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死了
埃特伽耶跟在那名不死者身邊,不死者的手裡還拎著一條兔腿,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小夥伴結伴遠足……輕鬆愜意得不像正在搞什麼大事情。
經歷過死亡的人都差不多這樣,埃特伽耶覺得這倒不是死人失去了情感,而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比死亡還重要的事能有多少?所以他覺得死人不是沒有了感情,而是因為已經經歷過最浪費感情的事了,所以其他的事情幾乎無法引起情緒上過多的波動,得來點比死亡更嚴重的事情,才能刺激他。
這一點上他和他老師的觀點不一樣,他覺得一個有比生死更高追求的不死者——比如某位敢於捨生取義的英雄之類,哪怕他死了,依然還會堅持原本的道義,但他老師認為是死亡導致了情緒這項基本能力的缺失,因為畢竟沒有多少人心裡還存在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司月大神官堅持,尋常死人就絕對不能被當做正常人來對待——為此他們大打出手,結果就是埃特伽耶被胖揍的聲音再次回蕩在影月神殿的穹頂下,繞樑不絕。
——也許這是驗證當初學術紛爭的好機會?
不死者亞修斯帶著埃特伽耶向林子更深一些的地方走,銀心要塞外的地形起伏複雜,除了夾住要塞的兩側陡壁,其他地方東一處山包西一個窪地,特別隨性,這也導致陰謀家們隱藏行蹤非常簡單方便。
更多的人影聚集在林間,這裡的樹木並不稀疏,不過一片樹木被砍伐,人為製造了一個隱蔽性非常好的空地,聚集在這裡的人不多,十幾個,死活半數對開,有兩個活人非常顯眼,他們倆穿著一身一樣的灰袍,胸口處綉著紅色圖案,披著黑色紫邊的斗篷,但這看上去不像法師袍,埃特伽耶猜測應該是某種類似影月神官禮服那類標示身份的著裝。
——君主在上,這配色丑得逆天。
黑斗篷上也有紅色圖案,那圖案現在埃特伽耶都可以默畫了——湮滅女神拉西維婭垂淚的臉。
埃特伽耶不知該高興還是嘆氣,如此簡單就打入了敵人大本營?是該說他們警惕性差,還是該說黑暗騎士的名聲實在不好,非常容易被壞人當成自傢伙伴?
讓他驚嘆的一幕發生了,這名叫做亞修斯的不死者出現后,所有人——不論活人死人,都整齊地對他行禮——這讓埃特伽耶心情更加糟糕。
「看來你是管事的。」埃特伽耶說。
亞修斯破天荒地笑了一下,一閃而過,但的確是笑了。他指著那兩名著裝風格標新立異的人說:「那兩個就是湮滅牧師,他們不叫湮滅教派,準確的稱呼是『希瓦爾深淵議會』,希瓦爾據傳是世界上第一位湮滅牧師,湮滅女神的第一位追隨者。」
「昆南大人,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其中一位湮滅牧師說,「而這位是?」
埃特伽耶敏感地發現,亞修斯對昆南這個姓氏有種微妙的情緒,似乎非常討厭,但好像隱藏得很完美。
兩名湮滅牧師指了指背後,那裡有一個佔地面積非常大的魔法陣,埃特伽耶看得眼暈,但感謝他的出身,他認得出其中幾個位置是法陣的軸心,地面上布置了石台,上面漂浮著作為能量鏈接點的魔晶。
三言兩語亞修斯就說明白了埃特伽耶的身份——看來他在這個深淵議會裡知名度相當高,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壞人的楷模,而且這形象其實非常經得起推敲——能從八歲進入一位黑法師的塔並且倖存至今,這是多麼傳奇的經歷,這是一個正常好孩子能做到的嗎?黑法師那是什麼物種,可以很簡單地理解成這法師心黑呀!什麼壞法術他都敢用,多麼糟糕!
