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顧御侍,你為何要在煙葉上塗毒謀害司秋貴侍?」掌刑司里人滿為患,不僅洛帝和冷皇侍在這裡,各宮的御侍同妃侍們都到齊了,連戚太皇侍都為他這個小人物賞面到了這漆黑陰森的地方。


  徐意山跪在地上,望著問話的顏大人,平靜道:「就算太醫已經證實是煙葉的問題,但我並沒有下毒。煙葉是我托吳妃侍幫我尋的,我位低言輕,家父官銜也不高,怎麼可能弄到這麼貴重的煙葉?」


  聽聞此話,本來站在一旁的吳啟坤立馬朝洛帝「噗通」一聲跪下,眼含熱淚地說:「皇上,臣下本是一番好意,想要幫顧御侍一把,豈料顧御侍非但不領情,還在獻禮前天晚上命人偷偷換掉了臣下幫他準備的煙葉,此事與臣下絕無關聯!」


  雖然心底無比驚訝吳啟坤竟然連換煙葉這事都知道,但徐意山是打定了主意死不承認,就算他們找來房誠,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就是他指使的後者。其實他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這次被陷害絕對和房誠脫不了干係,暗自憤怒失望的同時心裡也湧上了在這宮裡孤獨一人的悲意。


  見徐意山一直矢口否認,洛帝一臉嫌惡地看著他,說道:「如果你此時認了,朕還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但你如此冥頑不靈,朕恐怕要令顧侍郎難過了。來人,將那個宮人帶上來。」


  徐意山心裡「咯噔」一下,心道房誠莫不是真要置他於死地,卻見來人並不是房誠,而是平日里服侍他的宮人之一。


  他根本記不得這人的名字,就聽這無名氏慘白著臉道:「這一切都是顧御侍的意思,還有另外兩名太監和宮人可以作證。顧御侍以害怕吳妃侍在煙葉上動手腳為借口,讓小的們分頭潛進西配殿去換煙葉,最後只有小的一人成功了。這是顧御侍給小的的有毒的煙葉,這是被換掉的煙葉,還有顧御侍親筆的小紙條和信物。」


  煙葉就不說了,所謂的「親筆的小紙條」還有「信物」都是偽造的,關鍵是這兩樣東西還真的都像是他的。筆跡模仿起來是很容易,但那支哨笛是淮王給他的,見過的人屈指可數,而且他也從沒遺失過這麼寶貴的信物,那麼要害他的人是如何偽造的呢?

  雖然有諸多疑問,但他知道越問越輸,越害怕也越輸,於是理直氣壯地爭辯:「證人可以是別人買通的,證物也可以是偽造的,都不能證明我直接參与了此事。況且我要想害司秋貴侍何必用這麼明顯的方法?在自己送他的生日禮物裡面下毒,這樣未免也太蠢了些!」


  「你這次就是看準了可以將責任都推到本君身上,才會如此膽大包天!沒想到啊……本君的一片好心,最終都作了……」


  「吳妃侍,你也適合而止吧。」戚太皇侍冷眼看著這場戲,還是沒忍住想要幫自己暗中的棋子一把,雖然這棋子也差不多快廢了:「此事爾等兩人都有責任。禍從霞飛宮出,也當止於霞飛宮,孤只盼著今後這宮裡能太平,不再有此類事件發生。至於到底誰是兇手,又應該如何懲治兇手,孤並不關心。」


  洛帝聽著自己父侍話中的意思,是建議不再追究下去了,這也正合他意,便道:「吳妃侍和顧御侍都有下毒的嫌疑,而且兩人都不能證明自己無罪。但是,所有的證據都說明顧御侍的嫌疑更大,所以顧御侍受到的懲罰也應當更重一些。」


  「依朕之見,吳妃侍就降級為御侍,至於顧御侍,就搬去紫葭宮吧。」紫葭宮便是傳聞中的冷宮,就在掌刑司的旁邊不遠,是許多犯了大錯的君侍的最終歸宿。


  徐意山正要說話,洛帝又開口了:「顧御侍還要再辯解什麼?朕饒你不死已是看在顧侍郎多年為國奉獻的面子上了。這次你將司秋害得這般慘,還不好好反省自己,從今以後真正慈心向善,不再惹是生非?」


  這話說得相當重了,他也從皇帝略帶嘲諷的眼神里讀懂了很多。原來,洛帝根本不關心自己是不是兇手,他只是想為這次鬧出的事情找到一個「兇手」而已。吳妃侍的父親是南郡總督,洛帝是斷然不會拿他重重開刀的,那麼剩下的唯一一個軟柿子便是自己了。


  「臣下謝陛下不殺之恩。從今往後,臣下定會在紫葭宮誠心禮佛,為陛下和萬河國祈福。」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和冰水一樣冷,流淌過四周黑暗的空氣,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詭異的安靜之後,葉霍突然跪了下來,帶著哭腔道:「臣下聽聞紫葭宮裡蟲鼠極多,前段時間剛進去的夏御侍也在裡面得了失心瘋。這樣的環境,就算是戴罪苦修,也很難靜下心來。臣下斗膽望陛下改善一下紫葭宮的生活條件,讓顧氏安心禮佛。」


