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不過不論海連納的形象被傳得多可怕,在他執掌神殿的時候從來沒有過任何不靠譜。
不久前。
極北的雪嶺,深山中風雪漫天,山腳下的城鎮還有幾個月短暫夏季,影月神殿所在的位置由於偏高,溫度就更低,漆黑的建築與皚皚白雪形成鮮明對比,但又並不特別跳脫,因為白雪未曾完全覆蓋的山體露出枯黑的岩石,使得這座恢弘的古老殿堂隱隱與山石融為一體。
影月神殿就坐落在風雪瀰漫的峭壁上。
殿堂高聳的牆壁外懸挂了暗紅色的條形旗幟,每一幅旗幟上都綉著一副場面頗為壯麗的畫,銀線在北地凜冽的日光下反射著冰涼的寒光,圖案像是活了過來,這等手藝甚至堪稱藝術品,但前提是別細看這些場景繡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君主在上,為什麼會綉上凱文炸實驗室的畫面,還給畫作取名青出於藍?
路過的黑暗殿堂大禮官美蘭尼亞無語地搖搖頭。
精靈女士身披黑袍,袍服上綉著影月的聖徽,除此她的衣飾上額外垂掛兩條暗紅色的綉帶,各自從左右兩邊垂在身前,上面用銀線綉了很晦澀但很好看的符文——那其實是影月的戒律,誰也不知道從哪一位大禮官開始抽風,把影月戒律綉在紅綢布上掛脖子當圍脖,並且還成了很好看的一種傳統。
「幽泉。」
精靈立刻站住,轉身行禮——整個影月神殿上下,敢這麼直白大喊她的精靈名字,就這麼一位——
大神官海連納。
「老師。」美蘭尼亞溫柔回答。
執掌影月戒律的大禮官其實是一位非常溫柔的精靈,一頭長發原本是青色的,但是美蘭尼亞大約覺得形象太溫和不夠像黑暗神官,(而且凱文曾多次暗示,紅色配綠色在人類文化里形成的文化寓意通常比較俗)就學著海連納的發色給染成了純白,可惜這名女性精靈就算模仿得了海連納的配色,也學不來他身上那種凌厲。
「您要啟程去往光明聖殿了嗎?」
海連納點點頭:「是的,神殿上下暫時就都交給你了。」
美蘭尼亞低頭應下。
但是精靈問了一句:「老師,您在凱文與埃特伽耶之間,有了選擇嗎?」
海連納嗤笑一聲:「凱文從來就不在我的名單上,一直是你覺得他還有戲,他自己都沒這想法。」
美蘭尼亞恍惚抬頭,凱文紮實驗室的這幅畫上,這位神官眼淚與鼻涕齊流的生動場面刻畫得入木三分。
女精靈非常無奈地嘆氣:「那您已經決定了埃特伽耶。」
繼承人——司月大神官要選一個繼承人,儘管外界都覺得那位有著不亞於海連納的恐怖名聲的神官——凱文,肯定會當選,可是海連納和凱文自己都非常清楚,他沒有擔當一座神殿的毅力,甚至海連納那裡有太多凱文小時候的黑歷史,比如——
「膽子那麼小,怕黑,怕死人,甚至怕吟遊詩人唱恐怖故事的配樂,會被自己的亡靈軍團嚇得半夜不敢睡覺,去酒館會因為可選酒水太多,因為選擇恐懼症在那裡干坐著。」海連納莫名地露出溫柔的笑容,「這些年他裝得越來越好了,可是實質……還是算了吧,我把神殿扔給他,大事小事都要聽他的,他不得嚇得夜夜大哭?就他那個本性,當年還被勘塔那羅亞的聖白騎士當成了遭遇黑魔法迫害的受害者,那時候我這位好學生都當了快十年的黑法師了。」
提起這個黑歷史,美蘭尼亞也忍不住笑,說一次笑一次,被自己召喚來的恐怖亡靈生物、還僅僅是外表恐怖,給嚇得臉色慘白倒在地上爬不起來,被路過的聖白騎士「救」了……
凱文這輩子估計在海連納面前都沒辦法找回顏面了。
「但是,埃特伽耶也並不完全符合要求。」
「沒有誰生來符合要求。」海連納說,「所以我才將他驅逐,我聽說遭遇重大打擊可以讓人快速成長。」
美蘭尼亞:「……」
她特別想說……老師,您那些道聽途說的奇怪教育經驗就不要再隨便試驗了好嗎?您忘了當年埃特伽耶剛被撿回來就差點讓您養成亡靈法術施法材料?
