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西瑟爾回答:「這是一個……意外。」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旁邊的狄寧自顧自地端來一個臉盆,端到西瑟爾胸前,西瑟爾乖乖伸手接住,然後狄寧的手裡忽然噴出一股水柱,對著西瑟爾的臉噴過去,被噴的這位非常熟練地閉眼。


  埃特伽耶、雅藍:「……」


  西瑟爾閉著眼睛回答:「他不喜歡我化妝。」


  片刻后狄寧簡單粗暴地卸掉了西瑟爾臉上的妝——那還真是化妝化的!什麼蒼白的臉色,發青的嘴唇,一看就是壞法師的黑眼圈……統統不見了,坐在那裡的變成了一個眉目柔和的青年,彎彎的眉毛,一笑起來眼睛也像彎彎的月牙,黑髮垂落,就顯得非常柔順服帖了,幾率髮絲散落在臉頰邊,襯得皮膚瑩潤白皙,直到最後一丁點唇彩被擦掉,陰鬱壞法師徹底消失。


  化妝和素顏簡直兩個人!


  卸完妝終於像個溫柔好祭司的西瑟爾繼續解釋:「外表要符合身份,你們看我現在,直接這樣去卧底肯定會被懷疑的,要做到混進敵人堆里不起眼才行。」


  確實,現在在場三個光明祭司,他們的臉看上去都不像能夠興風作浪的。去一堆思想狂熱整天研究邪術的湮滅牧師裡面當卧底,不畫個黑眼圈紫嘴唇,還真的很容易惹人注目。


  只是……


  「所以說,聖殿真的開始養聖光刺客了嗎?」


  「當然沒有。」雅藍嚴肅地否認,「西瑟爾原本就是一個刺客,做一名優秀的刺客不止要會殺人技巧,還得有適合各種場合的身份,以便於隱藏接近目標和得手后全身而退,所以西瑟爾就跑來當祭司了。」


  「並不是這個邏輯呀!」西瑟爾反駁,「明明是當年老師您把我抓住,給了我兩個選項啊,第一個是讓我加入聖殿當祭司,第二個是把我打殘抓回聖殿關起來打,打到我同意當祭司為止。」


  這兩個本質上是一個選項吧?


  埃特伽耶瞪著雅藍——光明大祭司也崇尚暴力教育?而且好像更方便?司月大神官毆打徒弟,打到半死就得停手讓他去治傷,這才不會多一具亡靈法術施法材料,而光明大祭司如果動手毆打學生,他可以把學生打成半死,然後治癒術治好,繼續打,完全不耽誤時間,甚至可以讓挨打的學生自己用治癒術治療自己,還能順便鍛煉學生的治癒術水平。


  ——他現在看雅藍,明明白白是看到了一個黑皮膚白頭髮的黑暗精靈坐在這裡露出得意的邪笑。


  「還好西瑟爾很懂事,選擇了第一個選項啊。」雅藍用充滿慈愛的眼神看著西瑟爾,毫不吝惜地誇獎自己的學生。


  埃特伽耶把臉深深埋在掌心,你連個慷慨赴死的選項都沒有給人家留,沒有人會質疑光明大祭司的治癒術水平的,比起被打個半死治好繼續打打到服再加入聖殿,當然是直接乖乖加入不挨打來得舒服啊!但是,為什麼光明大祭司如此執著於把一個刺客弄進聖殿?因為是刺客里的佼佼者,有他鎮場子之後不會再有三流刺客敢來騷擾嗎?


  西瑟爾笑眯眯地回答雅藍:「跟著老師不僅僅可以學習光明神術,老師您還毫不藏私地教導我黑暗精靈的武技,學生受益匪淺啊。」


  面對這種師徒情深的場面,埃特伽耶徹底無話可說。


  他忍不住看向另一位祭司狄寧,這個祭司斯斯文文,甚至有點爛好人,一丁點脾氣都沒有,似乎誰都能欺負一下,只是現在埃特伽耶覺得,有旁邊兩個多重身份表裡不一的傢伙在,他不敢肯定雅藍的這一位高徒還有沒有什麼小秘密。


  比如——


  「我是一個人魚。」狄寧樂呵呵地回答。


  哦。


  埃特伽耶木著一張臉轉回去做飯了,甚至波瀾不驚地問狄寧:「那你會吃肉乾嗎?有什麼特殊飲食要求嗎?」


  「有生魚片嗎?」


  埃特伽耶抄起菜刀,唰唰唰幾刀片好一盤還帶著血的生魚片,遞給狄寧。


  狄寧靦腆地說:「謝謝。」


  雅藍又慈愛地看著狄寧,回憶說:「啊,大概十九年前?聖殿廚房採購來一條大海魚,廚師從魚肚子掏出一條小人魚,大概是剛被吞下去還沒來得及笑話,人魚的國度藏在深海亂流中,連索納蘭島精靈的蘭木長船都不能探訪,最年長的龍族的雙翼都無法飛越,所以沒有辦法,就只能養在聖殿了。」


  埃特伽耶:「……」


  這麼比起來,他只是早年在部落衝突中與父母失散成為孤兒,邊遠群落的高地人中這種悲劇比比皆是,唯一特殊一點就是被司月大神官撿回去養大,但是人家二位也是光明大祭司的徒弟啊,這麼一比這經歷一點都不離奇,一點都不崎嶇,別的不說,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高地人,種族上拼不過狄寧;規規矩矩當了二十多年黑暗騎士,職業上拼不過西瑟爾!

