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大人,司秋那邊也得到消息了,正往這邊趕過來。」
冷皇侍微微頷首,對著徐意山道:「你且將明小侍放下,本君定會嚴懲兇手,還明小侍一個公道。」
徐意山蹲在地上,仰望著這俊美如神祗一般的男人,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怨氣,道:「大人一向仁慈,難道還會讓夏御侍一命償一命嗎?」
「本君自有主張。」冷皇侍道。
徐意山心想,這個人似乎對別人的死亡毫不在意,無論是對著當場被毒死的孫妃侍,還是對著此時的明宇杉,這姓冷皇侍的臉上似乎連一絲焦急和悲痛都未露出。更何況明宇杉似乎還和這人有過什麼約定。如果這人真的那麼宅心仁厚,怎會如此冷漠?
畢竟明宇杉除了性格有些古怪之外,對他還算是不錯,徐意山還做不到對此人的死去無動於衷。如果,他之前答應在明宇杉侍寢之後和他見面,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慘劇了?徐意山在有些自責的同時,想著一定也要讓這夏御侍也付出血的代價。
而「兇手」夏御侍則一直被兩個侍衛按著跪在地上,呆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右手,桃花眼裡似籠著一片白茫茫的濃霧。
冷皇侍走到夏御侍跟前,卻也不是要詢問他,而是對著那兩個侍衛問道:「你們看清楚事情的經過了嗎?」
「回大人,是這樣的,夏御侍被明小侍的言語激怒后,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匕將後者殺害了。」
「那你們為何不阻止他?」男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憤怒的情緒。
一個侍衛跪了下來,道:「他們當時貼得非常近,當我們注意到這邊的時候,卻是來不及了,只是恰好看見了結果。」
「廢物。」就算是在罵人時,這人也是極為優雅的,「你們不能再待在宮裡了。明天自己去領了罰,然後永遠消失在本君面前。」
正當這時,夏御侍突然回魂了,伸手想去抓男人的袍角,一邊伸手一邊大吼道:「我明白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是自殺的,根本不關我的事!他在害我!」
「那你如何解釋這把短匕?」冷皇侍問道。
「我……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他。而且,我拿出匕首的時候,刀刃明明是對著我自己的。我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就……」
「你既然帶著兇器到福煦宮,就很可能懷著傷人的心思。現在人證、物證皆在,你又何必再繼續狡辯?」
「他說的也許是真的!這姓明的一向詭計多端,難保此事不是陰謀!」英小侍忽然跳了出來,臉上居然還帶著笑意。他臉上傷疤的顏色比徐意山的淺了許多,這令徐意山不禁後悔自己當時下手還不夠狠毒。
冷皇侍的頸項微微轉過一個弧度,僅僅是用餘光看了英小侍一眼,後者便噤聲了。
「太醫來了!」不知是誰在後面喊道。
人群紛紛往後推開,留出一條寬闊的道路給這頂青色的小轎。兩個抬轎太監將轎子剛一放下,一個圓溜溜的中年太醫便從裡面滾了出來,準確無誤地落到冷皇侍的腳下:
「參加冷皇侍大人。」中年太醫扶了扶自己歪掉的頂戴花翎,一臉諂媚。
徐意山本就對這太醫姍姍來遲極為不爽,現在看他這副狗腿樣子,心裡更是厭煩。他不由得懷念起總是出診神速的陸遠涯陸太醫,可惜那人的官銜太低,只能醫些小病小痛,人命關天的事是輪不到那人的。
「鄭太醫,你快去看明小侍。」
鄭太醫遵命,走到明宇杉旁邊,頂著徐意山似要殺人的目光開始探鼻息。其實大家都知道明小侍肯定是沒救了,此時不過是走個過場,由這太醫宣布一下確切的死訊。
「冷皇侍,還有各位君侍,恕在下無能,這位小侍是怕是……」
話還沒說完,人群里忽然爆發出了大哭的聲音。眾人都被這撕心裂肺的哭聲驚住,一時間竟無人說話。徐意山回頭看去,見熊小侍,還有膽子很小的關小侍,甚至是那說話刻薄的汪小侍俱都紅著眼眶,好像就只有他一個人未曾流過一滴眼淚。
夏御侍也哭了起來,想要掙開身後的束縛,去觸碰他一直沒有夠到的袍角,卻只能被壓在沙地上,滿是淚痕的臉上沾著黃沙,狼狽不已。
就在所有人都被死亡的悲傷感染之際,一頂硃紅色的四人抬軟轎出現在了星梵殿門口。
「司秋貴侍到——」
眾人都不禁向後看去,有的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只見一支金絞絲雕花的煙桿挑起了紅色的絨布帘子,從轎子里走出一位穿著緋色長袍的男子,就像一團烈火,灼燒著所有人的眼睛。沒有人關注他穿的到底是什麼式樣的衣服和鞋子,大家都只是被他的容顏和氣度吸引,絕代風華,當是如此。
男人慢慢從沙地的那一頭走過來,微抬著下頜,挑著眼角,指間渾不經意地把玩著那支純金的雕花煙桿,長袍拖曳,帶起些許沙塵。
「冷皇侍。」男人站定,微微一笑。
冷瑜君的眉間稍有隆起,最後卻都如同被清風撫平,化作溫和的笑意:「你的身體可好些了?」
「一直很好,沒有不好過。」司秋敷衍地答他一句,目光一直鎖定在徐意山身上。
