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廊外正下著大雪,雪花紛紛揚揚。曲折的宮廊上一列小太監和宮人組成的隊伍在緩慢地行進著。
一個看著像是宮人的,臉色蒼白的少年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奔跑,踉踉蹌蹌,似乎隨時可能摔倒。他明顯是想抄近路,可是在積雪上跑步明顯比在迴廊上要慢上許多——但他也不被允許走迴廊。為了安全考慮,此時的走廊只能供他們這些端菜的人行走,每個拐角都有太監在監視著。
不知道他有什麼急事,只可惜今天的天氣不太好,他的運氣也不大好。
徐意山覺得自己的肺特別疼,疼得像是誰在不斷拉扯它,連帶著心臟都隱隱發痛。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臉凍得成了冰塊,只有呼出的白氣是熱的。現在白氣也變得沒有溫度了,臉頰上和肺里卻像有幾團火在燃燒。
「站住!你是哪裡來的小宮人?現在殿內在舉行宴會,閑雜人等不能入內。」
「回侍衛……大哥,小的來自……御膳房。方才……有份……給高級君侍的例湯……忘記放材料了,御廚讓我……端回去換碗……新的來。您還是……快放我進去吧,否則……惹惱了君侍就……」
「你還是先緩緩氣兒吧!把憑證給我看看。」
「小的走得急,哪裡……」
「行了行了!讓他在這裡說話礙眼得很,搜了身就放他進去吧!萬一真如他所說,君侍想必是要怪罪我們的。」另一個侍衛走過來,朝著徐意山面前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徐意山如蒙大赦,也不管被摸了哪裡,連忙走進殿里。
剛才一路上都沒看見慕清迤的身影,想必他已經到了這裡了。少年一邊深呼吸,一邊神態自若地走到門口的一位大臣身邊,為那個老頭斟了一杯美酒。
他趁慢慢抬腰的時候掃視了一遍大殿,果然發現了慕清迤的身影!
這個被人利用的傻瓜早就完成了他的任務,卻似乎被留下來服侍坐在最末尾的幾個大臣了。他正滿臉無奈地跪坐在一根廊柱旁邊,明目張胆地偷懶。
看著慕清迤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徐意山心裡的石頭落下了大半。
也許一切都只是他多想了,不會有人想要謀害他們這種宮裡的小角色的。
今年的「千歲宴」同往年一樣聲勢浩大,盡顯皇家的奢華。
大殿的牆壁,天花板,階梯的欄杆上都掛著金色的寬綢帶,每隔一段就固定成鏤空的祥雲的形狀,中間鑲嵌一顆瑩白剔透的夜明珠。紅色廊柱上的騰龍雕刻似乎又重新上了金漆,在宮燈的映照下閃閃發光。一百多台排紅木矮桌和綉金絲軟墊整齊地排列在殿上,中間被鋪著紅毯的寬闊通道隔開。帝都所有擔任要職的官員全都依次坐在這些軟墊上,個個正襟危坐,就算相互之間偶有交談,形色亦是十分謹慎,更妄說高聲喧嘩了。太監和宮人在大殿上來回穿梭,替大臣們上菜或是添酒。
燕王朝的現任皇帝——洛帝,已經在位五年了。他在二十歲時,即三年前曾經大選過君侍,選得冷皇侍,司秋貴侍,現另有妃侍三人,御侍八人,小侍及宮人諾干。
洛帝此時和戚太皇侍,冷皇侍坐在漢白玉階梯的最上端:帝居中,兩位後宮掌權之人分居左右。而司秋貴侍和三名妃侍則坐在階梯第二高的平台上,八名御侍分坐在最靠近階梯的地面上,離大臣的座位有三丈左右。但那八名御侍中卻不見和徐意山他們同時進宮的英御侍,想必是已經降級或是遭遇不測了。
這是徐意山第一次見到如此華麗的宮殿和如此盛大的場面,心情放鬆下來以後難免會東張西望。十一歲以前他跟著父親也參加過一些皇家的宴會,但都不是在菀心殿舉行,也都比不上這次的震撼。他想,若不是因為慕清迤,自己這輩子應該很難有機會再目睹這一切了。
按照目前的情況,獻禮的環節應該已經過了,不會再有人注意到紅毯。
「大人,這酒已經冰了,讓小的拿去溫一溫吧。」
「順便也把本官的手爐也拿去。」
「諾。」
見那個微胖的文官繼續埋頭吃菜了,徐意山一手抱著手爐,一手拎著酒壺,穩步穿過了紅毯,走到慕清迤身邊。
「思書?!你怎麼來了?」
「小聲點……我來帶你回御膳房,快跟我走。」徐意山也跪坐下來,偷偷握住他的手。
慕清迤下意識地點頭,卻又反悔:「今天在這裡摸魚比在御膳房累死累活好多了,你也留下來吧!而且你全身這麼濕,肯定是亂跑了。咱們在火盆邊坐一會,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傻么?」徐意山一下子有些生氣了,「我這麼急地跑過來,什麼都顧不上了,就是為了趕快帶你離開這裡!走,快起來!」
「別!我還沒看清楚皇上長什麼樣子呢!多難得呀!」他甩開徐意山,往柱子那邊挪了點。
看著自己平日里最喜歡的那雙既黑又亮的眼睛露出央求的神色,徐意山也有些不忍。
但理智告訴他此時什麼是最正確的決定。
「隔得這麼遠,你能看清?再不走你以後別指望我跟你說話。」
慕清迤連忙站起身來,正要追上「思書」,無比清脆的瓷器碎裂的聲音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不,應該是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孫妃侍!」高台上傳來尖叫!
「他流血了!」坐在孫妃侍旁邊的吳妃侍一下子從軟墊上蹦了起來,下意識地遠離倒在地上的男人。
「都不要動!」洛帝的聲音有些變了,從低沉變得洪亮,霎時間整個大殿都安靜了下來。
洛帝快速走近孫妃侍,用手指探他的鼻息。
「皇兒?」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戚太皇侍還鎮定地坐在靠椅上,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孫妃侍……薨逝。」洛帝閉了閉眼,轉身坐回龍椅。
大殿上一下子又炸開了鍋。
「皇上……」冷皇侍探過身,理了理洛帝坐下時弄亂的衣角,擔憂地看著他。
「你們都給朕坐下。」
雖然今天沒穿龍袍,但皇帝的威儀未有稍減。底下眾人不敢再交頭接耳,戰戰兢兢地落座。
戚太皇侍突然冷笑了一聲。
有些膽子小的或者沒見過太皇侍幾次的大臣瞬間被這聲嚇得汗毛直豎,都不敢抬頭看高階上的人了。想來也是,今天是戚太皇侍四十二歲的壽宴,卻出了這樣的禍事,怎能不令他震怒?在「千歲宴」上死人,更是代表著不祥,似乎是有人故意要和太皇侍作對!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洛帝默默地俯視著坐在下方的君侍和大臣們:五彩斑斕的臉色昭示著各異的內心活動。
他看到第一排的刑部尚書孫國棟滿臉悲痛的神色,卻還是硬撐著坐得筆直。這個時候最痛苦的人絕對是孫妃侍的父親,雖然他並沒有第一時間跳出來讓自己主持公道。
「樂公公,你替朕為太皇侍和孫尚書新泡一壺熱茶來。」
「諾。」皇帝的貼身大太監彎著腰離開了。
「朕想知道,今天做這道菜的人是誰——」
「以及,是誰將它端給孫妃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