  ——不過我泡到了他們倆的老師!埃特伽耶忽然心頭大亮,心情重新開朗。


  「雅藍,既然要塞暫時沒事,我們就在這裡好好休息一晚,你想吃點什麼?我來做。」這麼想著,埃特伽耶的聲音都溫柔了十倍。


  雅藍還沒回答,他的兩名學生齊齊抽了一口氣,狄寧沖著西瑟爾使了好幾個眼色,西瑟爾不愧是一名傳奇級別的刺客,觀察能力堪稱世界一流,他雖然不知道這兩人表白的全過程,但立刻判斷出真相,果斷從還開著門的儲物櫃里隨手拔出一根長麵包,拉上狄寧,轉身就走,一刻都不在屋裡多呆。


  埃特伽耶心想,多體貼的學生啊!

  雅藍笑了笑:「你隨意做吧,什麼都好。」


  ……埃特伽耶默默轉過頭,專註地盯著案板上的肉片——他覺得他急需要去跳奎格薩拉冰原上的冰湖給自己降個溫,山裡清凈的小屋,布置得溫馨怡人,又剛剛經歷過惡戰,兩人獨處,其中一人還因為在戰鬥中消耗過度,虛軟地靠在躺椅上,一臉期待地等著吃飯——知不知道做飯的人更想吃點的別的?


  但是……


  騎士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銀心要塞下,雅藍以一人之力,強行阻擋靈體大軍的身影——那幾乎再也找不到第二人的聖光,有那麼一瞬埃特伽耶覺得吟遊詩人說得對,雖然那形容詞真是酸得不行,但真的沒錯,雅藍就是光明神留在這世界上的光,他生來就是要為這個世界的光明引路。


  「雅藍。」埃特伽耶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你喜歡我什麼?」


  雅藍:「問這種問題……你是第一次和別人拉手的十五歲小姑娘嗎?」


  「不,不是。」埃特伽耶回答,「我當然不是在問那種撒嬌耍小性子的問題。」


  雅藍長長地哦了一聲,搞得埃特伽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穿著蕾絲碎花小裙子,只是自己看不見而已……精靈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戲謔的笑意,不是看笑話那種,是發自肺腑地覺得……特別有意思。


  「那我怎麼回答你?」雅藍在躺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像有錢人家的禽獸二少爺敷衍倒貼上來的純情無知小女孩,他說,「我該說你,身材好?或者,我喜歡你柔軟捲曲的黑髮?或者你的嘴唇像兩瓣嬌艷的鮮花?」


  「雅藍。」埃特伽耶重重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雅藍笑了一聲,乖乖閉嘴聽他說,「你知道我被神殿放逐,而我希望能夠得到認可,希望有人需要我。」


  「你……」雅藍遲疑地看著埃特伽耶,埃特伽耶捧著一坨肉乾,滿臉嚴肅地坐在他身旁。


  「所以呢?」埃特伽耶反問,「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我需要,還是因為你想要?」


  雅藍垂下眼睛,盯著埃特伽耶手裡的肉乾:「這有什麼本質區別嗎?」


  「當然有,這關係到我是你的戀人還是負擔。」埃特伽耶非常固執地爭辯道,「你為什麼在聖殿養人魚和刺客?雅藍,你難道因為好玩才讓他們加入聖殿的?」


  雅藍張了張嘴,沒說話。


  「你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你總是能夠一眼看透別人,總是在別人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我承認作為神職人員這相當可靠,但我可不希望我的另一半跟我在一起是出於某種犧牲奉獻精神,我正在說情話,而另一半的腦子裡迴響著神的聖歌。」埃特伽耶飛快地說出重點,「你當初為什麼沒有拒絕亞修斯?」


  雅藍沉默。


  「我和亞修斯在你眼裡的地位,有區別嗎?」


  雅藍的沉默持續了好久,他低垂著頭,淺淺的金髮垂下來擋著臉,埃特伽耶被這他最喜歡的顏色隔在外面,忐忑了好久。直到埃特伽耶快坐立不安了,雅藍才抬頭看埃特伽耶,騎士異常的認真,眉頭微微皺起,顯得冷峻甚至冷酷。


  他艱難地說:「……埃特伽耶。」


  騎士挺直了脊背,等著雅藍醞釀良久的話。


  雅藍說:「其實你就是在亂吃飛醋,別掩飾了。」


  埃特伽耶:「……」


  「亞修斯向我表白只是前任聖主戴維婭交代的任務,我想他的確真的有點喜歡我,因為他選擇了黑暗精靈的方式,以武力挑戰的形式來向我表白。」雅藍平靜地說,「我沒拒絕他,因為沒來得及,就發生了一些事打斷了,後來……後來,他死了,難道我還專門拒絕一下別人的遺願嗎?」


  埃特伽耶:「……」


  雅藍隨後毫不客氣地說:「吃飛醋就吃飛醋,沒關係我理解。」


  然後他又想了想,說:「還有,我與亞修斯的確感情深厚,但是人和人之間有很多種感情,不是所有感情的終點都是一張雙人床,你在其他時候都非常有騎士的美德,卻唯獨在這一點上特別像我的同族……你可不可以在這方面也表現得正直一點?」


  這一段話在埃特伽耶耳朵里只剩下三個字——雙人床!


  冷酷騎士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紅蘋果。


  所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已經到了需要討論床上用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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