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完了,我心裡有陰影了……」十五靠坐在樹根邊上,修長的手指玩弄著一根雜草,眼神看起來有些茫然。


  徐意山罵他也不是,安慰他也不是,強裝鎮定地回了句:「不光是你,我也有陰影了。」


  從他醒來的那一刻起,他的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疼的,而且渾身都是刺目的血跡。還好十五已經幫他清理過了,要不然他真的能被自己的潔癖折磨致死。


  「你的傷呢?打緊么?」徐意山抬眼問他。


  「無事,我已經重新包紮過了。當時你的藥性太強……」


  「別說了。」徐意山趕緊打斷他,「阿好如何了?」


  十五將腿上的小傢伙遞給他,說道:「他今天只吃了一頓,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再找到有人煙的地方。」


  「如果我們還是順著這條河走,就會回到小鎮上。逆行的話,就會回到王虎他們村裡。這兩個地方明顯都不能再去了,該如何是好?」


  十五猶豫了片刻,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問出了他一直最想知道的:「你先告訴我,你的身體還好嗎?」


  徐意山耳根一紅,老實說了:「乏力的癥狀好些了,但是內力還是沒有恢復。」


  「我知道,我之前已經查看過你的內力了。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堅持騎馬?」


  徐意山明白他這麼問的意圖在於問自己能不能騎馬趕路,可是他忽然有些生氣:雖然十五是為了救自己才那樣做,他應該感激他;可是最後吃虧的畢竟是他,現在問他這個問題分明就是在向他挑釁。於是他怒道:「不能!我沒你的能耐大,受了嚴重的腰傷還可以做那種事,做完了還可以騎馬。」


  「如果你能堅持騎馬的話,我就去鎮上弄兩匹馬,我們把阿好帶到下個鎮上去送人。」十五知道現在不是心疼他的時候,只是平靜地跟他解釋自己的意思。


  「我能騎。」徐意山咬著牙道。


  「那好,你帶著阿好在樹林邊緣等我,我再去一次鎮上。」


  徐意山抱著阿好坐在陰涼的樹蔭下邊,遙遙地望見已經去了許久的十五牽了兩匹瘦馬回來,身上還裹著件看起來有些破舊的披風,完全遮擋住了他裡面穿著的「血衣」。


  十五將手裡另一件質量好上許多的披風遞給徐意山後,扶著他上了馬。


  「這些都是你偷的?」兩件披風,兩匹馬,其中一匹馬上居然還有個軟墊。


  「我買的。」十五跨上馬的時候扯動了一下腰部,疼得他眼前直發黑,傷口估計又流血了,但他仗著有披風擋著傷處,一臉無所謂地對徐意山說:「阿好給我。」


  徐意山存了「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的心思,狠下心讓他抱著阿好騎馬,而他自己一個人騎著配有繡花軟墊的馬匹。兩個人快馬加鞭,終是在日落之前趕到了下一個小鎮:青風鎮。


  青風鎮比之前的小鎮要大上一些,往來的江湖人士和商旅也多得多,所以他們進城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由於居民區內不允許騎馬,他們都下了馬兒,只是快步牽著馬走。出乎意料的是,兩人剛走到「青風客棧」大門口,一直看起來很正常的十五居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徐意山震驚之餘從他身上摸出幾塊碎銀子,將房費付了,拖著他進了房間。當他解開十五身上的披風,看到他不斷滲著血的傷口的時候,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原來他一直是將十五當成神仙在看待——以為他無論受了多重的傷都能挺下去,以為他無所不能。可他其實不過是個凡人而已,一個既會哭也會笑,偶爾會難過和害怕,亦會不小心受傷的凡人。一個受了傷會流血、會疼的普通人,而如果血流得多了,他同樣會靜靜地死去。


  他為何之前會有那麼錯誤的認知?當然是因為十五對他太好太容忍,而他自己太冷血太自私。


  他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為十五清理了傷口,將血水倒了,再為他上藥和包紮傷口的,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抱著阿好站在房門口了,只是眼裡好像不小心進了點灰塵,有些酸痛。


  徐意山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顯得格外脆弱的十五,抱著懷裡的嬰兒離開了客棧,融入了青風鎮的溶溶暮色之中。


  當他再回到客棧的時候,十五還沒有醒來,他便清洗了身體,給自己換了身才買的乾淨衣服。他想了想,決定也幫十五把衣服換了。剛把十五身上的衣服脫光,他就又想幫他擦身,畢竟髒兮兮的看著很是難受。