埃特伽耶敬愛的老師不僅是一個黑暗神術施法者,還是一個真真正正的黑法師,這位神官大人堪稱一點道德底線都沒有——這是全大陸共識,吟遊詩人口中的壞人排行榜上面他牢牢佔據第一,所以埃特伽耶就顯得特別了不起——在一個各種黑都沾邊的法師手下倖存二十年,大家普遍認為這名倖存者肯定也黑得不像話,甚至得是足以和黑法師針鋒相對不落下風的惡徒。
一名湮滅牧師立刻就激動地問了埃特伽耶一個邪術範疇的問題。
……回憶起少年時當個好人的理想,真是感受到滿身滄桑。
黑法師的學徒怎麼能內心純潔?黑法師的學徒怎麼能夠身心健康完全不扭曲?說出去沒有人會信,埃特伽耶摸摸良心,他的確不純潔不健康,思想一點都不積極向上。
那個牧師看到埃特伽耶冷若冰霜的臉,悻悻地縮了回去,見到傳說中的這位黑暗騎士,他有點得意忘形,高深法術那可能是隨便和人共享的,所以他及時認識錯誤,沒有追問,反而主動介紹起眼前的魔法陣:「這個魔法陣與布置在銀心要塞四座法師塔里的魔法陣是連接的,我們在這裡啟動,就會激活塔里的法陣,城裡那些聖騎士和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都是無頭蒼蠅,哈哈哈,只要這個主法陣還在運轉,他們破壞城裡的是沒用的。」
「所以那些閃光都是你們弄的?」面對魔法陣,埃特伽耶一副饒有興緻的樣子,端詳著法陣上的符文,「哦,這是魔力抽取?」
「對!」那名牧師說,「城裡運轉的法陣是以法師的魔力為動力的。」
「誰的魔力?」
牧師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是要塞里的軍事法師,大概還有真理聖堂的考古學者?誰碰上算誰唄。」
在與他說話的同時,埃特伽耶悄無聲息地確認過周邊環境,所有人里,只有亞修斯一個他幾乎無法判斷實力,其餘的也算高階水平,不過在埃特伽耶這樣看慣了海連納、雅藍這種水平的人眼裡,大概只能算嘍啰。
亞修斯,埃特伽耶注意到亞修斯現在離他們比較遠,幾名不死生物與另一個湮滅牧師正在和他說話。這裡的等級非常明顯,兩個牧師是這一撮人的頭腦,不過亞修斯居然在他們之上,但埃特伽耶以騎士與騎士之間惺惺相惜的感覺來判斷,他不相信亞修斯是主觀上樂於加入湮滅教派的,那麼只能表示,亞修斯那位還沒露面的主人,在這個所謂深淵議會裡地位尊崇,甚至可能是領袖。
情況糟得讓人快要不能呼吸!亞修斯的實力深不可測,埃特伽耶覺得自己和他打起來大概逃不了一個死字,他能在黑法師手下倖存二十年的根本原因是黑法師從來不想殺他,而現在還必須假定那個未露面的領袖實力仍在亞修斯之上——
那完了,在光明聖殿與影月神殿得到合法的出兵許可之前,各國得送多少菜給人家?估計都夠組一個亡靈大軍蕩平人類王國了。
世界毀滅啦!埃特伽耶翻了個白眼。
以銀心要塞為突破口,不搞蠶食,直接擒王,深淵議會一出手直接劍指光明聖殿,影月神殿亦在其名單前列——那名牧師很快簡單訴說了計劃后,進入了正題,他開始問埃特伽耶關於影月神殿的戰力評估。
小小的危機感瀰漫上心間,察言觀色是這些年埃特伽耶避免不必要挨揍的必備技能,他注意到牧師的眼神中有一點點警惕,問話的語氣不急切,但循循善誘,總覺得有個坑在那裡。
埃特伽耶權衡之下,決定說實話,而不是用虛假情報故意誤導,他回答:「影月神殿有黑暗騎士五百名左右,神官有三百,但其中有一半是只領神職而不會神術,所以大概算一百五十名可以上戰場的神術施法者。」
