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5.狛枝君的憧憬
「淺川同學，是我惹你生氣了嗎？抱歉……我真的沒有想惹淺川同學討厭的意思……更沒想到淺川同學會在意我這個渣滓，所以擅自做了這樣的行為，希望能為淺川同學消滅掉眼前的絕望，再不濟也要為淺川同學拖延一點逃亡的時間。」
「在巨大的絕望中踩踏著我這個墊腳石孕育出真正耀眼的希望……啊啊啊……真是想想就是激動人心的美妙啊……我這樣完全沒有任何才能的人，竟然也能見證希望的誕生……我的運氣果然是太好了！」
「狛枝君！」
狛枝凪斗的解釋和一如往常般對希望的憧憬非但沒有讓淺川愛梨消氣，他墊腳石理論的話語反而有種更加火上澆油的趨勢。
她極力剋制著自己心底那股熊熊燃起的怒氣，雙拳緊握著，以免自己忍受不住爆發出來，將眼前這個句句貶低自己的希望廚怒揍一頓，對著他那張笑起來特別欠扁的臉！！！
「墊腳石、渣滓！難道在狛枝君的眼裡，自己的生命就這麼不值得珍惜嗎？！」
淺川愛梨目光灼灼地瞪著狛枝凪斗，一有他說是就撲上去咬死他的架勢，也不管床上說得十分興起的少年是不是被她突然兇巴巴的表情再度給嚇懵了。
無法剋制的興奮笑容從臉上霎時間褪去，狛枝凪斗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微的僵硬。
「淺川同學深呼吸，深呼吸，請不要生氣。」他習慣性地抬起雙手想做出擺手安撫的動作，但這麼一扯動只是加劇了傷口的疼痛。
啊啊啊……好奇怪……明明剛才一點都不痛的。
但是，自己究竟說了什麼惹淺川同學那麼生氣呢？是因為自己的墊腳石做得不夠好嗎？……還是淺川同學在關心自己？在擔心自己的傷勢嗎？
如果是關心的話，這就是不幸所帶來的幸運吧，真是幸福得要死掉了呢！
忽略著心口堵塞的異樣，狛枝凪斗再度慢慢地微笑起來：「也不能說我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吧。而是，沒有才能的渣滓成為墊腳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嘛。現在，能成為淺川同學希望的墊腳石，哪怕用生命來交換，也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不，應該說，成為大家前往更加燦爛美好的希望途中的墊腳石就已經體現了我所有的生命價值，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加榮幸至極的事情。」
「怎麼可能是理所當然！一直把自己的人生放在一個低賤的位置上，這就是狛枝君想要的希望嗎！」
見狛枝凪斗用好像毫無關係的語氣輕飄飄地說出來，淺川愛梨氣得聲音都抖了起來，這樣的對話讓她想到了狛枝凪斗剛剛轉學而來的第一日，那時她就能因為「希望不等於才能」和他大吵了一架。
「哈……淺川同學你高估我了……我這樣平庸的垃圾怎麼配得上『希望』這兩個字呢。」
彷彿與這兩個字掛鉤就是侮辱了真正的希望一般，狛枝凪斗又開始陷入了往日的自我厭惡之中。當然，想到淺川同學似乎不是很開心的表情，現在的他極力地剋制住自己面上明顯有些變化的表情。
「我和擁有希望的大家不同……沒有任何希望的未來，也沒有任何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大家豁出這條命而已。簡單來說的話就是墊腳石啦……不過，這也是無比光榮的事呢。」
狛枝凪斗輕啞的聲音沒有了往日輕飄飄的笑意，淺川愛梨知道他這句話並不是自嘲，而是發自內心地在陳述著事實，陳述著自己只配成為希望墊腳石的事實。
但就是這種自我貶低的言論，讓淺川愛梨反感到爆炸！尤其在他義無反顧英雄救美的行為後對這位希望廚徹底改觀，結果發現他救自己的原因根本就是病態的！
連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的人，又怎麼可能珍惜別人的生命！
他只是為了在絕望中體現而出的希望而已！所以連這種自殺行為都不以為然。
啊啊啊！好氣啊！！！這樣才不是什麼希望！
「伴隨著犧牲的希望根本就不是希望……人死不能復生，一旦離世，就等於什麼都沒有了，只會給周圍人帶來無盡的絕望……狛枝君這麼深愛希望，難道不明白死亡所帶來的絕望嗎？那些關心你的人……那些……」
「淺川同學關心我這個不足掛齒的小人物，真是受寵若驚。但是，淺川同學完全多慮啦，才不會發現這種事呢。」
