁麻疹以後,宮中眾人便人人自危,生怕這病魔下一個找上的就是自己,可是情況仍是越演愈烈。沒過幾天,不僅僅是霞飛宮,連嘉禧宮,蘭璇宮,甚至是碧泱宮都傳出了有人患病的消息,就連懷有身孕的冷皇侍也未能逃過毒手。


  徐意山作為最先患病的君侍,「纏綿病榻」已經好幾天了,足不出戶的他唯一的消息來源竟是每天來為他醫病的陸太醫。


  「陸大人,你說冷皇侍昨日也生病了?」


  陸遠涯看著他臉上和手上的紅斑,點頭道:「是,他的情況比御侍還要嚴重,太醫院已經派去多人為他看診了。」


  「你說……突然之間這麼多人同時患上此病,會不會是有什麼特殊原因的?」徐意山明知這致病的藥粉就出自此人之手,卻還是故意這麼問他。


  「蕁麻疹的發病原因一向很難判斷,但此次情況十分特別,陸某猜測極有可能是宮中食物導致,但是目前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一猜測。您的宮人小范已經接近病癒,所以顧御侍只需安心養病,不日即可痊癒。」


  「那其他人呢?冷皇侍腹中的胎兒可會因此受到影響?」徐意山知道他是司秋貴侍的人,便也不避諱問些敏感問題。


  陸遠涯的眸中閃過一絲猶疑,最終還是答道:「當然會有非常大的影響。雖說冷皇侍的生產期已經臨近了,這個時候會滑胎的幾率非常小,但……」


  「我懂了,」徐意山緊盯著他唇上那截形狀優美的小鬍子,「陸大人這段時間辛苦了,你也只需專心為人醫病,別的事情自有他人完成。」


  「好,那陸某就先告退了。」陸遠涯理了理藏青色的官袍,起身離開。


  這陸太醫前腳剛走,後腳就進來了房誠。徐意山許久未曾見到他了,如今見他紅光滿面,氣色頗好,心裡竟還是隱隱有些高興。


  「小山,司秋終於肯放我來找你了。你說你回來這麼久了,怎也不偷偷找我說話?」房誠在桌邊坐下,為他們倒了茶。


  「房大哥,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只是近來俗事纏身,未得空閑,你別往心裡去。」


  「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怎麼會真的和你計較?小山,你是我在這宮裡最看重的人,我也一直把你當親弟弟看待,希望你不要因些閑言碎語疏遠了我,那我才真是要傷心了。」


  「不會的,」徐意山安慰他道,「我也一直把你當成好兄弟。在我棲身冷宮的日子裡,你和沛王殿下有什麼新進展嗎?」


  房誠的臉垮了下來,「能有什麼進展?我見不到他,他不想見我。我要是能到他身邊去服侍他就好了……小山,我之前拜託你的事情,你似乎都沒有放在心上?」


  徐意山連忙否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求陛下或者戚太皇侍調你去靜靄宮,以後肯定還有機會的。」


  房誠道:「所以你要想辦法努力往上爬,你的位子越高,能見到皇上的機會就越多,說話也就越有份量。司秋對你這次成功讓冷皇侍患上蕁麻疹這件事很滿意,估計他也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


  「其實陷害冷皇侍的不是我,而是吳御侍。我已經將藥粉全都交給他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徐意山一臉無辜。


  房誠的音調高了幾分:「你真的同他聯手了?此人絕不可信,你這是與虎謀皮!」


  「與虎謀皮,尚有肉食;與狐謀皮,則會血本無歸。這宮裡哪些人是虎,哪些人是狐,我還是分得清的。」


  房誠聽罷,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我也替你開心。也許有一天,我真的能看到你當上皇侍,『君』臨天下,真希望那時候我能和沛王攜手恭賀你。」


  徐意山不忍心打擊他,只道:「能不能再往上一步,都不是我能說了算。其實諸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數,強求不得,好生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沒過幾日,就從碧泱宮中傳出了冷皇侍已失了腹中龍種的消息。這期間洛帝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冷皇侍身邊,可是就連真龍天子的庇佑都不能保住那孩子,看來也實在是他命不該生在帝王家了。


  司秋貴侍一得到消息,便召集所有御侍分位以上的君侍一同去碧泱宮探望冷皇侍,包括徐意山這樣剛剛病癒的君侍,也要送些補品以示慰問。


  徐意山本不想趟這攤渾水,但上級有命,不得不從,更何況他覺得這是一個使用穿雲鏡的大好機會——到時候一堆人聚集在冷皇侍床前,人多眼雜,誰都不會注意到他,他就可以一次將君侍們的真容都看個遍……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這天碧泱宮內人來人往,太醫宮人不斷地進進出出,他站在一群君侍中間,根本沒人關注他。他見司秋貴侍已經故作親熱地坐到了冷皇侍的床邊,便將穿雲鏡從袖子里滑下來,握在手中。


