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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利維坦

  日落光芒逐漸隱去。


  溫禮安接過薛賀手中的評估鑒定表,評估鑒定表被揉成一團,一個拋物線,落近紙簍里。


  溫禮安再往前一步。


  「我的妻子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去學習如何扮演一名抑鬱症患者,這一切都是為了把我和你引進由她設置的心理遊戲之中。」


  去學習如何扮演一名抑鬱症患者?在平凡如他的面前扮演一名抑鬱症患者?薛賀想,這會不會是梁鱈朝他揮出的第三記重拳。


  雖然,薛賀不知道梁鱈所想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麼,但想必溫禮安會很樂於告訴他。


  「從小到大,梁鱈就很有演戲天份,差不多一年前開始,她每天用半個小時時間在網上搜尋那些關於抑鬱症資料,直到她熟知每個抑鬱症的特徵,之後她加入在網上建立的以家庭主婦為主要成員的社區,自然,這些成員可不是專門聊育兒經,這些成員大多數被抑鬱症所困擾,她自然而然的被認定為其中一名抑鬱症患者之一。」


  「小試牛刀之後,她還化名為蘇菲通過網路視頻方式向一位著名的心理醫生求助,結果很圓滿,她成功騙倒那位心理專家,不久之後,她又以蘇菲的身份走進里約小有名氣的心理醫生診所,也就半個鐘頭時間她就從這位心理醫生那裡拿到配藥。」


  經溫禮安這麼一說,那份所謂心理測試表對於梁鱈來說可謂是小菜一碟了,薛賀心裡苦笑。


  接下來,溫禮安直切主題:「所謂變革就是一切事情無法再繼續下去時,就需要改變需要推翻,在變革中需要若干人等參與進來來更確保事情圓滿順利,梁鱈深諳其道。」


  「當屬於兩個人的事情當事人本身也解決不了,就得引用第三方力量,這第三方力量等同於調解員,談判專家,也可以是那名站在棋盤旁邊的旁觀者,這個旁觀者將以清晰的思路告知混戰的雙方,你們可以嘗試另一條路。」


  「薛賀,你就是那第三方力量,自然,在把你變成這第三方力量之前,必須讓你了解一些事情。」


  「於是,就有了神經兮兮出現在你家門口的莉莉絲,從神經兮兮的莉莉絲到讓人捉摸不定冠著「溫禮安妻子」名號的女人,一名抑鬱症患者的形象在你面前徐徐展開,時而再正常不過,時而用壞脾氣傳達著焦慮心情,時而以楚楚可憐的模樣訴說著茫然,用似是而非的言語去誘導你深信,問題的癥結就出在她的婚姻上。」


  「被抑鬱症困擾、但渾然不知的女人讓那熱情過剩的傢伙看得很是心焦,那是一名急需幫助的女人,朝她伸出援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於是,他把他所知道的告知女人的丈夫,熱情過剩的傢伙們一旦認定了就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傻勁。」


  「更何況,溫禮安深愛梁鱈,這也是梁鱈所設置的這場心理遊戲中最至關重要的一環。」


  「接下來,理所當然,深愛梁鱈的溫禮安會把她帶到心理醫生面前,梁鱈再學以致用,想必,這個時候的梁鱈扮演起一名抑鬱症患者更是得心應手。」


  「事態後續發展路線用腳趾頭都可以猜到,這位心理醫生會告知那位深愛自己妻子的丈夫,他會重複你之前的那些蠢話,類似於在情感上請尊重病患的選擇。」


  「再之後,這位被『抑鬱症』困擾的女人也許會再經歷一兩次類似於杯子被打碎了的戲碼,在數次親眼目睹自己妻子被『抑鬱症』折磨后,丈夫做出無奈的選擇。」


  「最終,這場心理遊戲變成了一個男人終於懂得了所謂『放開她,讓她快樂,也是這個世界上愛她的方式之一』的偉大之愛。」


  此刻,薛賀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唯一的念頭是:梁鱈那女人不去當演員太可惜了。


  是啊,梁鱈不去但演員太可惜了!


  「薛賀,記得當時我和你說的話嗎?不要去好奇那楚楚可憐的女人。」


  明白了,明白了,也不知道這一刻他是不是要配合溫禮安的話作出一個悔不當初的表情。


  此刻,薛賀都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一雙翅膀來,展開翅膀從高樓飛走,站在梁鱈面前,把第一手消息告知她:你挖空心思設置的所謂心理遊戲泡湯了,你的丈夫比你棋高一籌,你白忙一場了。


  不,不不,這個想法是不對著,眼前最明智的選擇是:遠離這兩個人。


  很明顯,他和這兩個人的世界不對盤,而且他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麼就不能公開說明,來吧,我們離婚。