狛枝凪斗一臉微笑地開口：「這世上運氣的總量是永恆不變的。如果我遭到了不幸，就意味著有人走運了。和我這種沒有未來可言的垃圾完全的不同，淺川同學有著美好的才能，擁有著強烈求生的希望，那我更應該要為這種希望付諸一切才行。唯有讓那些擁有出眾才能的人，成為真正的希望之光，才是我唯一存在的價值。畢竟，像我這種人怎樣都無所謂的啦，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的我來說，就算什麼時候死掉也不會有人悲傷難過……」
「但是，如果我幸運地活下來卻害得淺川同學出事，那才是真正的絕望。比起不可預見的未來，我更希望淺川同學能夠活下去，這就是我心目中的賭命遊戲。」
白髮遮去了狛枝凪斗的雙眼看不清表情，但他抬頭望向淺川愛梨時，卻是懷著深深的憧憬和敬佩開口：「但是我沒想到，淺川同學在面對如此絕望的處境，竟然仍願意捨命救我這個只會拖後腿的渣滓。我真的開心得不得了！淺川同學不愧是希望的存在！」
「讓只配成為墊腳石的我，不僅沒有因此死去，竟然還這麼近距離地碰觸到希望，近距離地見識到這樣閃閃發光的希望……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加幸運的事情了——！果然！真正的希望是決不會被絕望所打敗的！越是絕望的展開，希望就越能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輝！」
談起自己碰觸到的希望時，狛枝凪斗語氣就完全變得不一樣了，愉悅的尾音微微上揚。
「我現在能活下來，都是多虧了淺川同學的希望啊！」
「夠了！給我住嘴！」這一刻，淺川愛梨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冷冷地大喊一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狛枝凪斗未完的話語。
「希望希望，去你媽的希望！」淺川愛梨再度爆起了粗口。對於一位不愛說髒話的妹子，卻突然一連說了兩個粗口，可見她已經被某位希望廚氣得眼睛都紅了。
「這種狗屁邏輯你要堅持到什麼時候！」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揚起的聲音就如同她心口中熊熊燃起的怒火，「自以為是說要成為我的墊腳石，有想過我的心情嗎？有想過我樂意嗎！」
如果自己不回來，這個希望廚真的就要死了！但是他卻覺得為希望奉獻生命是應該做的！
為了他心中所謂的希望！殺人和被殺都是無所謂！他的眼裡，沒有什麼比希望更加重要！
她卻因為他的昏迷各種擔心緊張，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一直自責著自己如果不猶豫早點趕回來的，他就不會傷得這麼嚴重了……
但是他……他卻這麼不在乎自己！這跟遊戲里那個無可救藥的希望廚又有什麼區別！
淺川愛梨的眸光跟著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狛枝凪斗，我明確地告訴你。你的這種行為在我眼裡，根本不是真正的希望！沒有一點價值！只是愚蠢地白白送死！」
淺川愛梨的話猶如一記悶雷，炸得狛枝凪斗的耳朵轟轟作響，腦海更是一片混亂。
他張了張嘴，卻突然發現自己彷彿失去了聲音，只能怔怔地對上淺川愛梨的目光。
「淺川同學，你真的不希望我成為你的墊腳石嗎？真的一點也不樂意嗎？」
四月初的風吹動著雪白的窗帘輕輕晃動，狛枝凪斗才剛剛蘇醒兩個小時，但這兩個小時卻因為看見淺川愛梨過於雀躍以及錄筆錄而說了太多的話。
現在，清晨濕冷的風猛灌進肺部，窒息到他幾近眩暈。
尤其，在說出這句話時，狛枝凪斗的喉嚨就像被火焰灼燒般傳來*辣的疼痛。
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地詢問著。
「當然！以後別再說這些蠢話了。」
眼前這雙墨色的眼瞳中燃燒著一種他看不懂的火光，狛枝凪斗心裡頓時有種奇怪的恐慌，一種苦澀的感覺瞬間躥起縈繞在心頭，令他有些呼吸不暢，只覺得病房裡的消毒水味更加窒息得難受。
「我明白了。」眉間晦暗而深沉，狛枝凪斗低下頭，純白的劉海微微擋住了他此刻不帶任何情感意味的表情，但那格外蒼白的臉色在日光下卻有種格外凄涼的感覺。
「你明白就好。」淺川愛梨的語氣輕鬆了下來，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狛枝凪斗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在他的眼中，自己所擁有的幸運就像是一種命運，令他無法控制也無法避免。