  十五的身材比較高大,肌肉勻稱,十分賞心悅目,窄腰上排列整齊的六塊腹肌更是讓他羨慕不已。唯一讓人遺憾的是,他的身上有很多深深淺淺的傷痕,看起來他這次受的肩傷和腰傷都是小意思了。摸上這具手感極佳的身體的時候,徐意山開始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很快他就將心思都用在了清洗上面。


  等到做完了該做的一切,他就趴在桌子上休息。夜半時分,他因趴著的姿勢不舒服而醒了過來,卻發現十五靠在床頭,正一聲不響地看著他。


  「阿好呢?」十五的聲音很低沉,還帶著幾分嘶啞,在黑夜裡聽起來相當撩人,可是此時的徐意山聽得只覺毛骨悚然。


  「在你睡著的時候,我抱去送人了,送給了鎮上好心給他食物的那家人。」


  「你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把他送人了?」上揚的尾音表達著慍怒。


  「你說過,要在鎮上儘快給他找個好人家。那家人看起來很可靠,我不是隨隨便便就把他送走的。」


  「光是給了點吃的就送人了,還不隨便?」


  「那你還想如何?我們現在自身難保,也照顧不了他,帶著他多一天,就是多個累贅。如果不是因為他,你根本就不會受傷,傷口也不會裂開那麼多次。」


  「我受傷只是因為那個嬰兒嗎?那你呢,你算什麼?」


  「對,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徐意山站起身,走到床邊,「我什麼都不是,我也很隨便,隨隨便便就讓你上了。我還很無情,無情到殺人不眨眼,隨手扔嬰兒。」


  十五直直地跟他對視著,也沉默著,忽然伸手勾過他的脖子,猛地貼上了他的嘴唇!徐意山被他這一下弄得愣住了,既沒有推開他,也沒回應他,就是呆站著給他啃。


  沒錯,真的是啃。


  他沒有想到十五的吻技會如此嫻熟,並且兇悍,他不禁聯想到這人在那方面是不是已經很有經驗了……作為淮王的親信之一,他居然有那麼多時間談情說愛?


  趁著十五的攻勢有些鬆懈的時候,徐意山用力推開他,冷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十五屈起食指擦了擦嘴角,「心情不佳,親你一下。」


  徐意山被他氣笑了:「現在好了,我的第一次是你的,初吻也是你的,你是不是要考慮嫁給我了?」


  「是我娶你。」


  「你真的要娶我?你要對我負責?」


  「怎麼可能,我只是說笑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話,徐意山的心裡好似被偷偷扎進了一根細針,並不多疼,可就是讓他被刺得慌。他陰陽怪氣地說:「你真的不考慮一下么?我真正的臉很好看的,從小到大見過我的人都這麼說。我有一張畫像抵在淮水郡的一位畫攤先生那裡,你回去之後可以去看看。」


  「不必了。我是不會因一個人的容貌而動心的。皮囊再美麗,若是心如蛇蠍,在我眼中亦是醜陋無比。」


  「你的意思是,我不夠善良?」徐意山死死地盯著他。


  「不是,我只是不想娶你罷了。幫你紓解藥性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想多了。我們的命都是殿下的,只能專心替他賣命,其他亂七八糟的心思就不要有了。」


  「哈哈哈……」徐意山大笑起來,「你真忠心。你之前還說想照顧我,剛才又突然親我,現在卻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你的身軀里是住了兩個靈魂嗎?」


  十五被他哽了一下,隨後淡淡道:「客套話你聽不出來嗎?吻你只是一時興起,這你也要當真?」


  「我沒有當真。」


  「那就好。今夜之事就此揭過,明天你帶我去見阿好。」


  「你做夢吧。我留了信物給那家人,今後能找到他們的只有我,你一輩子也別想再見到他。」徐意山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心思要跟他對著干,但好像只有這麼做了,他心裡才會好受點。


  「沒關係,我自己也能找到他。」十五將鋪蓋掀開一個角,「上來睡吧。」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要不是看他受了重傷,徐意山早就想揍他了:「我們還有可能睡在一張床上嗎?」


  「那你著涼了怎麼辦?」十五很無辜地問。


  「我著不著涼與你何干?你不是很嫌棄我,還說心裡有陰影了嗎?」


  十五不想跟他解釋這個問題,扯開被子,「你睡床,我已經休息夠了,坐著就行。」


  徐意山一把抓上他左肩的傷處,用力將他按回床上,另一隻手撐在枕邊道:「你是不是要耍我?我們看看最後到底誰玩誰。」


  十五被他使勁捏著傷處,痛得倒吸一口涼氣:「你誤會我了。」


  「我確實誤會你了,誤會你是一個好人。沒想到你是故意對每個人都好,然後再傷害別人。」


  十五笑了,「對每個人都好?我是佛陀嗎?」


  「你當然不是佛陀,你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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