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抓包
公司?和趙戚時?
遲景年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耳朵,抬頭望向孫亞從,一瞥之後就毫無停頓地轉向黎稚,卻因為角度的關係只看到了男孩黑色的後腦勺。他眨眨眼,眸底微微一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包間內的一切盡收眼底,黎稚抬步就朝一個方向走去,在一個足有近兩米寬的軟榻上坐下。身下的墊子不知是用什麼料子做的,他坐下后才發現它柔軟的不可思議,彷彿飄飄浮浮地坐在雲端,渾身的細胞都在呢喃著訴說倦怠和愉悅。
於是男孩身子一歪,乾脆利落地在墊子上打了個滾,最後從喉嚨底部發出一個慵懶的單音節,閉著眼,仰面呈大字型躺在軟榻上,黑色的髮絲乖巧地倒伏在深色的軟墊上,愈發暴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白皙修長的脖頸。
小貓天藍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主人的動作,它不自覺地歪了歪腦袋,下一秒就學著主人的動作,毛茸茸的糰子在軟榻上滾了幾圈,然後在男孩散落的髮絲邊仰面擺了個大字,也難為它能用短胳膊短腿做出這種高難度動作。
一人一貓毫不客氣地用兩個大字形佔據了軟塌,其他人再坐難免要壓到他們的四肢,來不及阻止的遲景年眸色沉沉地瞥了眼礙眼的小毛團,只能板著面癱臉在一邊的單人椅上落座。
坐下前卻猶不死心地在男孩柔軟的頭毛上揉了一把,黎稚察覺到他的動作后微微睜開眼,長睫間漏出些許細碎的眸光。
黎稚涼涼地瞥過去,卻對上了一張滿臉無辜的大臉。
黎稚:……
倒完水的孫亞從一回過頭就看到這一幕,他情不自禁地彎了彎眸子,噴笑出聲。
察覺男孩瞥過來的視線,孫亞從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把三杯水放在矮桌上,聰明地拐回了剛才的話題:「小稚,你確定要讓趙戚時為你工作嗎?」
男孩頭也不動,只垂下眼帘,用眼尾的餘光懶懶地望向他。
「這一個多月來,趙戚時都按照約定守在附近,孫大叔大概也見過幾次了,覺得他如何?」
孫亞從搖了搖頭:「也沒見幾次,」然後頓了頓,他中肯地評價道,「沉默寡言,身手矯捷,行事果決,雖然看不太懂他在想些什麼,但卻很講義氣,也很受別人信任。」
「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不選他?」忽然,男孩輕笑道,「難不成,我這次找了別人,所以孫叔叔吃醋了?」
孫亞從毫不猶豫地否認了,看清男孩眼裡的戲謔,他無奈道:「什麼吃不吃醋的,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怎麼會多想?」
孫亞從說:「趙戚時這個人不簡單,來路不明的,囂張如黃三對他也隱約有些忌憚,絕不是個普通角色。而黑焰堂,說到底和青龍幫也一樣,絕對不是什麼善茬……」眼前浮現出少年刀鋒一般凌厲的眉眼,以及在打鬥時周身無法掩飾的血腥氣息。
孫亞從只是還沒有習慣深謀遠慮,卻不是傻:「如果有一天,他反咬一口……」
突然,門外傳來「篤篤」地敲門聲,三聲過後,沒有被鎖住的包間門就從外面被推開,緩緩露出一張出乎意料的臉。
這張線條流暢的俊美面孔,正屬於他們的話題中心——趙戚時。
孫亞頓時覺得自己的舌頭被貓咪咬掉了。
趙戚時是一個人來的,簡短地打了個招呼后就徑直走了進來,表情波瀾不驚,視線沒有往旁邊偏移哪怕一寸,即使在室內背脊也是習慣性地綳直了的,寬肩窄腰,往那兒一戳就有一股利刃般的鋒銳感撲面而來。
面色微妙的孫亞從尷尬地把頭撇向一邊,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卻又情不自禁地用餘光觀察著少年的一舉一動,然而最終也沒有從他平靜的面色上看出什麼來。
在背後說人壞話本來就齷齪,被當事人當場抓住的話這尷尬的感覺簡直別提了。
孫亞從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
他平時並不會隨意議論別人的是非,在他看來,個人自有個人的活法,外人哪有資格為此說三道四呢?
