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被埃特伽耶在城內打退的巫妖伊薩貝拉一個瞬間移動,就憑空出現在林子里的空地上,小女孩外表的巫妖死死地抱著比她高一倍的死亡騎士卡洛琳。
在這件事上司月大神官海連納難得地輸給了徒弟,埃特伽耶的見解更接近真相——那些比死亡還重要的事,的確仍然能夠讓巫妖感受到活著時的情緒。
巫妖伊薩貝拉一落地就嚎啕大哭,她手裡抱著的死亡騎士脊椎扭曲,身體上還被扎了好幾個大窟窿,看上去的確像是馬上會斷氣的那種傷勢。
「亞修斯大人,您快救救卡洛琳啊!」
所有人面面相覷,望天看地,不知道說點什麼。魔法陣里的亞修斯正在全神貫注地指揮前方的不死生物大軍,顯然沒有聽到伊薩貝拉的哭聲。
不少牧師們覺得亞修斯大人應該是故意屏蔽了聽力,不然這丫頭都嚎得可以吵醒一墓地死屍了,怎麼能聽不見。
「行了行了,別哭啦。」
魔音持續了一會,湮滅牧師當中有一人終於受不了巫妖驚天動地的哭聲,苦笑著蹲下來揉著小姑娘的頭,「你先別哭,卡洛琳什麼事都沒有。」
伊薩貝拉一邊大聲抽著根本不存在的鼻涕,眼淚到是流了不少,但不得不說,巫妖的淚腺早已死亡,他們哭起來,流出的眼淚看上去更像中了毒的血,黑黢黢的滿臉都是,所以這個場面要是給外人看見,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個因為自己的死亡騎士受傷而擔心到大哭的巫妖,他們會以為這恐怖的不死生物是要醞釀個邪惡法術。
「西瑟爾!」伊薩貝拉一把抓住牧師的袖子,把眼裡全抹到了他胳膊上,「卡洛琳快要死掉啦,嗚嗚嗚怎麼辦呀!」
「傻孩子,卡洛琳已經死了,她不會再死一次的。」西瑟爾搖搖頭,乾脆就拿已經髒了的袖子給伊薩貝拉擦乾淨臉,「別怕,你可是個大巫妖,你的死亡騎士沒有那麼容易『死』,她只是軀體破損,並沒有傷到靈魂,你只需把她被扭曲的脊椎扶正,然後把屍體縫好就行了。」
所有其他牧師集體捂住臉,哭成這樣的高階大巫妖,活久見。
被伊薩貝拉的大哭震懾得連話都說不出的可憐死亡騎士,在主人終於不再哇哇大叫之後,勉強能夠說出話了,卡洛琳說:「我沒事的……但是如果你再哭,我就要被你精神力的波動震傷了。」
伊薩貝拉獃獃地抽鼻子:「可是你的肚子破了一個大洞……」
「就是頭掉了都可以縫回去,貝拉,你又不是沒學過怎麼補屍體,你都死了多少年了,怎麼還是像個剛死的。」卡洛琳嚴肅地教育她。
「你看,我說沒事的吧?」西瑟爾笑眯眯地說,「可千萬別再哭啦,也別再吵亞修斯大人了,你沒守住銀心要塞的烽火台,萬一一會兒亞修斯大人生氣起來,我可攔不住。」
他們正說著,要塞的方向忽然明晃晃地亮起一道聖光組成的城牆,前進的不死生物被這道光阻攔,立刻慘叫後退。
站在林地里的不死者們都感受到了聖光的熱烈,小規模地騷動了一下,唯獨西瑟爾抬起頭看著那光幕,聖光倒影在他眼裡,明明暗暗,透出別樣的色彩。
亞修斯再次高聲尖嘯,巫妖的精神壓制蓋過了不死生物對聖光本能的趨利避害,它們像真正的行屍走肉一樣奮不顧身地撲上去。
湮滅牧師們集體出手,開始衝擊防護在銀心要塞上空的精神力屏障。
這波攻勢明顯地重創了屏障,埃特伽耶看到雅藍忽然向後一退,他立刻一伸手,雅藍就正好撞進了他的懷裡,避免了跌到地上去,精神力的博弈通常是難以用肉眼看到的,但是埃特伽耶猜到發生了什麼,因為更多的靈體法師穿越了看不見的精神力屏障,開始沖向人群。
活著的施法者使用精神力攻擊,對屏障會造成更大的衝擊,雅藍靠在埃特伽耶身上,眼睛里的銀光已經亮到遮蓋了瞳仁原本的綠色,鬢角的長發微微散亂也顧不得。
他直白地對埃特伽耶說:「我頂不住了。」
所有人都頂不住——埃特伽耶環顧一圈,前方不死生物在消耗著聖騎士,後面的感染者拖延著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而這些靈體與藏起來的法師們在消耗雅藍的精神力。
欺負好人是吧?往往事情就是這樣,危機發生的時候,壞人搞破壞肆無忌憚甚至使用下三濫手段,好人們顧頭顧尾想這個考慮那個,束手束腳活活被拖到殘廢。
他點點頭,扶穩雅藍的身體,說:「最後再頂一小會,行嗎?」
雅藍微微愣了一下,不由得扭頭去看埃特伽耶,他眼睛里的銀光晃得埃特伽耶動作誇張地躲避了一下,逗得他一笑。
「好了,看我的吧。」埃特伽耶輕鬆地站起來,摸了摸小指上一個非常普通的鐵環,開始從裡面掏東西。
雅藍:「……」
閃爍著銀光的雙眼就沒離開過他,準確說,沒離開那個指環,埃特伽耶手一抖,不得不抬頭問:「怎麼?」
「是誰說自己非常窮的?是誰孜孜不倦跟我比窮的?」雅藍說,「還說自己窮到沒錢開房間,只能每天擠我的房間睡,天天都在考慮理財甚至都不讓我花錢,並且在我拿出執劍祭司戰袍和空間戒指的時候,把我擠兌得都快無地自容了,你現在手上的那是什麼?居然還是隱藏了空間魔力波動的空間戒指,你知道你手上這東西的價格嗎?」
埃特伽耶乾笑兩聲:「我沒說我沒有空間戒指啊!關鍵是你沒問我有沒有,對不對?我怎麼說也是司月大神官的徒弟,不會真的窮到喝風,那會丟光司月大神官的臉,有一個空間戒指很正常啊。」
一旁的凱文忽然插嘴道:「為什麼同樣是司月大神官的徒弟,我沒有空間戒指?」
埃特伽耶:「……閉嘴。」
他從那枚指環里掏出的是一套禮服和盔甲。
平日里埃特伽耶穿著一身黑色的騎士服,只有左肩和前心口有非常敷衍的皮甲保護了一下,這是走南闖北的戰士們常用的護具,既不像全身盔甲那樣需要日日花費高昂的保養費用,有能起到一定的保護,有那一層護甲擋著,沒準一刀斃命的傷就能撿回一口氣。
關鍵是便宜!所以雅藍才一直以為埃特伽耶是凈身出戶,被神殿凄凄慘慘地攆出來,他胡扯自己多窮雅藍都信,他委屈地抱著被子在地板哀求雅藍說沒錢開房,雅藍從來沒想過這個人演技好到分不清他是不是演的!
