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坦白,可以從寬嗎?
對於所謂更好的去處,格里森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這個年輕人對成為聖騎士有一種超乎想象的執著,大約在他眼裡,只有成為正殿的聖騎士,才是真正能夠匡扶正義、保護弱小的。
夏蘭城的聖殿一直告訴他沒有聖騎士的名額,所以現在雅藍說他可以直接去正殿應徵,格里森高興壞了,聖殿的中央正殿距離這裡實在是遠得很,格里森從前不太清楚到底可不可以直接應徵正殿,攢下出遠門的路費可不容易。
而且雅藍也給了他莫大的鼓勵,一位身份神秘的高階祭司肯定了他,在此之前哪怕是他家裡人也篤定地認為他只是幻想,並且據他所說,他的父親沒事就打他一頓,「讓他認清現實」,然後規規矩矩去給城裡的貴族老爺做侍從,只有光明神知道他攢的錢被藏在了什麼地方,才沒有被老爹搜出去買酒喝。
他再三感謝了雅藍,決定啟程去追求他的理想。
追求夢想的年輕人離開了,帶著滿滿的希望和興奮——他走後,雅藍沒有繼續種花,反而一臉期待地看著埃特伽耶,這讓埃特伽耶覺得自己和剛才那個一張嘴把秘密全交代出來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
——看來這不是精神魔法,這的確屬於個人魅力。
「好吧……」埃特伽耶攤手,走到雅藍跟前坐下,「反正你和我老師是朋友,你總會知道的……對,我是被影月神殿趕出來的,更確切地說,被我老師一腳踢出來自生自滅了。」
果然雅藍的表情告訴埃特伽耶,他一點都不驚訝,甚至全部瞭然於胸,不管是大神官已經告訴過他、還是他自己猜到的,反正就是知道,然後一言不發正等著埃特伽耶主動坦白呢!
在繼續交代案情之前,埃特伽耶反而問雅藍:「你是覺得,剛才那個傢伙很適合做黑暗騎士?」
「從某種特質來說,是的。」
埃特伽耶擺出一副看穿塵世的樣子,沉沉地嘆了口氣:「是啊,從不在意榮辱,在任何境況下都能堅持自己心中的道義……我做不到,所以我現在就在這裡了。」
大禮官判斷他信仰缺失,那位身披黑袍的精靈和此刻穿學徒袍騙人的這一個完全不同,埃特伽耶的師姐可是標準的精靈,屬於的的確確一句謊話都說不出來的那種,所以她把所有她判斷的「埃特伽耶信仰缺失」的罪證全都呈給大神官,聽完幽泉的陳述,埃特伽耶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得到,甚至他都沒再見一面他的老師,昔日的同儕就已經抓住他,直接扔出神殿,並且不准他再回去。
他始終能夠回想起,神殿的大門在他面前沉重關閉時的悶響。
「作為一名騎士,騎士的精神要求我們,正直誠實,維護正義,忠誠且勇敢,但作為黑暗神神殿里的騎士,我們被這樣要求的同時,還要接受外界所有不知情者的敵意。」埃特伽耶費了很大功夫才能讓自己表面看起來無所謂,「有時候,我們明明拯救了一整個村莊,卻因為表面形象與行事風格的黑暗,而被村裡人認為是邪惡化身,是災星。吟遊詩人唱的歌里都說,英雄拯救了民眾,得到鮮花和美酒……然而我得到最多的是石頭塊,不少人舉著鋤頭要打我——在我救完他們之後。」
因為研究並掌握黑暗系力量的緣故,影月神殿一直與陰暗恐怖一類的形容詞並存,絕大多數人都相信影月神殿是邪惡的,在吟遊詩人的故事裡他們是最熱門的反派角色——後來埃特伽耶發現,神殿自己似乎也在刻意放任這種假象的流傳。
雖然黑暗系法術、亡靈法術來源於黑暗之力,與光明一樣是這個世界本源力量之一,必須承認力量在理論上沒有好壞之分,全看使用者如何施展,但膚淺地從視覺效果來看,會散發美麗光輝的神聖系法術就是會受人歡迎,而黑暗系的……未成年人不太適合觀看。