這次是因為涉及到了黎稚。無論這孩子有多厲害,年齡卻終究讓人擔憂,作為一個(自以為的)朋友和長輩,孫亞從總是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有責任照顧男孩,所以這次就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然後就被當場抓包了。
趙戚時一進門就感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他,其中有兩道最為熾熱,一道來自孫亞從,而另一道……來自總是跟在男孩身邊的小胖子。
沒有理會那些,趙戚時直直地走向了黎稚的方向,到離軟塌還有一定距離的時候停下了腳步。這是他下意識和人保持的距離,進可攻,退可守,也不至於讓人以為自己在挑釁他,或者無意中嚇哭孩子。
「黎少。」
少年青澀而低沉的嗓音緩緩落地。
在他說話間,一向對人類沒什麼好臉色的小貓竟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似的,抖了抖腦袋上半圓的小耳朵,起身,從軟塌懸空跳到了矮桌上。它蹲坐在矮桌上,歪了歪小腦袋,仰著小下巴沖少年輕輕「咪嗚」了一聲,充滿了好奇的天藍色瞳孔清澈得猶如無垠的天空。
看著底下雪白的小毛團,趙戚時面色不改,眼底近似獸類的冰冷卻是悄悄消融了一些,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想要觸碰那毛絨絨的貓臉上微顫的小鬍鬚。
小毛團卻是把腦袋一甩,傲慢地躲開了他的咸豬手。
隨後,卻又狀似不經意地用眼尾瞥了一眼少年隱隱有些失落的側臉,飛快地抬起爪子,用肉墊拍向那隻突兀地懸在半空的食指,碰到之後又迅速地收了回來。
——貓陛下的手可不是誰都能碰的,這下該知足了吧嗯哼?
黎稚側過身,視線在捂著臉的孫亞從和不甚在意的趙戚時身上游移,頗為興味地勾起了唇角。
小貓一離開,時刻關注著的遲景年立刻抓緊時間,起身佔據了它的位置,雖然為了不壓到男孩的頭髮,他只好盡量貼緊了扶手,但這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好心情,他甚至忍不住微微彎了彎眼眸,渾身都洋溢著愉悅的小泡泡,連帶著對趙戚時莫名的敵意都消退了一些。
於是小貓回頭后就看到這一幕,怒髮衝冠地撲過去展開一場誰都不肯退讓的人貓大戰。
黎稚面不改色地微笑著挪遠了一些,示意趙戚時接著說。
趙戚時說:「這幾天,百草堂附近青龍幫的人少了很多。」
「青龍幫之前這麼執著,最有可能是為了清毒散的藥方。」孫亞從看了眼趙戚時,淡定地插入了話題,「如今人數減少,這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已經放棄,二是他們準備採取其他措施。」
趙戚時平靜地看了孫亞從一眼,接著道:「按照我對黃三的了解,第二種的可行性比較大,他沒有這麼容易放棄。更何況……」
發現少年自然的態度,孫亞從頓時鬆了一口氣,他問道:「其中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百草堂最先是在青玉鎮開業的,如果黃三對藥方有興趣,他早就可以動手,為什麼要等到百草堂都開遍z省的這個時候呢?」
「馬前卒?」被一人一貓鬧得不得不起身,黎稚一邊慢吞吞地伸展著身體,一邊漫不經心地嗤笑道,「或者還有個稱呼,炮灰。」
青龍幫從上到下,慣會用這些找人替死的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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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玉琴抹了把額頭的汗珠,頂著懸在半空的艷陽,匆匆趕在回家的路上。
平時她倒是不需要在中午趕回家,但現在兒子期末考試結束,進入了長達兩個月的暑假,中午家裡卻沒人做飯,隨便吃點什麼對正在發育時期的孩子危害很大,她也只能趁著公司午休的時間抓緊時間趕回家做飯,吃完后再急匆匆地趕回公司。
這種方法雖然短期可以將就,但是長期下來很容易出問題,蔣玉琴最近考慮在暑假期間雇傭一個專門煮飯的人,解決兒子的午餐問題,或者也可以和遲小同學商量一下,補點錢,請他家的阿姨在煮午飯的時候多煮一份……