——結果呢,原來他連黑暗騎士那身盔甲都帶走了!黑暗騎士真是黑暗精靈的表親啊!
那盔甲的造價和執劍祭司戰袍沒有什麼差距呀!
只是埃特伽耶從來不穿是很有道理的,執劍祭司的戰袍穿出去,因為短袍款式的問題,不仔細看花紋會被誤以為是那座聖殿的祭祀學徒,黑暗騎士的盔甲不行,這身盔甲走到哪裡都符合標準大魔王形象。
全黑色的冰冷甲胄,不是鐵那種廉價材料,是某種上等的魔銀,並且上面細細地刻畫著一些圖騰花紋,肩甲的造型竟然還是非常猙獰誇張的骷髏造型,前胸與后脊背上都帶著尖銳的利刺,手甲戴好后全部修長的手指都被鐵甲包裹,更像是一隻可怕的惡魔爪子。
黑暗騎士的盔甲每一處都被設計得相當張揚,他的頭盔好像一對骨爪包裹住臉頰,在前額的地方鏤空了一個影月的徽記,是全身唯一一處銀色。
他現在氣場強得無法忽視。
埃特伽耶穿著這身,對雅藍笑了一下,漆黑的盔甲反而更加反襯得他唇紅齒白笑意燦爛,這樣一看就不像大魔王了,像看見作惡歸來的大魔王之後笑得很花痴的腦殘屬下。
他說:「最後,我還是得當個壞人。」
他現在完全理解了海連納設計這種盔甲給自家騎士的目的,他提著劍,走向不斷衝破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防線的感染者,和還在添亂不停拉扯騎士們的家屬,一絲沒有溫度的笑容爬上嘴角,替換原本注視雅藍時的溫柔,埃特伽耶看起來像地獄來的惡魔。
「啊啊啊啊——」人們一見到他就驚恐地發出尖叫。
這名突然出現的黑甲騎士揮動長劍,以普通人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手起刀落,收割那些感染者殘存的生命。
有些時候、有些事,的確是祭司這樣的溫暖好人做不了的。
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都看呆了,為首的那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象徵性地舉起劍,指著埃特伽耶:「黑暗的走狗!」
然後埃特伽耶順理成章把他們全都踹趴在地,幾個反應快的不用踹,自己就趴下了。
「前線快頂不住了,還不快去!」埃特伽耶在他們耳邊悄悄說。
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們無奈地看著註定將要死去的感染者,他們已經儘力了,但是仍然感到一絲悲傷,唯有埃特伽耶,似乎毫無情感,任憑那些感染者的家屬哭嚎咒罵,很快城下的瘟疫就被徹底終結。
一名頭髮散亂的老婦人跌倒在地,保住他的大腿,含著淚惡狠狠地詛咒:「你這劊子手,血腥的惡魔,你要受到懲罰!」
污血從埃特伽耶的額頭流下,他眨眨眼,防止那血液流進眼睛里。
他點點頭:「嗯,那就儘管來。」
這種咒罵的表情他非常熟悉,從成為一個黑暗騎士開始,他執行完任務,只要不是去法師塔收拾惡魔這種沒有任何旁觀者的任務,他都會得到當地人民親切的詛咒。每一個被拯救的人都發自肺腑地指著他:
「你這冷血的魔鬼,你不得好死!」
這名老婦人的右手上有一個明顯的抓痕,血跡中帶著一點點紫灰色。
這恐怕是被她的感染者親屬抓的,並且是新的傷口,埃特伽耶輕輕皺眉,然後忽然閃電般出手,將這隻抓著他大腿的手齊腕斬下,劍非常快,斷面平滑,甚至血液沒有來得及噴出,就被劍上附帶的黑暗屬性凝固。
人群發出更加恐懼的尖叫,這讓埃特伽耶覺得,他現在看上去可能比巫妖還恐怖。
但是他用劍挑起那隻手,高高舉起來讓全場都看得到,用低沉的聲音向人群喊道:「都給我閉嘴!再有膽敢亂跑亂動四處礙事的,就不是一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