果然那牧師點點頭說:「看來影月神殿沒有過多的變化。」
「深淵議會果然不得了,你們早已摸清了影月的底牌啊!」埃特伽耶感嘆。
牧師更加得意地笑笑:「現在我們有了您,騎士大人,您對那位司月大神官可以說了如指掌吧?您在他那裡受了二十年的折磨,如今我們終於有機會一舉回報了。」
「……你說得對。」埃特伽耶笑道。
遠處銀心要塞的喧嘩幾乎已經可以傳達到這裡來了,那些刺耳的尖叫異常嘹亮,受害者的哭喊讓這個牧師更加興奮地說:「你聽,等到那位大神官在你的劍下發出這樣的慘叫時,那是多麼美的畫面啊!」
「說的是啊。」埃特伽耶說,「有時候,慘叫真是一種美妙音樂。」
噗呲一聲,牧師瞪著眼睛,眼珠子都快突出出來了,他張大嘴,埃特伽耶笑眯眯地把劍從他身體里拔\出\來,又發出一聲噗呲。
「你可以叫了。」埃特伽耶拍拍他的肩膀。
下一秒,他已經不在原地,那一劍插得太突然太乾脆,牧師的心臟被刺穿,而可惜的是,心臟直接被紮成兩半的情況大多是發不出尖叫的,死得相當悄無聲息,尖叫是在埃特伽耶破壞了法陣的第一個鏈接點時響起的。
牧師倒在了地上,血液無聲地在身下擴大,不遠處的不死生物率先發現活人血液的味道,立刻回頭,並且發出了刺耳的呼號。
緊著著,一聲凄厲的咆哮,比龍族的怒吼還要聲勢浩大,好像腳下的大地都因此而顫抖,埃特伽耶因為這一聲怒吼而暈眩了半秒,急忙提起精神,不管不顧向下一個節點衝去。
周圍的不死生物根本阻攔不住他,他們即使在騎士身上留下傷口,但埃特伽耶彷彿也變成了不死生物,渾然不覺,繼續揮舞手中那把黯淡無光的黑色長劍,快而果斷地破壞著法陣。
死亡的氣息飛快襲來,埃特伽耶終於不得不腳步微停,側身翻滾躲避地面上凸起的骨刺,與背後接二連三的巫妖詛咒——
——亞修斯在空氣中急速移動留下一串串殘影,轉瞬之間他已經追平了埃特伽耶,他們二人的鬥氣來回碰撞了上百次,不死生物的鬥氣帶著明顯的死亡氣息,冰冷凄寒,埃特伽耶覺得自己的手臂幾乎都被冰凍住了。
他拒絕與巫妖纏鬥,一個側身,迅速貼著地面滑向最後一個法陣節點。
大巫妖卻比他快得多,亞修斯的速度明明是靠跑,卻比法師瞬移還快,冰涼尖銳的劍直指埃特伽耶面門,情急之中,埃特伽耶忽然大喊一聲:
「亞修斯!雅藍就在那座城裡,你要他也死嗎?」
不出所料,大巫妖的劍發生輕得無法察覺的抖動,埃特伽耶抓住僅有的時機,極端靈活地扭動步伐,巫妖的劍因為輕顫,擦過了埃特伽耶的咽喉,而他的劍則準確無誤地斬斷最後一個法陣節點。
「你怎麼敢騙我——!!!」
大巫妖發出一聲可怖的嚎叫,那種活人絕對發不出的聲音,彷彿能撕裂人的耳膜,他的眼睛里跳動起熾烈的靈魂之火,隨後,他狠狠地扔出手中的劍——
「哈……」埃特伽耶輕輕抽了一口氣,心臟被直接劈成兩半,是沒有辦法發出大喊大叫的,他剛剛在湮滅牧師身上試驗過這個結論,現在輪到他自己證實一下了。
劍筆直地刺穿黑暗騎士的胸膛,他的劍還停留在剛剛斬斷的法陣上,背後門戶大開,巫妖亞修斯毫不留情地用劍穿過了他的心臟,那柄劍力道之大,將埃特伽耶的身體穿到了地面上。
另一名不死者衝上前去,一腳踩斷了埃特伽耶的右手,踢飛那把黑色的劍。
「他死了。」不死者咬著牙,陰惻惻地摸了摸埃特伽耶的脈搏,高聲宣布。
不遠處,銀心要塞里的法師們第一時間掙脫了抽取他們魔力與生命的法陣,要塞的魔法攻擊停下來了,要塞守軍終於奪回了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