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針灸

  小雜種?

  這個病秧子可真是挑了個刺激的好詞。


  黎稚背對著眾人起身,動作輕柔地把周永澤的腦袋從自己肩膀上挪開,在他震驚中暗含暴戾的視線中,把病秧子像洋娃娃般輕輕擺放在床上,還好心地為他調整了角度,防止其他人的視線看到周永澤現在的表情。


  這可是病秧子如此精心裝飾的精美外皮,若是被輕易破壞掉了,豈不實在可惜?


  不知為何全身動彈不得的周永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當成玩偶一般隨意擺弄,口不能言的感覺讓他眼裡暗含的戾氣愈發濃厚。


  周永澤平生最恨這種身不由己無能為力的感覺!

  就彷彿是有人在耳邊時時刻刻提醒著,帶著深深的惡意宣告著——無論他如何拚命掙扎,也無法擺脫自出生以來就彷彿已然註定他會困於高樓,亦或者是任人擺布、暴於風雪的命運!

  他對這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深惡痛絕!


  在沒人注意的角度,周永澤眼裡張牙舞爪的猙獰暗色鋪天蓋地,眼角卻隱約有一絲脆弱晶瑩飛速閃過,還沒等人注意到就已然徹底消失。


  樂此不疲地引爆病秧子的地雷,黎稚愉快地迎上他殺人般的視線,溫柔地輕撫病秧子柔軟的額發作為漫不經心的安慰,甜膩的梨渦落在周永澤眼裡極其可恨。


  遲景年瞳孔放大,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卻又在男孩一道輕飄飄斜過來的眼風中委屈地退回了原處。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懵懵懂懂的,但遲景年隱約預感到,如果他今天再次破壞了男孩的興趣……


  他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會被趕出來的。


  黎稚滿意地微笑,開口卻是對著身後漸漸聚攏過來卻禮貌地與床保持了一段距離的眾人,他彷彿極為認真地診斷道:「脈象浮緊,舌苔薄白,面色微黃,輕咳低熱,但沒有鼻塞的表現。」


  「周老爺子,你孫子昨晚是不是發了高燒?」黎稚從最近的情況說起,「有些邪風入體的跡象,但之後應該得到了及時準確的照顧,這才讓病情沒有進一步擴散,今天早上退燒后,一直維持著低熱狀態,直到現在。」


  毫無疑問,外表是最容易造成誤解和懷疑的東西。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男孩只是按照常規流程檢查了一遍之後,就能了解到這些極微的細節,頓時,一些原本隱晦的半信半疑的目光變了變。


  這些人里,或許只有孫亞從了解一些黎稚醫術的真實水平。


  周老爺子眼裡的亮光更濃了些,他顯然沒有注意到男孩疏離的稱呼,頷首道:「對,昨天永澤發燒后,經過檢查,我們才發現大概由於是傭人的粗心,昨晚房裡的窗戶沒有關上,這才導致永澤受了寒。幸好別墅里習慣隨時準備祛寒葯,永澤喝了葯之後休息了一晚上,早上醒來病情就好轉了許多。」


  「小稚,永澤他究竟是……」


  黎稚沒有理會他的疑問,漫不經心的視線緩緩劃過病秧子白皙光潔的手腕,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


  男孩繼續道:「氣血不足,筋脈凝滯,脾虛,脈搏弱,典型的先天不足之症,再加上由於幼年長時間的受寒,身體的免疫能力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從而導致體質虛弱,極易遭受病毒入侵。」


  「治病容易,重建免疫系統卻難。但若是不重建,人體就像是赤身行走在外太空,很快就會因為無法適應外界的壓力而再次病倒,也怪不得到了如今只能靜養的地步了。」


  周老爺子和周管家臉上劃過隱痛,但卻很快恢復了平靜,想必是早就了解到了這些狀況。


  「短期內這些問題不會對人的身體造成致命的危害,大多都是些常見的小病,」黎稚淡淡到,「但若是生病的次數多了,人體自主修復能力跟不上身體被破壞的速度,這些小病最終將會使機體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從而大大縮短人體壽命。」


  也就是說,這些不起眼的小病,終究會轉化為讓人絕望的結局。


  周永澤不知何時已經閉上眼睛,似乎是試圖眼不見心不煩,聽到這些面上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些老孫也說過。」周老爺子嘆了一口氣,隨後蒼老而清明的眼睛看向床邊身形瘦弱的男孩,「小稚,有什麼葯可以治療永澤的嗎?哪怕只是調理作用的也好。」


  黎稚對上他閃著微弱希冀的眼,微笑著搖了搖頭,眼裡似乎帶著不諳世事的澄澈純良。


  在場的人都是和周永澤沾親帶故的,哪怕先前有預料,但等真的看到這個結果后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場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在這片突兀的沉默中瞭然了一切,周永澤的表情依舊平靜,被放在被子里的手卻下意識地緊了緊,關節發白。


  ——騙子!都是騙子!!!