他努力地掙扎，卻在十幾年裡，都無力擺脫這種被命運的捉弄，面臨著不幸所帶來的困境。
所以，他更加像一個卑微的信徒一樣，十分渴求著希望、憧憬著一種絕對的希望。
絕對的希望是能打敗所有不幸的絕望，所以一定能改變他如同蛆蟲一般苟且偷生的人生，終結掉他身上所有不幸的厄運。
但是，並不是什麼東西都能變成希望的，他自知自己並沒有通向希望的能力，只是渴望成為希望的墊腳石，讓擁有才能的人能踏過他觸碰到希望……
為了這樣美麗的希望，他很樂意成為墊腳石，也很樂意地去死。
但現在，淺川愛梨全然否決的話語，卻顛覆了狛枝凪斗滿滿希望的世界觀。
自己不能成為希望，所以努力地成為希望的墊腳石，但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希望需不需要他這個無能的人……
沒有才能的人，作為希望的墊腳石都不配。
淺川同學指的是這個意思吧……
他有些無措地咬緊著嘴唇，表情有點發蔫，似乎淺川愛梨的一句話剝去了他所有的勇氣。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淺川愛梨的眼睛，生怕自己看到的是一副好像看著骯髒垃圾似的眼神，又或者是一副看著爬在垃圾坑裡蟲子的眼神。
以前淺川愛梨看著自己的目光，就差不多是這種感覺。
而每當自己的幸運令其他人遭到不幸時，他們望著自己的目光，比這種眼神更加的糟糕。
但是，那些是能忍受的，也無須在意。
可是現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哪怕付出生命也挽回不了好感度，說什麼話都會被討厭著，本身存在的價值也被完全的否定……狛枝凪斗就感到心臟被懸吊起來般的苦楚。
他蹙起眉頭，伸手想要撫著那微微刺痛的胸口。但是，右手上了石膏。
動一動，就特別的疼。
「淺川同學說的對，希望並不是我這種人能獲得的。這樣廢物得一點都派不上用場的我，害得淺川同學哭得那麼厲害還一點沒有自知之明的我，明明低劣差勁得要命，讓人看了就感到厭惡的臭蟲，卻口口聲聲地自稱是希望的墊腳石，真的是超級的厚臉皮……！真是太差勁了！」
臉上淡淡的笑容只剩下苦澀，沙啞的聲音也是低得彷彿喃喃自語，狛枝凪斗不自覺地捏緊手指，像是逃避一般，單薄的身子無力地縮進被窩裡。
「我這樣沒有任何才能的垃圾、百無一用的渣滓既然成為不了希望的墊腳石……就應該原地消失才對——」
內心波瀾的情緒起伏不定，此時的狛枝凪斗有種認命的味道，耷拉著腦袋，默不吭聲。如果這個房間里有個地洞的話，他絕對會鑽進去然後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埋好。
但，就在狛枝凪斗幾乎要整個人縮進被窩裡時，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頭髮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吃痛地抬起了頭。
淺川愛梨其實真的很氣，很想當場把狛枝凪鬥暴打一頓，因為她發現這位希望廚的腦迴路真的和其他人完全的不一樣！她都說的這麼明白——不希望他輕賤自己成為墊腳石，怎麼這個人就聽不明白呢！
明明推理和數學都那麼在行！怎麼就偏偏把她說的意思反過來聽呢！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但，想到狛枝凪斗全身上下都是傷，理智讓她在出手揍人的時候，捏住了他一頭張揚的白髮，狠狠地往外揪了一把。
然而，正當淺川愛梨準備滿嘴開炮時，卻發現被她從被子里揪出的某隻棉花糖白毛一臉蒼白得要命的表情。他周身籠罩著的濃濃的哀傷和死氣，一副自己把他逼哭了的委屈模樣。
淺川愛梨發現，自己實在是兇惡不下去了。
把他從被窩裡揪出狠狠訓一頓的動作漸漸停下，原本抓了一把白毛的手也緩緩放軟。
最終，淺川愛梨輕嘆一口氣，將他努力低著的腦袋擺正，讓他逃避的目光直直地對上了自己的視線。
而在狛枝凪鬥眼里，就是淺川愛梨非常有氣勢地扭過了他的腦袋。
他慌得不知所措，但四目相對，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種討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