「有一件很小的事兒,一個小女孩被一名法師當作祭品獻給了邪神,女孩的*成了容納邪靈的容器,當我們帶隊去消滅這個法師和那個女孩的時候,我們殺了他們,女孩的媽媽看到的卻是——我們渾身是血、使用黑暗力量、殘忍地殺害了她可愛的女兒,她不相信她女兒已經在邪惡法術中被獻祭了靈魂,並且因此拎著刀試圖殺了我……」
「我得說實話,明明是在匡扶正義,卻沒人知道,也不能因此得到讚揚甚至還會背負惡名,這對我來說太難了。」埃特伽耶再次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的只是希望能從被我保護的人嘴裡聽到一句謝謝,僅此而已……」
最後他說:「是我辜負了我老師。」
比起雖然不能隨便打手\槍、但可以找個固定伴侶互相打手\槍的聖騎士,似乎還是每天嚴格按照騎士精神要求自己卻要被人痛罵、根本不可能找到打手\槍對象的黑暗騎士,更加像是世界上最悲劇的職業。
當然聖騎士們也有著屬於自己的特殊煩惱。
比如,每天會有騎士小隊在奧斯蘭特帝國都城聖光城內巡邏,說是巡邏,其實就是儀式性的巡遊而已,光明神在上,這裡可是迪亞納光明勢力的大本營,沒有什麼不知好歹的壞法師、不死生物或者惡魔一類的異端有膽子在這撒野,所以聖殿騎士們最大的用途,就變成了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雪亮華麗的盔甲,全程面帶微笑,遊街。
沿途沖他們扔花的市民數不勝數,大膽的貴族女孩用扇子遮著嘴,不停地傳來某種特殊暗示。
——有的時候,當黑暗騎士抱著膝蓋蹲在陰暗角落哭的時候,過度的讚美與崇敬反而也讓聖騎士們頭疼無比。
今天的聖騎士們會更加悲慘,因為聖殿來了一位客人,一位全體光明系神職人員都不想見到、卻不得不經常見到的客人——
「司月大神官閣下日安,向您轉達光明神的祝福。」沿途的祭司與騎士們完美地維持著笑臉,卻在內心同時發出哀嚎。
緊接著他們發現大神官應該不是為了來和聖主做點不宜公開的事情,隨行的有一整個影月神官團,和一隊陰森沉默的黑暗騎士。
所以影月神殿的大神官非常罕見地,和光明聖殿的最高領袖在會客廳公開會面。
司月大神官黑袍、白髮,散發著與周圍輝煌殿堂截然相反的低氣壓。全場不受其恐怖氣息影響、甚至見到他笑得更開心的,只有偉大的聖主一人而已。所有聖騎士們不由得在心裡產生由衷的崇拜——難道聖主的聖光護體已經高級到了這個境界嗎?同樣是聖騎士,大家和聖主的差距真是不一般的大呢!
「喂!」大神官一拍桌子,用下巴點了點聖主的方向。
所有聖騎士倒抽一口氣。
光之聖主向他微笑致意,說:「我知道影月的來意,每一百年一次的『賢者日慶典』。」
賢者日慶典,這是一個完美的巧合造就的節日——三月二十一,傳說中光明神用黎明照亮大陸的日子,緊接著,也不知道為什麼,歷史上很多著名事件的開始或者結束、偉大賢者的誕生或者忌日,好多都在這一天。
於是有了每一百年舉行一次的、幾乎全大陸都會參與的賢者日慶典。
大神官海連納的表情非常可怕,周圍的聖騎士有種下一秒就會被他抓去關進實驗室的恐怖錯覺,他說:「難道你不知道一件更噁心的事嗎?那群無聊透頂、精力過度旺盛以至於上床發泄不完的腦殘政客,想要在這一天召開一個百國大會,弄一個屁用沒有的垃圾『大國防聯合會』。」
從聖主困惑的表情來看,他不知道。
旁邊一位祭司解釋說:「額,是這樣的,我也是聽一位在宮廷任職的貴族閑聊時跟別人說,因為影月神殿離得太遠,所以提前派人去通告了,而咱們聖殿就在家門口,到時候通知一下……」那位貴族還說,反正聖殿也不會拒絕。
聖主米諾沉默了一會:「所以這個……什麼會,要在聖光城舉行?」