  「能完全治好他的葯是沒有的。」黎稚惡趣味地頓了頓,轉身回到床邊,意味不明的視線掃過小病秧子那張似乎十分淡然的面孔,漫不經心地吐出讓人如聞天籟的話語,「但這並不是指不能治。」


  什麼?

  周永澤聽到這話,羽睫微顫,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假裝木頭人,下一秒就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直直望向男孩的方向,眼裡含著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真實存在卻脆弱的希冀,卻正好對上了男孩的視線。


  四目相對,周永澤立刻就發現了那雙漆黑眼眸里幾乎毫不掩飾的戲謔,讓人瞬間懷疑起剛才那句話的真實性。


  ——騙子!都是騙子!!!


  ——他還在期待什麼?期待這些廢物嗎?!


  在這個隱蔽的角落裡,周永澤幾乎完全放棄了偽裝的表象,目呲欲裂地瞪視著黎稚,視線里有著驚人的幾欲暴體而出卻被強行抑制的戾氣。


  但被莫名束縛了手腳,受困於人無可奈何的病秧子瞪到眼眶酸澀,卻根本無法依靠視線傷到男孩分毫。


  無力的事實深深印進腦海,卻反而使周永澤漸漸冷靜下來,視線竟慢慢褪去暴戾,最終轉為了一種絕對的森冷,表面的死寂中透著徹骨的寒氣。


  周永澤淡淡地閉上眼,不再做無用功。


  ——哦咯,再玩下去會不會把這個病秧子玩壞掉?

  背對著眾人的男孩挑眉,眼底有種略帶興奮的躍躍欲試。


  同樣聽到這句話卻只看到了男孩背影的周老爺子震驚地抖了抖嘴唇,下意識扶著身邊的人向前走了兩步:「小稚,你的意思是……」


  到了周老爺子這個位置上,已經很少有人能夠再承擔得起欺騙他的後果了。若是心懷不軌或者沒有真材實料的人,通常在見到他的面之前就會被提前處理掉。


  也因此,即使周老爺子已經見過許許多多真正醫術精妙出眾的醫者,中醫西醫皆有,但在這麼多人中,卻從來沒有人能對周永澤的病做出明確的答覆,畢竟是真的對此沒有任何把握。


  就像孫亞從猜測的那樣,周老爺子此次把目光轉向年僅八歲的黎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時衝動,毫無疑問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味在其中。


  在得知老朋友痊癒之後,周老爺子驚喜欣慰之餘,也不禁由此想到了自己心尖尖上的小孫子。對比來說,癌症絕不會比不足之症更容易治療,既然救了老朋友的人連癌症都能治,那是不是也會對不足之症的治療有辦法呢?

  明知道這個想法其實很沒有根據,但有些想法一旦出現就再也壓不下去了,所以哪怕在周老爺子得知救了老朋友的人才只是一個八歲的奶娃娃之後,這個來得莫名其妙的念頭依舊在腦海里不斷浮現出來,攪得他不試一試就不死心。


  但即使如此,周老爺子心裡對此其實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卻沒想到,這麼一試,就試出了一個差點讓他以為自己在大晴白日做了個美夢的答案。


  黎稚的手指在周永澤身上輕點了幾下,猶勝蝶翼翩飛,除了遲景年和兩個當事人,幾乎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做完這一切,男孩再次轉身,面對著面露驚喜的眾人,逆光中只能看見他帶笑的雙眸。


  「單純用藥物確實是治不好的。」黎稚繼續淡定地忽悠著,嘴角的梨渦在他說話間若隱若現,「但若是配合中醫的外部治療方法,內外同時作用之下或許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男孩眉眼間的漠然和漫不經心完全無意隱藏,平時被稚嫩的外表掩蓋,並不引人注目,在此時卻顯得極其沉穩可靠,無意間增加了他口中話語的可信度。


