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垂淚的女神
埃特伽耶好歹在黑暗神的神殿里混了二十年,信仰從某種程度來說算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他雖然因此被放逐,不過好歹這二十年裡也算合格的黑暗騎士,從來沒違反過戒律,各方面都是黑暗騎士行為的典範,出任務也是屢立功勛,並不是只有被老師暴打這一個用途。
他當然知道一張哭泣的女人臉代表什麼,就算不翻看神殿的史冊,任何一本記錄迪亞納大陸的創世神話書里都能找到,哪怕是學院的課本——並且各個學院歷史系的學生都背誦過這個重要考點——
湮滅女神,傳說里在光明與黑暗兩位神祇在創造萬物時,負責幫助祂們毀滅失敗造物,目睹一切陰霾之後,對著破敗的世界黯然垂淚,通常以女性形象出現。
但是這個垂淚女神的臉出現在除歷史課本插圖以外的地方,那就絕對出大問題了!因為就算不了解神話,直接從這位女/神/的/名號上就能看出她是幹什麼的——湮滅。
女神哭泣的表情彷彿有著某種魔力,埃特伽耶盯著那張臉上半睜的眼睛看了一會,竟有種心慌的錯覺,急忙錯開了視線。
他問:「湮滅女神現在依然有信徒在信仰嗎?」
「有,一直有,但始終非常少,存在感也很弱,幾乎除了學院的歷史學者,大家都已經快要忘了湮滅女神的存在。」雅藍的聖光能力恢復非常快,似乎一眨眼他就又能再來一場聖光風暴了,他檢查完了那個惡魔的屍體,直接用神聖之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埃特伽耶微微向後躲了一下那股聖光火焰,然後拉起雅藍,感慨:「太不可思議了,我一直以為腦子灌滿洗腳水、一心毀滅世界的大魔王只存在於想象力枯竭的三流吟遊詩人口中。這沒道理,你說他們信仰一位司職毀滅的女神,那他們親愛的女神把世界毀滅了之後,他們自己不也完蛋了嗎?」
「你理解有誤。」雅藍笑了一下,搖頭,「女神和她的信徒從來也沒有要毀滅世界,是秩序,他們想要毀滅的是現存的秩序。」
「秩序?」埃特伽耶眨眨眼,略微跟不上思路。
所以雅藍更直白地解釋,他指著埃特伽耶,又指著自己:「我們,聖殿與神殿,光明與黑暗相伴相生,無論是我們聖殿所追求的美德,還是你們影月神殿千年如一日在黑夜中守護,這都是迪亞納大陸幾千年秩序傳承至今的一部分,我們,就是秩序的維護者。」
「懂了,下次你可以更簡單地說,他們要干翻迪亞納最大的兩個核心信仰。」
雅藍予以了肯定,「是的,信仰覆滅后,就輪到世俗權力。」
這聽上去非常荒謬!
埃特伽耶忍不住笑起來,「哎呀?他們還想一一滅了各國?人類的帝國王國、大小公國,還有北邊高地人的部落、南方的林地野蠻人、平原人甚至虎視眈眈的獸人部落……君主在上,這野心不小啊,今天晚上做一個夢能夢完嗎,是不是得留點明天繼續夢?」
「他們不必親自動手,我們作為神的信徒不干預世俗政治,但普通人卻會以我們作為信仰,作為精神支柱甚至約束,當全大陸的精神垮塌、思想一片混亂的時候,和平自然而然也就結束了。」雅藍可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他凝視著埃特伽耶,那雙綠眼睛沉重的注視下,埃特伽耶也覺得有點笑不出來。
「你是說……」
「最起碼現在哪兩個國家想開戰,還得書面公文報備光明聖殿,以示自己的正義性呢,而如果全大陸的精神領袖倒下了,人們不再有共同信服的信條,那麼思想的混亂會帶來實質的戰爭。我們傳播光明的教義,引導人們用殺戮以外的方式來解決紛爭,但你不會以為人類之間再不存在爭鬥了吧?」
「就連一個領主的封地,他要是兒子多,繼承的時候就已經可以打破頭了。」埃特伽耶扶額,「那麼,動搖神聖兩殿作為信仰的領袖地位,再藉機挑起各國鬥爭?可是——」
他的表情相當的困惑不解:「亂世,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雅藍這回倒是很欣慰地笑起來:「你當然看不出亂世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因為你不是惡人啊。」
埃特伽耶捂著眼睛,連連擺手:「我聽不出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我可是世人眼裡『邪惡卑鄙的黑暗騎士』。天知道我前幾天思考的還是很單純的、怎麼才能讓老師高興不挨揍,現在就跟我說我正在捲入一起試圖引發全大陸動蕩的大陰謀,我有點承受不住!」
「你會習慣的。平常心,我們聖殿每天都在經手類似的大陰謀,但經驗告訴我,並不是每一起大陰謀最後都能得到落實,大部分的陰謀死在它們構思者的腦袋裡,所以我們經常是白忙一場,但是感謝光明神,我喜歡白忙一場。」雅藍一把抓住埃特伽耶的胳膊,把他的手從他自己臉上拔下來,接著說:
「況且,司月大神官曾經對我說過,你是他屬意的黑暗騎士團下一任大統領,你早晚也得習慣這些事,影月的日常任務一點不比聖殿輕鬆。」
手掌下面埃特伽耶露出一張極度震驚的臉:「我老師說過那種話?」
「是的。」雅藍篤定地回答。
「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埃特伽耶心中百感交集,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司月大神官真的那樣想過?以大神官閣下的任性程度來看,真的不是隨口胡謅的玩笑話?