「顯而易見。」海連納語氣里的嘲諷已經可以掀飛屋頂了
而且這件事根本就是已經決定好了,影月神殿都已經收到正式通牒了,反正作為信仰組織他們不得參與政治,到時候他們的作用就是穿好漂亮禮服到場展示一下,好像這樣那些政客就得到了心理慰藉,覺得神都支持他們一樣。
對於以往這類事件,聖殿與神殿共同的態度就是,你們玩你們自己的,我們就看看,但這次不一樣了。
「那其實就是說,這次慶典我們除了要防範有異端者作亂,還要接待……幾乎所有國家的首腦?」哪怕是見慣大風大浪、穩重端莊的聖主,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那麼全天下的刺客都會聚集過來了!」一個聖騎士驚叫起來。
海連納非常惱火地揮揮手,趕蒼蠅一樣讓那個聖騎士閉嘴:「現在是什麼節骨眼?誰關心那些易碎的國王了?如果全世界都在關注這個狗屎聯合會的成立,這會給我們暗處的敵人提供多麼好的機會!」他頓了一下,指了指剛才那個尖叫的聖騎士:「嗯,你說的也對,把所有肥豬國王聚集在一起,一個禁咒,轟——多麼完美。」
他的表情很明顯是在表達,他也想那麼干。
聽到這種事情,哪怕是聖主,此刻的表情都凝重得可以去客串黑暗騎士了。
兩大信仰贏得各國認可並不容易,哪怕聖殿民間形象如此正面,也並不是所有國家都支持——不少國家希望聖殿乖乖做一個吉祥物就可以了,所有的事,哪怕是針對異端的征討,他們都不想讓聖殿來承擔這個責任。
所以很多時候,出現什麼大魔王、邪神信徒組織、或者某個施法者心血來潮召喚一個大惡魔,並且該惡魔不受控制地毀滅了一個城,即使情況糟糕成了那個樣子,聖殿很有可能還得面臨各國的阻撓——想想看,聖騎士軍團大規模集結起來,不少國家就會陰謀論地開始擔心聖殿會不會想控制他們。
而另一個事實就是,聖殿處理異端的時候,表面看上去那麼遊刃有餘,所以各國都想自己來處理,可以藉機提高一下稅收、多征糧充實一下國庫,順便還能得個好名聲。
讓專業人士來,很多異端明明一開始就能輕鬆除掉,卻因為各種原因瞞報,被民間業餘力量送了太多菜,導致最後發展到了滅世魔王這個級別,不得不動用駐守中央正殿的核心聖殿騎士團與祭司團,於是聖殿的聲望更加水漲船高,各國更加忌憚,這變成了一個死循環。
影月的組織規模沒有聖殿那麼大,所以對各國而言,他們反而更提防聖殿。
「一旦所謂的大國防聯合會成立,你們的聖殿騎士會不會被困死在聖光城裡,長滿一身肥肉連個拔劍的機會都沒,我就不知道了。」海連納哼了一聲。
「你說搶走聖殿的職責?這是后話。」米諾反而皺著眉,說,「比起這個,近期各地發生的變故更讓人擔憂,從各地上報來的報告看,多起事件後面似乎有同一個組織的影子,萬一到時候那麼多首腦聚集在一起,真的被扔一個禁咒,那後果就太可怕了。」
「……我那是開玩笑說的。」大神官毫不剋制地翻了個白眼,讚美無私的聖騎士,他們當然永遠先想著別人。
不過米諾不太會開玩笑,他嚴肅地說:「但那的確是有可能發生的。」
沉默一會後,在場的一位祭司長說道:「去接亡靈法師的小隊已經出發了,算日子,大概已經到達雷歐王國南部。」
海連納轉頭回去看米諾,米諾自動自覺開始解釋:「日前大祭司雅藍抓到一個湮滅女神的信徒。」
緊接著,聖主似乎非常苦惱地說:「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這件事上,派一隊人馬各地大肆搜查實在不方便,就只好把大祭司自己派出去了。」
海連納冷笑:「湮滅教派存在的秘密被我們共同保守了這麼多年,如果他們趁著狗屎開會的時候出來搞事情,那就是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