東想西想的時候,蔣玉琴卻隱約察覺有人正在注視著她,目光柔和而熾熱。
她下意識地轉頭望去,首先看到的卻是一條清澈見底,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河流。
或許是被河流不停歇的流光晃花了眼,女人的視線忽然恍惚了一瞬。她也是偶然從別人口中得知,面前這條僅有幾十米寬的河流已經是青玉鎮上最大的河流,故而被當地人叫做青玉江。
華國有條橫跨整片國土的江流,名為黃江。黃江在全世界的人眼裡,都是一副波瀾壯闊、萬江奔騰的模樣,故而在第一眼看到青玉江的時候,她根本不相信這條安靜平緩、甚至能在水面看到魚兒吐泡泡的青玉江,竟是黃江的上流分支。而現在在她面前緩緩流淌的水流,也終將在某個岔路口無可避免地匯入浩浩蕩蕩的黃江,流經她的家鄉,流經大半個國土,最終與一望無垠的大海融為一體。
相比起來,她家鄉的那條,根本無法目測寬度,每年都要淹死好幾個人的浦江才能讓人一眼相信它是黃江支流吧。
「阿琴!!」
低沉渾厚的男聲驚醒了她的意識,蔣玉琴抬頭,卻看到了一個一個預料之外的深邃面孔大步跨過青玉江上的石板橋,然後滿臉驚喜地奔向自己。
蔣玉琴面色一變,下意識地轉頭,試圖快步離開這裡。
然而後面的男人速度比她快得多,她的手被從身後拉住,半強迫性地轉回身。
看著男人眼底毫不掩飾的思念和溫柔,蔣玉琴抿了抿唇,忍不住呢喃出了一個名字:「……威爾森。」
再次看到心愛的女人,威爾森忍不住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懷裡,他溫柔地彎了彎深棕色的眸子,試圖安撫她,但眼裡卻沒有笑意:「你不許我去見你,連偶然碰面的機會都儘可能剝奪,我好久沒有見到你。阿琴,我好想你。」
他閉上眼睛,用溫熱的嘴唇輕觸女人的額頭。
「阿琴,你是個狠心的女人。」他忍不住說。
蔣玉琴眼眶一紅,習慣性地瞪大眼仰望天空,天空很藍,兀自發亮的漠然日光刺得人眼睛又酸又疼。
「別找我了。」蔣玉琴艱難地勾起嘴角,喃喃道,「我們不合適。」
蔣玉琴不知道後來是怎麼甩開男人的,她隱約記得威爾森在她耳邊說了許多,但她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男人的嗓音砸在她的耳膜上,她腦子裡嗡嗡地直叫,然後她就跑了,雙腿跑得飛快,她覺得自己可能從沒跑得這麼快過。
她已經快有半年沒有見到威爾森了,分開的日子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剛開始的時候會時不時地想起,但越是到了後來,就越是想不起他,直到這幾天,她已經差點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這就是時間所賦予人類的與生俱來的能力——遺忘。
這就是,人性。
其實蔣玉琴清楚地知道,她選擇和威爾森分開的原因,兒子的話不過是個誘因,最深層和根本的,卻是她自己的不確定,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他,不確定他們是否真的適合在一起,更不確定他們是否能長久。
她如今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敢為了愛情而私奔的小姑娘了,所以最終,兒子的稻草壓下來,她選擇了放棄。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還愛的不夠深,她,害怕受傷害。
她,如今更愛自己。
「玉琴!」
聽到自己的名字,蔣玉琴模模糊糊地想,又是找她的,今天是所有的事情都湊到一塊兒了嗎?
她抬起頭看到了聲源處,卻看到了又一個稀奇的面孔——黎娟鶯。
在她胡思亂想的那段時間,她已經不知不覺地順著直覺走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再過兩條街就到家了。
黎娟鶯站在一個衚衕口沖她招手,喊著她的名字讓她過去,神情有些不自然。
蔣玉琴清醒了些,卻也沒發現哪裡不對。
對黎娟鶯來說,這種不自然的態度才是正常的,她一向不喜歡她們母子倆,從一開始就是。
難得來找她,這是有什麼急事嗎?
蔣玉琴有些疑惑,下意識地抬步,一步步走向黎娟鶯的方向。
思緒煩亂的蔣玉琴卻沒有發現,女人眼底被不自然的神色掩飾住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