  強大的氣場使人下意識忽略了男孩的表現與矮小的五頭身之間的強烈落差造成的詭異感,眾人受其淡然態度的影響,也情不自禁地逐漸平靜下來。


  正當幾人仔細聆聽他話中的內容時,男孩頓了頓,忽然問道:「有針嗎?」


  聽到這有些莫名的問題,幾人一時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孫亞從最快反應過來:「是準備針灸嗎?」


  黎稚頷首。


  「有的。」周管家見此瞭然,立刻應道。


  因為周永澤的頻繁病倒,周家不僅為其準備了隨時待命的私人醫生,而且還在別墅里準備了許多備用的醫療用品,針灸用的針自然也是有的。


  得到周老爺子的默許后,周管家立刻離開去取針了。


  經過男孩在身上的幾下輕點后,周永澤發現自己又能動了。


  他剛剛扯起溫和的微笑,準備起身再戰,聽到這話后表情卻驀然僵硬了一瞬:「我可以問問,為什麼要……針灸嗎?」


  病秧子的微妙反應如數映入眼中,黎稚似笑非笑地睨向他:「針灸外部施力,作用於穴位激發人體潛力;中藥內服,修復體內受到損傷的內臟,兩相配合才有可能治好你的病。」


  周永澤眼皮子下意識地跳了跳,不死心道:「可是,你怎麼證明你說的方法是有效的?」


  獵物入坑。


  黎稚愉悅地反問道:「試試不就能證明了嗎?」


  「雖然把針扎在身上似乎有些嚇人,不過,我相信你應該不會害怕這些的,對吧?」


  黎稚面不改色地緩緩吐露著大堆看似無懈可擊的話語,看著病秧子在人前永遠不變的笑癱臉露出道道隱晦的裂縫,眼裡邪惡的笑意漸漸加深。


  類似感冒發熱這種小病,打針或者打點滴的效果顯然會比藥物的療效更好更快一些。這個病秧子生病的頻率這麼高,但手上卻是一片微妙的光潔,沒有任何針孔針眼的存在。


  這顯然不合常理。


  用針灸治療的方法是可行的,卻絕不是治療的唯一途徑,更不是其中見效最好最快的。


  為什麼選針灸呢?

  當然是因為這是最能給他帶來樂趣的方式啊!

  周永澤無話可說,卻不願意在這個男孩面前露怯,他有些艱難地扯出一個如常的微笑:「怎麼會呢?」


  周老爺子似乎有些話想說,但最後還是選擇了靜待後續。


  周管家熟悉別墅里的每一個角落,很快就取了一個木盒過來,遞給了黎稚:「黎少爺,這是當初老爺收集的一套金針,裡面有九種針,共上千根。」


  「不怕是最好的了。」黎稚打開木盒,取出一根最常用的毫針放在眼前隨意打量著,忽然移開目光盯著周永澤已然重新變為澄澈的黑眸,臉上覆蓋上一層淺薄的一眼望到底的善意:「那我們開始吧。」


  周永澤定定地看著男孩白皙指間那根利光湛湛的金針,雙眸一錯不錯,有種只要一挪開眼,下一秒那閃爍著鋒芒的尖端就會閃電般刺進他的雙眸的錯覺。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用腦子把灌入耳中的話語梳理了一遍,從喉底愣愣地發出了一個單音節,隨後彷彿是注意到了不對,不自然地轉開了眸。


  按著黎稚的指示,周永澤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解開上衣,僵著臉趴在了床上。


  角度的原因,他看不到背後的人在做什麼,也看不到讓他渾身發毛的針尖。但看不到卻更煎熬,聽著後面細微的衣料摩擦聲,他的睫毛不禁抖了抖,額前隱約有冷汗凝結,在此之前,周永澤從未發現自己的想象力是如此豐富。


  黎稚伸手摸了摸病秧子的瘦弱背脊,略帶溫意,卻絲毫無法掩飾主人的僵硬。


  在眾人的注視下,男孩戲謔挑眉,毫不客氣地抬手拍了兩下,清脆的拍擊聲在安靜的房間里倏地響起,激起一種莫名的羞恥感。


  黎稚一本正經地調笑:「放鬆點。」


  周永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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