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懷柔

  青玉鎮,百草堂對街,一條幽深的小衚衕。


  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聚在陰影里,斜著肩膀靠在牆上,唇舌間吞雲吐霧,不懷好意的目光直往人的下三路走。若是有人發覺不對勁注意到他們,他們竟光明正大地斜著眼與其對望,不曾有絲毫收斂,態度端的是個張狂囂張。


  往來的人群見此也只好捏著鼻子自認倒霉,經過衚衕口的時候只恨自己沒多長一雙腿,速度快得跟躲瘟疫似的。


  黃三靠在牆上,眯著眼睛抖腿,時不時詢問得力小弟他等的人來了沒有,得到了幾次否定回答后,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終於等得不耐煩了,下定決心要給這個敢讓他等這麼久的新人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黃哥,人出來了。」


  黃三眉梢一動,抬眼看向對面門庭若市的百草堂,一個長相很老實的男人猶猶豫豫,滿臉慌張地從裡面走出來,身體在看到黃三的一瞬間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臉上流露出隱隱的畏懼瑟縮。


  看他這副拖拖拉拉的樣子,黃三氣得翻了個白眼。


  等人終於磨蹭到面前,他忍無可忍地一腳踹過去,上挑著陰狠的三白眼:「你倒是有種啊!知道上一個敢讓老子等這麼久的人是什麼下場嗎!啊!」


  男人俯身抱住被踢中的肚子哀嚎,聽到這話瞬間白了臉,急忙討饒道:「黃哥我不是故意真不是故意的啊!黃哥你聽我說……都是他們……對!都是百草堂那些人!我好聲好氣地說了很久他們都根本不肯收人啊,說什麼不缺人手,可是你看生意這麼好怎麼可能不缺呢,再讓我試試吧黃哥,我……」


  已經不耐煩的黃三根本不想再聽他的推托之詞,毫不猶豫地讓人堵住他的嘴直接拖走了,他接下去的下場可想而知。


  一個綠毛咧著牙齒湊上來,意有所指地瞟著對面:「黃哥,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怎麼做?」黃三輕蔑地冷哼。


  從一開始,那個幫主的狗腿子非讓他找個沒有案底的嘍啰,然後讓他潛進百草堂里找機會智取什麼的就讓他很煩躁了。這麼些年來,背靠大樹好乘涼,有青龍幫做靠山,他想要什麼東西從來都是直接上手拿,誰敢不給?誰又管得到他頭上?!

  他在青玉鎮橫著走了這麼些年,多久沒有這麼畏首畏尾過了?


  他難得選擇這麼「溫和」的方法,結果居然人還不領情!


  簡直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可就怪不得他了。


  「按老規矩,弟兄們給我上!讓他們見識見識老子的厲害!」


  這群人兇狠地狼嚎了一番,抄起傢伙,毫不在意周圍人驚恐的視線,泛著綠光的眼裡有著肆無忌憚的狠厲貪婪。


  隨即,他們如同被放出牢籠的野獸般,毫不猶豫地向百草堂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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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亞從忙得風生水起,而反觀任性的甩手掌柜,黎稚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清閑,除了再次黏上來搶床的小胖子之外,再沒有別的煩惱了。


  ……雖然說這個唯一的煩惱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自從遲康栩那天連夜離開,經過了一個寒假的遲景年似乎是徹底釋放了天性,順帶還解放了獸類的直覺。


  如果說先前黎稚若是有意避開遲景年還有起碼一半的成功率,那如今,這個成功率已經無限降低到零。無論他走到哪裡,跑到什麼位置,這傢伙總能極其迅速地找過來,准得像是在呆毛里下載了個名為「黎稚搜尋器」的雷達一樣。


  這段時間以來,黎稚覺得自己竟然已經開始對半夜總有人爬床獻血,早上醒來總有人扒在身上,走在路上總有人跟在旁邊,爬樹總有人在下面默默盯,甚至連上廁所都有人在外面堵門,連跳樓都有人youjumpijump……的生活麻木了。


  ……往好的方面看,如今他對血液需求的時間越來越不穩定了,有個隨時隨地跟在身邊,還不用自己多操心的儲備糧可能也是一件好事吧。


  閑下來以後,黎稚又開始到處跑了。


  青玉鎮以及周邊地區已然沒有新地圖可以開闢,所以他常常抱著小貓拖著小尾巴去非常耐睡的孫宅。當然,基本碰不到忙瘋了的孫亞從,但孫老爺子卻一直住在那裡。


  黎稚無聊時就會和孫老爺子說說話,天氣好,他們就一起在院子里下棋聊天,起風了,就挪去書房。除了中醫,孫老爺子本身也極擅書法丹青,歷經生死後,他的作品更多出了一絲難言的韻味,每當他落筆時,兩個孩子便靜靜地趴在一邊看老人動筆,黎稚偶爾也會突然起了興緻拿毛筆自己來,倒是讓孫老爺子驚為天人了。


  經此一事,遲景年也模仿著男孩的動作落過筆,孫老爺子見過他的作品之後,對他的字不予置評,卻是對他在繪畫方面的天賦極為認可,從此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指點小胖子國畫的一些基本知識和技巧。


  黎稚對此表示喜聞樂見,毫不客氣地把粘人遲託管給了孫老爺子。


  如此一段時間下來,這三個老老少少的倒是漸漸熟悉起來。


  陽春午後,孫宅書房,檀香輕浮。


  透過院里已然長滿新葉的大桃樹,柔軟的春光斜斜地湧進書房,點亮了窗前的幾顆雪色光點,飄飄浮浮,滿室靜謐。


  桌案前,一老一少專心致志地俯身,遲景年手握毛筆,在孫老爺子的指點下,一點點完善筆下的畫作。黎稚斜躺在軟榻上,從書架拿了本遊記搭在額前,似睡非睡的模樣,白的透明的手指在深棕色的扶手邊顯得愈發溫潤。


  突然,男孩耳朵動了動,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輕微的動靜。


  他取下額前的書,露出一雙清明的黑眸。看了眼桌前專註的兩人,他勾唇無聲微笑,一點都不想引起他們的注意,男孩起身走出書房,步履輕盈,落地無聲。


  黎稚出門的一瞬間,遲景年下意識抬頭,卻只看見了男孩在斑駁的樹影間緩緩遠去的背影。很快的,連背影都已經消失無蹤,但遲景年卻依舊愣愣地注視著那個方向,彷彿還沒回過神。


  他眨了眨眼,手臂忽然往前一伸,似乎是準備放下筆。


  方才起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他的孫老爺子忽然慢慢道:「小稚很神奇,對不對?」


  遲景年頓住,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他。


  「第一次看到他,我就知道,這孩子未來的人生,也許就像一場雨,一朵雲,一陣風,快得讓常人難以想象。」


  遲景年垂下了眼帘。


  「在他後面的人啊,如果不拚命地追,終究會連他的背影也看不到。」


  用講故事的語調慢悠悠地說完這些,孫老爺子再次低下頭,不再言語。


  書房裡忽然微妙地安靜下來。


  遲景年再次轉向門外斑駁的樹影,然而意料之中的,再也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愣愣地看著地上輕輕晃動的疏影,目光空落落的,晃眼間,卻又黝黑的如同深海。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卻又好像是度過了漫長的無盡歲月,遲景年低頭,慢慢地抬起毛筆,在潔白的宣紙上落下深黑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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