  對了,對了,溫禮安剛剛說過,因為事情不是雙方能解決的了,因為走進死胡同了,所以需要引進第三方力量。


  這會兒,第三方力量已經完成他的使命,雖然沒有達到最終決定方案,因為甲方厲害,乙方更厲害。


  只是,在以失敗告終的第三方力量謝幕之前,他有一個問題很想弄清楚。


  薛賀問溫禮安:「既然知道了,為什麼還要放任。」


  沉默——


  很顯然,溫禮安並不樂意去回答這個問題,可這會兒,薛賀固執得驚人,他就站在那裡乾等。


  小會時間過去,再小會時間過去。


  「我也想知道,但我不知道。如果你需要一個答案的話,那麼就把它想成是梁鱈演技了得,因為梁鱈那了不起的演技使得明知道是自己妻子在演戲的丈夫還是身不由己被帶進戲里。」溫禮安聲線苦澀:「以為自己妻子正在飽受抑鬱症的困擾。」


  薛賀努力回想起那叫做梁鱈的女人之種種。


  茫茫人海中,那女人茫然四顧,怕她被風吹走,怕她被老鷹叼走?天藍雲白,站在天地之間,發誓著一定要讓她重獲這片藍天。


  呵——


  薛賀此時都恨不得掌自己一巴掌,為自己的愚蠢。


  溫禮安說得有道理,梁鱈演技了得。


  「薛賀,」聲音難得一見的謙和,「我相信她在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時心裡也不會好過,我也知道是我把她逼得太急了。」


  眼前一暗,修長身影擋在薛賀和窗外的日落光芒之間。


  面朝著他,溫禮安微微欠腰:「現在我以一名丈夫的身份,代替我的妻子對你造成的傷害,以及在這之前我對你的種種不禮貌行為向你道歉。」


  直起腰時,溫禮安手裡多了一張名片,名片遞向他。


  「這是我一位好朋友的私人電話號,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打電話給他。」


  薛賀並沒有去接名片。


  「其實,我更想把我的名片給你,」溫禮安淡淡說著,「但我相信你內心一百個不願意和我們打交道,和你一樣,我們內心裡也有一百個不樂意和你打交道。」


  那又何必多此一舉?

  也只不過想昭顯一名丈夫的責任而已,薛賀接過名片,揉成一團的名片輕飄飄往著紙簍。


  嗯,動作做起來比溫禮安還漂亮。


  似乎,他沒有理由再呆在這裡了,很明顯,這裡的主人就差沒下逐客令了,轉過身,薛賀往著門口方向。


  從幾十層上的高樓往下俯瞰,整個裡約城沐浴在日落光芒中,耶穌像立於雲層之間,展開的雙手像在擁抱,又向是在守護。


  往著門口方向的腳步越來越慢,腦海里清晰印著站那天梁鱈說的話。


  「我也想去享受這樣的好天氣,很想很想。」


  薛賀想,有沒有可能那是真的呢?在那尾噘嘴魚說了九百九十九個謊言之後的第一千句真話。


  這個瞬間,人與人之間的某種磁場似乎產生了某種神奇的共鳴。


  我也想去享受這樣的好天氣,可是,正有股力量把我扯向另外一個方向,在被那股力量吞噬前唯有奮起反抗。


  薛賀一步一步回走:「溫禮安,專業登山運動員上的第一節課就叫做自救,在陷入困境時,利用一切環境資源展開自我營救。」


  停在距離溫禮安一步之遙所在。


  說:「每一個人在危險來臨之前都有危機意識,有沒有可能,這是梁鱈的一次自我救贖。」


  「薛賀,」目光落在不知名所在,溫禮安表情心不在焉,「你搞錯了,梁鱈不是一名登山運動員。」


  「溫禮安,未來將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人身心健康,但明天呢,後天呢,沒人會去大費周章用近一年的時間去學習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沒人會平白無故去傷害和自己素不相識的人,如果說——」


  「如果說這一切行為都建築在梁鱈的危機意識之下呢。」


  在薛賀說這段話時,溫禮安眉頭從微微斂起深深斂起,目光在周遭搜尋著,最終落在擱放高爾夫球的所在,四五支型號不同的高爾夫球以垂直形式鑲在玻璃櫃里。


  薛賀一字一句:「溫禮安,想看看,未來要是有一天,真有把一張告家屬書交到你手裡呢?」


  落日收起里約城最後一道餘暉,那道餘暉從溫禮安的發末隱去。


  剎那間,劍拔弩張。


  停止脊樑,薛賀目光凝望著遠處的耶穌像。


  念:「請你們在發現我長時間看著一把刀時想辦法引開我的注意力,請你們在我出神凝望湖面時在我耳邊輕聲歌唱,請你們在沒有晴朗天氣時握著我的手陪我聊快樂的事情,請你們在有著晴朗天空的日子裡擁抱我,這些都是讓我擊敗那頭怪獸的力量,但,假如,最終我……」