雅藍再一次肯定地點頭:「是的,他說過,二十年前就說過。」
二十年前?那是他剛被當個破爛撿回神殿的時候啊!而如果埃特伽耶沒記錯,當時大神官的惡龍把他一路叼回神殿,第一件事就是扔進洗澡盆,並且那頭恐怖的龍一邊洗刷他,一邊用整個神殿都能聽見的嗓門大聲咆哮:
「天哪,這個小屁孩又臟又臭,還嚴重營養不良看上去像個乾屍,真是太不討龍喜歡啦!」
或許是深陷這段悲慘回憶,使得面部表情過於悲壯,雅藍忍不住笑著拍了拍埃特伽耶的頭頂,安慰道:「沒什麼好意外的,大神官的確在表達情感方面……有所欠缺,你要知道人總是有缺陷的。」
埃特伽耶深深嘆氣:「那他缺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湮滅女神的標誌出現在這座詭異的法師塔里,就算這很有可能還是一個讓聖殿白忙一場、最終死於構思者腦袋裡的陰謀,但哪怕有一丁點威脅還存在,雅藍都不會得過且過。
這片大陸的寧靜來之不易,並且需要被細心呵護,任何一點點破壞它的可能,都不被允許。
「我們應該先去仔細檢查一下這座塔是不是還藏著什麼線索,畢竟那個女亡靈法師看起來並不會乖乖配合審訊。」埃特伽耶決定暫時忘掉關於他老師的問題。
法師塔的主人已經被封了魔法,打著光明神的烙印,五花大綁可憐兮兮地給抬走了,所以依憑她的精神力而運轉的塔防體系完全崩潰,一些地方出現輕微的魔法亂流,好在並無大礙。
雅藍讓埃特伽耶跟在自己後面,他說:「幸好塔主人的魔法水平著實一般,如果這是一位*師的塔,失去主人控制會比有主人在還危險。但是你還是小心跟著我,如果你再像我們上塔的時候那樣一路砸天花板,那可就真危險了。」
「會有機關?」埃特伽耶警惕地拔出劍。
雅藍用力把他的劍按下去,說:「不,塔會被你砸穿,我們會被大石頭拍扁。」
越仔細探查,越會覺得這裡的主人施法水平實在……不太敢恭維。怪不得這次戰鬥有驚無險——驚險也只是針對另外四人,對於埃特伽耶和雅藍,連驚都沒有,更何況險。一般提起法師,多半都會浮現一個每天做研究、背誦咒語、鑽研魔法知識的形象,最起碼,一位合格的法師總有他的研究室和藏書室,而這座塔里沒有。
……但是有很多堆放衣服和珠寶的房間,比起法師塔,更像一位宮廷貴婦的豪宅。
埃特伽耶毫不客氣地拿起各種珠寶首飾往自己口袋裡塞,塞不下之後打起了雅藍衣服上空間魔法陣的主意,一邊塞還一邊說:「我記得,那個亡靈法師確實提到過,皇權鬥爭?」
「是的。」雅藍頗為悲憫地嘆息,然而他手上塞珠寶的動作並不比埃特伽耶慢,「我想我基本知道這是誰了,她大概就是十幾年前『據稱被邪惡法師擄走生死不明的』那位伯格曼公爵夫人。十幾年前是雷歐王國上一代爭權的年代,其實當年夫人才是貴族繼承人,只是族內沒有男丁,公爵是入贅才得到了爵位,他參與了王子們爭奪\權力的鬥爭,他們唯一的女兒,公爵小姐被他安排嫁給當時的大王子,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人。」
「可惜繼位的是三王子。」
「是的。」雅藍打量著手裡十幾年前雷歐王廷流行過的發簪,「大王子與王妃,新婚當夜一起被人毒殺在了自己的卧室,動手的是小姐的貼身女僕,公爵大人其實一直都是演戲,他真正選擇的陣營是三王子的陣營。」
「……怪不得這位夫人會選擇湮滅女神了。」埃特伽耶僅僅嘆息,別無感想。
塔里的不死生物都在剛剛的戰鬥中消耗光了,在公爵夫人的卧室里,他們發現了一本日記,和翻了這麼久唯一的一本法術筆記。
——顯然這位夫人完全不是合格的法師,她很明顯地並不是因為熱愛魔法才去學習的,真正的法師,比如安蕾爾,即使外出旅行,化妝品可以不帶,法術書絕對不能扔下。
那麼這樣一來,她能建立這樣一座完善的法師塔,足以說明湮滅女神的信徒遠不止她一個人。
「等一等!」雅藍忽然低聲說,「這裡好像還有其他人,把你的劍拔\出\來!」
房間里隱藏著不屬於兩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