徐意山雖然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但也不願離開明宇杉的屍體一步,他總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很詭異,而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就在明宇杉身上。
司秋貴侍走到徐意山身邊,背對著冷皇侍:「你這是都處理完了么?」
「未曾。此事事關重大,須讓聖上也知道事情的原委,再由聖上和本君一同決定最後的結果。」
「如果本君要為夏御侍求情,冷皇侍可有意見?」
此話一出,徐意山的第一個反應便是:這夏御侍是淮王的人。可他又覺得這夏御侍心機太淺,不像是細作,更有可能只是司秋貴侍招攬的君侍之一罷了。
眾人面對司秋為兇手求情,有的自然是憤慨,而大多數人則是事不關己,靜觀其變。只有夏御侍的眼中迸發出了希望的光芒,眼珠不錯地看著自己的救星。
冷皇侍笑了,「我方才答應了思書要嚴懲兇手,怎可悔言?」
「本君身為貴侍,難道就沒有絲毫干預的權利了嗎?還是說,在你眼裡,本君不過是個擺設?」司秋轉身,眼神凌厲。
「司秋貴侍當然不是擺設,只不過按宮裡的規矩,你的求情未必能有作用。」
「這麼說,冷皇侍這次是鐵了心要夏御侍的命了?」司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嘴角帶著一絲微笑的男人,未拿煙桿的左手漸漸放到了他自己的腰間。
「你那些裝模作樣的仁慈呢?現在怎麼不表現了?」司秋貴侍靠近冷皇侍的耳邊,低聲說道,「你別忘了,我要殺你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只是我暫時還不想動手罷了。」
冷皇侍垂眼看了看他腰間纏著的烏鞭,也壓低聲音笑道:「你是不願,還是不敢?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已經向聖上稟明過了。聖上只對我說:『阿君,不要理會那個瘋子,暗衛會好好保護你的。』這下你滿意了嗎?」
「滿意極了。」司秋一把扯下腰間的長鞭,偏硬的鞭稍掠過沙地,揚起半圈沙塵。他握鞭轉身,朗聲道:「經過本君同冷皇侍的商議,由本君先對夏御侍採用鞭刑,之後掌刑司再對夏御侍從輕判罰。」
冷皇侍漠然地看著他血色的背影,沒有出聲反對。
夏御侍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鞭子,發抖哭泣的同時,也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卻不料一鞭下來,他便痛得似去了半條命,連哀嚎都發不出了。
一鞭,兩鞭,三鞭……鞭子揮舞的聲音伴隨著偶爾的嚎哭聲,就是眾人耳中聽到的全部了。包括徐意山在內,都被司秋下手的狠勁給驚呆了。
徐意山覺得很奇怪,既然司秋不願這夏御侍失了性命,那又何必親手將這人給打死?
他將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鞭子上,才慢慢發現,其實司秋只是看起來打得狠,鞭子落下的時候卻有稍稍停頓,而且每次鞭打的地方都不一樣。再加上有揚起的沙塵掩住那些鞭痕,眾人便看不到傷口的實際情況了。
其實徐意山對夏御侍是兇手這事已經有了懷疑,所以對司秋保他也沒有太激烈的反應。他只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明宇杉臨死前叫他小心的人到底是誰。
「弄走。」司秋貴侍最後甩下一鞭,夏御侍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兩個侍衛將已經成了「沙人」的夏御侍拖走,沙地上留下了兩道斷斷續續的血印。
「剩下的事就交給冷皇侍了。」司秋將滿是鮮血的鞭子纏回腰上,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冷瑜君沒有理他,轉而對眾人道:「夏御侍就先留在掌刑司,等候陛下和本君的裁決。明小侍的遺體會由他家鄉的人領回,出殯等事宜也不再歸皇宮管轄。爾等切勿在宮中為其立墳,若要祭拜,也必須先經過本君的同意。」
徐意山聽到此話,心裡又湧上些許悲意。妃侍以下的君侍,生時便沒有得到多大的尊重,死後還不能進皇陵,更別說和皇帝合葬了。也就是說,皇家其實從未將這些人視作自己人,只當他們是低等人質或者是玩物而已。
他又想到,明宇杉是沛水郡郡守的嫡子,比慕清迤那沛水郡都督庶子的身份要好上不少,卻終都落到如此下場,那他們自己呢?在這宮裡凡行錯一步,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到時候親人來領屍首,不知道該有多傷心。但他的父親和父侍……
徐意山跟著人群走出星梵殿的時候,恰好看到司秋貴侍的朱紅軟轎被抬起,而在轎窗邊扶著轎子的正是許久未見的房誠。
他看到房誠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些小侍對著房誠帶著傷疤的臉指指點點,最後都將目光落到了有著相同傷疤的徐意山的臉上。
徐意山似毫無所覺,只是看著轎子走遠,直到那個硃紅色的小點隱沒入深深宮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