「我第一次看見他我就知道他未來的成績不會比我遜色,他十歲的境界就比凱文都要高……只是一直以來,他太想得到別人的認可和需要了,但是他需要知道,只有當他自己能夠坦然接受一個黑暗的自我時,他才能保持清醒,在一切外物與虛榮前恪守本心,做自己該做的事。」
「是……老師,我也期待他能有那樣一天。」美蘭尼亞笑著說。
海連納看了精靈好半天,忽然笑了起來,他非常反常地像對待小女孩一樣摸了摸美蘭尼亞的頭髮,甚至給揉的亂亂的。
美蘭尼亞頓時臉一紅,加重了咬字:「老師!我……我今年一百零三歲了,我比您都大!」
海連納哈哈大笑,「是啊,你都活了這麼多年了……卻還是個沒成年的小姑娘呢,多好啊。」
在這三名學生當中,精靈美蘭尼亞其實是更符合繼承人標準的一位,埃特伽耶固然優秀,但對比起來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加分項——美蘭尼亞是一名傑出的黑暗神術施法者,通曉一切影月的秘法。
「你還有十七年才成年呢,幽泉。」海連納說。
精靈被師長當面直呼了本名,羞澀之情更加強烈了,她低著頭,揪著自己的袖子,左右搖晃著身體,一時間北境的風雪都變得如此溫暖。
暖到美蘭尼亞忽然有點想哭。
比起被硬推這麼多年都沒糊上牆的凱文,她才是一開始就不在繼承人人選名單上的那一位。
即使生活在人類為主的神殿里,海連納依然嚴格遵守著自然精靈一百二十歲成年這個習俗,從未要求她過早承擔成年的職責,甚至他從來不以人類語發音的名字來稱呼她。
那一次是美蘭尼亞偷偷聽牆角聽到的,她聽到海連納和一位光明聖殿的祭司說:
「我不希望看到世界上再出現一名精靈不能光明正大使用自己本來的名諱與語言。」
美蘭尼亞的確曾經長久地擔憂,如果有一天她需要捨棄精靈身份,成為黑暗殿堂的領袖,她真能做到嗎?
好在,司月大神官從來就沒想過讓她做這個選擇題……想到這些,美蘭尼亞就真的哭了,沒成年真好,誰也不會因為愛哭去責怪一個小姑娘的。
銀心要塞的危機隨著烽火的點燃,迅速鬧得天下皆知,與此同時,混跡在奧斯蘭特都城,海連納作為司月大神官,自然是貴族們各種宴會的座上賓,他在得知要塞危機的時候,也聽到下面密報上來的緊急消息:
「一名喪心病狂的黑暗騎士在銀心要塞砍殺被瘟疫感染的可憐受害者,還喪盡天良地綁架了有大功勞的光明祭司!」
海連納沒忍住心底一聲讚歎——
誰說他的育兒經驗都是錯的?看看,埃特伽耶現在表現得多好啊!
奧斯蘭特帝國能夠成為大陸數一數二的強國,並且幾百年穩步發展,甚至把西北方與半獸人的戰線推到了高山裡,直逼半獸人的部落,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必然有著太多過人之處,皇帝格薩當機立斷,傳喚軍團元帥,連內閣會議都直接跳過。
「派出魔法軍團!」
以不容反駁的氣勢壓倒所有試圖抗議的大臣,等他們退下之後,格薩皇帝癱坐在椅子上,看著滿桌公文,煩躁得想甩手不幹!鬱悶的皇帝瘋狂往嘴巴里塞甜點,甚至還鬆開了自己禮服的腰帶,以便於多吃點,他還有個寶貝女兒被人綁架呢!現在銀心要塞居然也出亂子,日子簡直沒法過——
格薩忽然大吼一聲:「什麼人!」
他一把抽出皇帝的儀式性佩劍,然後對著空氣一陣猛揮,如果不是嘴角還有蛋糕渣,氣勢一定很足。
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個完整蛋糕被一隻手端走。
格薩頓時泄氣,坐回椅子上——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敢跑皇宮搶皇帝的甜點——
「司月大神官閣下,您找我能不能走正常的途徑!我還以為是刺客!」
出乎意料,海連納與格薩皇帝居然算得上好友,或許因為他們都喜歡吃甜到令人髮指的蛋糕?只不過一位穿著得體的神官袍,身材修長優雅,另一位……今年都已經第三次找裁縫把腰帶上的扣子往前挪了。
海連納坐在皇帝的辦公桌上,說:「銀心要塞,影月會出一個神官團去守,你把你的魔法軍團,分一半去北方。」
格薩擺著一張臭臉,說:「聖殿為什麼不去守。」
「聖殿要去北境,聖騎士軍團離開的時候,還得跟著你的魔法軍團走,化妝成你的軍團戰士,掩人耳目。」海連納用一種通知的語氣說。
格薩身為皇帝,也沒忍住大聲噴了一溜的髒話出來。
他問:「幹什麼啊,你們玩交換場地?你們這一次動作也太大了,敵人竟然有這麼危險嗎?」
影月守衛南方,換聖殿去北地雪嶺?千里迢迢大費周折?
「因為這一次的敵人對我們太熟悉了。」海連納冷漠地說完,端著蛋糕,準備傳送走人,「就這麼定了。」
皇帝對著黑法師消失的位置連著比了十幾個中指,氣急敗壞地重新召見軍團元帥。
海連納對埃特伽耶與雅藍講解完事情來龍去脈,以及他們與格薩皇帝的協議,埃特伽耶不得不露出一臉佩服的神色。
大神官很喜歡自己的學生這樣崇拜的眼神,只不過埃特伽耶說:
「格薩皇帝真了不起,他居然和老師您一樣喜歡能齁死人的蛋糕。」
啪,海連納忍不住想打他,但看了一眼雅藍,氣憤地再次把西瑟爾糊在了牆上。
西瑟爾欲哭無淚:「大神官閣下,這次又有我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