  冷皇侍蓋著厚厚的錦被坐在床上,臉色雖幾分蒼白,但仍是俊美得異於常人。徐意山在他懷孕的時候見過他一次,那時候男人比現在要豐潤一些,一直對他溫和地笑著。可是現在他的臉上幾乎見不到任何笑容,卻也無讓人憐憫的悲傷,就好像他只是失去了一樣珍貴的寶物。


  「冷皇侍,我們都來給你請安了。你的身子可爽利些了?」司秋貴侍開口道。


  冷皇侍巡視了一遍屋內眾人,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司秋身上,說:「你就是這麼來看本君的?」


  司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火紅的衣裳,朝他媚笑道:「好看嗎?」


  屋子裡除了冷皇侍之外的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只有冷皇侍淡笑道:「好看。百年後你進皇陵的時候也穿這身吧。」


  「其實是本君沒來得及換衣服。本君之前在承恩殿同臻兒玩耍,他一直拉著本君不許走。說起來,本君的臻兒已經快三歲了,白白胖胖的,還會說很多詞語了。」


  冷皇侍的臉色更白了些,抓著身下的床單道:「能同自己心愛的人誕下子嗣是人生中最快樂的事情,更何況還是皇上的龍種。貴侍切記好好對待大皇子,畢竟這是聖上目前唯一的孩子。」


  司秋貴侍聽到他說「心愛之人」,臉色難看了幾分:「冷皇侍,其他人還有些話想對你說,那本君就先退下了。」


  徐意山見司秋走了,又往站在他前面的人身後藏了一些。他旁邊站的是同宮的吳啟坤,還有嘉禧宮的兩名御侍。方才在司秋和冷皇侍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偷偷看過吳啟坤的臉了,並不是偽裝。接下來嘉禧宮,蘭璇宮,雪彰宮的人,他想要一個一個地看個清楚。


  與此同時,他發現冷皇侍床邊掛著那面銅鏡也是可以利用的。那面小小的梳妝鏡剛好在床頭處的牆上,被床簾遮住了一半,剛好可以映照出他手中穿雲鏡呈現的景象。只是他必須萬分小心,因為除了用側臉對著它的冷皇侍,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鏡中的情形。


  徐意山趁著君侍們挨個上前同冷皇侍說話的機會,用穿雲鏡觀察著他們。常雲川,葉霍,戚妃侍……他一個個看過去,鏡中顯現的都是他們自己的臉,無一例外。正當他準備收起鏡子的時候,卻突然在床頭的梳妝鏡中瞟到了小半張陌生男子的臉!

  這個時候殿中只剩下他,戚妃侍還有冷皇侍三個人了。戚妃侍正在和冷皇侍說話,他們都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徐意山顫抖著看向手中的穿雲鏡,原來是鏡面恰好對上了床上的冷皇侍……


  戚妃侍此時已經說完讓冷皇侍保重身體的客套話了,徐意山趕緊將鏡子藏回袖子里。冷皇侍見他呆站在原地,笑著道:「思書,你怎麼落到最後了?」


  「對不起大人,臣下……」


  「過來坐。」冷皇侍朝他招手,「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了,你陪我說會兒話吧!」


  徐意山回想著剛才見到的陌生男子的那張平凡的臉,戰戰兢兢地走到床緣,卻是不敢坐下。


  「我看你一直在玩手裡的鏡子,那鏡子究竟有多有趣,你可以給我看看嗎?」


  「臣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徐意山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我之前還不知道你這般愛美,膽子也這般大。罷了,我也不勉強你,你自己留著玩兒吧。」冷皇侍掩著嘴打了個哈欠,面上已有了三分倦意。


  「你先別走,」冷皇侍見他已有了行禮的意思,伸手拉住他,「顧思書,你究竟是恨我,還是怕我?」


  徐意山搖頭道:「既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敬。」


  冷皇侍抓著他衣袖的手指逐漸用力:「那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司秋想出的法子害我?」


  「大人心裡早已有答案,又何必再問臣下?」


  冷皇侍笑了,「我知道他是嫉妒我,這宮裡的人也大多都嫉妒我,可是你們都不知道……」


  「其實洛帝最愛的人是他當年的那個伴讀,他窮盡一生都在找和那個伴讀最相似的人。而正是因為我是目前和那個人最像的,所以我也才是最幸運的。」


  「那您愛皇上嗎?」徐意山想起他曾經問過洛帝是否相信宮中有是真心愛著他的,只覺得無比諷刺。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以後就會知道了。」冷皇侍垂下了眼眸,「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只需要記在心裡,不要問我其對錯。」


  「你知道我為什麼表面上會那麼仁慈嗎?為什麼會對君侍們的過錯都從輕處罰?」男人睜眸,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都淡得似快要散化去的輕煙:

  「因為我越是仁慈,越是縱容你們,你們在這宮中的行事就會愈發囂張,面目也就越醜惡。而皇上……他也會因此愈發意識到我的好,也就越來越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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