  直射而來亮光如另一道日落光芒嗎,在薛賀面前晃動著,溫禮安手握高爾夫球握把,青銅打磨的球頭直揮向他。


  「閉嘴!」


  「溫禮安,那是你的妻子,選一個好天氣,讓她坐在自家後花園的搖椅上,把剛剛採摘的鮮花別於她鬢角,讓她的眼睛對著你的眼睛,把手放在她想膝蓋上,溫柔問她,梁鱈,你要什麼?梁鱈,你想做什麼?梁鱈,你眼中的幸福是何等模樣?梁鱈,你……」


  青銅球頭距離薛賀眉心也就半公分。


  「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是救世主!」溫禮安揮舞著球杆,「薛賀,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梁鱈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困境的。」


  「而且是永不,因為,梁鱈肩負著兩個人的使命。」


  「這個人特徵說起來和你有點像,這個人在某年夏天為了救她被水捲走,這一點足以讓她感恩戴德,所以,她怎麼都不會放棄自己,這個信念足以支撐到她到死去的那一天。」


  球頭抵住薛賀的眉心。


  溫禮安冷冷說著:「所有的事情到此為止,薛賀,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離開這裡,回到你以前的生活模式,把那叫做梁鱈的女人忘了。」


  溫禮安手腕一抖,球頭往下一翻,以垂直姿態往著地面,在地面摩擦著,最終停在銜接著辦公室和高爾夫室的那堵牆前面。


  那堵牆鑲著三對鹿角。


  球頭和中間那對鹿角呈現出平行姿態,溫禮安揮杆姿勢做得漂亮極了,球杆沿著地平線,球頭往著中間鹿角方向,下墜、下墜、再沿著地平線四十五度角。


  下一秒——


  脆生生的聲響讓人一時之間以為是人體骨頭碎裂的聲音,咔嚓一聲,中間的鹿角少了一邊。


  被擊碎的鹿角分成三段往空中,其中一段往著薛賀,下意識間,薛賀往後退一步,平衡住身體時,那段鹿角已經有氣無力躺在他腳邊。


  高爾夫球杆放回玻璃櫃,捲起的衣袖被拉下,溫禮安一邊扣著袖扣一邊告訴薛賀他最近迷上收藏高爾夫球杆,放在他車上的那把是黃銅製作的,他用起那把更為順手,別說是鹿角了,就是人骨也可以一揮「咔嚓」弄斷。


  袖扣扣好,溫禮安直直望向他。


  「薛賀,不要多管閑事,在我和梁之間也沒你多管閑事的餘地。」


  夜幕降臨,薛賀站在自家門前。


  早上離開這片區域還是靜悄悄的,這會兒人聲鼎沸。


  中午,里約政府頒發的土地改造方案讓這片區域的居民們炸開鍋,這片區域中就只有薛賀和樓下的柔道館沒有收到拆遷書。


  面對著那些懷疑目光,薛賀舉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這話如此輕易的從薛賀口中說出來。


  但,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果然,那句近墨者黑正不是誑人的,老實人和愛撒謊的女人熟悉到了某種程度也就順理成章把謊言說得像真話了。


  你看看,伴隨著他的這一句,那些人紛紛收回懷疑目光。


  臨近奧運,全世界目光都聚焦在里約城,收到拆遷令的住戶們覺得這是他們訴求的好機會,他們連夜製作出抗議條幅。


  為了維持自己也是不知情一方的表象,連續幾天,薛賀也和這片區域的居民一樣手持抗議標語走在里約城的大街小巷。


  有記者採訪他時,他如是回答「我喜歡這裡的自由生活狀態,我的鄰居們很好,我們一直像家人般團結友愛。」


  他的這段話當晚在某些門戶網站上播放,這意味他和千千萬萬的人撒謊了,在接受採訪時薛賀有想到這一點,可他還是把話說得很坦然。


  完了,完了,他好像迷上說謊了,這可不是好習慣。


  從明天開始,他得把這個壞習慣戒掉,要戒掉壞習慣就得先去敲開他鄰居們的門,一一告知真相,他能保住房子的原因是源於他和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名人的一樁暗中交易。


  是的,要那樣做。


  剛下定決心,門鈴就響起了。


  門鈴聲中規中矩,應該是委內瑞拉小伙,他們約好去酒吧看足球,看了一眼鐘錶,距離九點半還有一個多鐘頭呢。


  不過也不奇怪,委內瑞拉小伙是急性子的人。


  打開門。


  然而,門外站著的不是委內瑞拉小夥子。


  門外站著的是大表演家梁鱈。


  不知道此時,他要不要給予這位大表演家熱烈的掌聲來表達對她的欽佩呢?


  再然後,回廚房抓一把鹽巴,南韓人以鹽巴招呼不受歡迎的人,走南闖北,這是薛賀很欣賞的拒客禮儀之一。


  回廚房抓一把鹽巴,朝站在門口的人臉上撒去。


  然後一本正經送給她:滾吧,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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