  「居然有這等事,朕怎麼從未聽說過。」洛帝瞥了身邊的冷皇侍一眼。


  「莫說陛下整日為國事操勞,臣下也是第一次聽聞此事。都怪臣下考慮不周,臣下甘願領罰。鄒全,你趕緊帶人去紫葭宮一趟,稍後本君會親自前去查看情況,再做下一步的決定。」冷皇侍也向洛帝跪下了。再高位分的君侍,只要是有過錯,都必須向自己的夫君的下跪,以示順從。


  洛帝自然不會怪罪自己的心頭肉,反倒是覺得葉霍多嘴,心裡對後者的喜愛少了幾分。他有些意外一向機靈的葉御侍怎麼這次如此沒有眼力,不懂得揣摩自己的心思了。


  而葉霍本來也沒想要多得聖寵,他更擔心的是自己的秘密被「顧御侍」猜到之後託人散布出去,於是他選擇了在關鍵的時刻向後者示好,挽救彼此的關係。那天在司秋貴侍的生辰宴上,那人的表現確實有些過火,讓他難堪。話說回來,就算顧思書真的是兇手,那又如何呢?天道輪迴,蒼天有眼,該他遭的罪還是得遭,自己再怎麼幫都沒用。


  「臣下已是『戴罪之身』,贖罪為先,不敢奢求太多,再苦的環境臣下也能承受。」他不知道葉霍為什麼要幫他,但這情他還真不敢隨意領,表面上必須得推掉。


  聽到他說自己很能吃苦,眾人不禁想到他曾經當過御膳房這些地方的宮人,幸災樂禍中又多了幾分輕蔑。本來出身就不好,還惹出了這等禍事,進了冷宮以後恐怕是再難重見天日了。


  「別這麼說,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記住得到的教訓,用心改過就好。本君會命人將你的住處收拾乾淨,平日的飯菜也不會太少。」冷皇侍溫言道。


  這人每次都是這樣惺惺作態,假裝仁慈,可是徐意山卻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這樣被動接受的好意令他厭惡的同時,心裡更是隱隱有些煩躁。


  他其實早就厭倦了被安排,被控制,被陷害,但他無能為力。正當他開始想要改變這種情況,主動出擊的時候,命運又給他開了這樣的玩笑,讓他被丟進了冷宮。在冷宮裡別說是往上爬了,就連淮王交給他的任務恐怕都難以完成。他該怎麼辦?

  一大清早,徐意山帶著貼身宮人小范,兩個人帶著滿身凄涼來到了紫葭宮的大門口。朱漆的木門已經半朽,顫顫悠悠地讓開了半邊身子容他們進入。甫一進門,他就感到頭頂上湛藍的天空似乎都變得灰暗了——枯黑的老樹,灰色的牆壁,窄窄的一方天井,上頭的似乎不是藍天,而是一塊髒了的抹布。幾個宮人在院子里來來回回,上躥下跳地捉著老鼠,一旁蹲著幾個主子模樣的人在看熱鬧……


  「喲,有新來的啊,長得真不怎麼樣啊!」一個下巴極尖的青年男子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好奇道:「說吧,你是因為什麼進來的?」


  「大家快來看新人啦!」尖下巴男子身邊的圓臉少年按著他的肩膀「噌」地跳起來,又「噌」地一下衝到各間廂房門口,「梆梆「地敲著門,活像那地上到處亂竄的大耗子。


  在「大耗子」的努力下,院子里霎時間開了好幾扇房門,幾個尚未梳洗的少年揉著眼睛走了出來,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完完全全的不修邊幅。其實也是,在冷宮裡難道還要注意形象不成——這裡沒人看沒人管,願意出來活動的都算是心態比較好的了吧?

  小范明顯有些被嚇到了,躲在徐意山身後不敢說話。而他的主子則是一臉興味,甚至是帶著笑意看著這一切。


  沒有錯,徐意山居然從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絲自由的感覺,比在福煦宮觀看那些小侍蹴鞠還要令他感到快意——小侍們連在蹴鞠時都像是被什麼綁縛著:是家族,是利益,還是責任?只有在這裡才是全然的自由,也是墮落的自由,是從前的他根本想都不敢想,也絕對得不到的自由。


  「大家好,我是顧思書……」話還沒說完,一個身影忽然撞到了他懷裡,還在哈哈大笑著:「死得好,死得妙,妙得呱呱叫!要數宮裡誰最蠢,雪璋夏氏打頭陣!你不被整誰被整!」


  「你不被整誰被整?哈哈哈哈……」一群人跟著瘋笑了起來,將那人使勁往徐意山懷裡推,他只得往後退,同時感到自己胸口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咬了一口——


  好大一隻灰毛肥耗子!


  「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家養的寵物嗎?它不是老鼠,也不是耗子,它叫『小灰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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