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特蕾莎
梁鱈找出鑰匙,打開門。
那天離開時,梁鱈把帆布包隨手往牆角一丟,此時此刻,它還是她離開時看到的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打開帆布包,溫禮安給她買的是手機。
對於外面的世界而言,手機再普通不過,但對於天使城的女人們而言手機那是吃錢的傢伙,她們所賺到的錢要交房租,要向政府納稅,要填飽肚子要一部分交到毒販子們的手中。
她們沒有多餘的錢去養一部手機。
手機是溫禮安托唐尼買的,德國品牌,至於買手機的錢。
「這個月溫禮安去了五趟蘇比克灣。」唐尼說。
去蘇比克灣幹什麼?去蘇比克灣參加地下賽車。
溫禮安從蘇比克灣地下賽賽車場老闆那裡拿到一份短期合同,這份短期合同規定他一個月必須參加五次地下賽車,在這五次比賽中他必須達拿到全勝才能拿到合同中的一千美元,哪怕輸掉一場一分錢都得不到。
合同還規定賽車場發生的任何風險、意外都由賽車手個人承擔,哪怕是死亡。
死亡?當時,梁鱈打了一個冷顫。
溫禮安所參加的地下賽車為蘇比克灣a極賽事,專門為有錢人的感官刺激服務。
十六名賽車手分成兩組進行一比一淘汰賽,最終兩個小組的第一名進行終極對決,對決跑道就設在廢棄的碼頭上,終點線距離海就只有三英尺。
潮汐、海水褪去,碼頭下露出巨大的岩石。
「你超越了對手,還沒來得及品嘗勝利的喜悅,你已經掉落到海里去,倒著往下,先親吻了岩石的是你的頭部。」
聽的人再打了一個冷顫,指尖開始發冷。
問溫禮安賺到的一千美金都到哪裡去了。
唐尼在模仿聲音方面是一個人才:「給了媽媽一部分家用,給她買了手機還剩下一點,剩下的就留著給她交學費。」
即使聲腔極力顯得淡然,但細細聽可以聽到那想要去掩蓋的喜悅以及羞澀。
一時之間,她彷彿看到初夏時節,站在那幢有著綠色屋頂房門后溫禮安,緘默雅緻的男孩安靜站著,安靜地去等待著,那從小巷深處由遠到近的腳步聲。
炎熱的下午,解決塔婭的事情,從度假區回哈德良區的路上,腳步帶著一點點的心不在焉——
「吱啞」一聲,綠色屋頂的房門打開了,她和房子主人撞到了一起。
如果,當時她仔細看的話,一定可以從那少年的眼眸底下看出那種在「偶遇」心上人時不自在和關懷。
如果,當時她肯仔細聽的話,一定可以從那少年的聲腔中聽到那極力想要去掩蓋的喜悅以及羞澀。
一個夏天過去了,夏天過後是秋天,秋天過後是冬天,她在冬天裡想起那個初夏。
這位叫唐尼的男人和她說:「我想溫禮安口中的那個『她』應該就是你。」
一定是那老舊的照明落下了灰,那灰沾到了她的眼睛,紅著眼眶。
「據我所知,那位地下賽車場老闆已經給了溫禮安第二風合同,這次合同直接把一千美元加到一千五百美元,溫禮安答應會好好考慮,那合同現在就放在溫禮安的包里。」
「我想,你也應該明白到,天使城只有溫禮安,天使城沒有安吉拉。」
紅了的眼眶瑟瑟留下淚水來。
在夜風中,梁鱈手緊緊握著那支手機,她要把手機狠狠往溫禮安臉上扔去「你這個色迷心竅的傢伙。」
面向月光,經過藍色路牌,穿過馬路,腳步在踩上前往哈德良區的橋面上時變得慢了下來,而且越來越慢。
到了垂直小巷時則變成走幾步停一下。
綠色屋頂的房子窗戶還亮著,此時梁鱈心裡又改變主意了,「你這個色迷心竅的傢伙」這句無疑是自取其辱,溫禮安可是說了她的姿色還不構成色迷心竅。
那……
再次握緊手機,手機還是要往溫禮安臉上砸去的「溫禮安,我沒那麼膚淺。」是的,要那樣做。
一鼓作氣,站在綠色屋頂門前,手磕上門板。
「吱啞」一聲,門打開,溫禮安背對著燈光。
誰說她沒那麼膚淺來著,耳環不是戴在梁女士耳朵上嗎?那是她找到不把耳環還回去最合理的理由。
不敢抬頭去看他,那句「溫禮安,我沒那麼膚淺」變成了「溫禮安,我是來還給你手機的。」
理想中手機往他臉上扔的漂亮動作變成了小心翼翼伸出手。
攤開手掌,手機是很漂亮的寶藍色,那顏色單是看在眼裡就很喜歡,甚至於在來這裡的路上她已經在心裡想著要給它配上漂亮的吊墜。
溫禮安並沒有接手機。
此舉讓梁鱈第二次說出的「溫禮安,我是來還給你手機」聲音提高了不是,臉同時也板了下來,下一秒就輪到那句「溫禮安,我沒那麼膚淺了」。
然而——
聲關門聲響起,梁鱈呆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溫禮安真的接受她的還手機。
從垂直小巷盡頭灌進來的風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猛然醒來,這裡還住著養大蟒蛇的藝人,那位動不動就會從窗口處扔過來死老鼠。
她得離開這裡,這個意念無比清晰,可事實是——
再次抬手。
「磕磕磕。」
沒有回應,再磕——
終於。
「吱啞」的那一聲聽在這月夜裡無比美妙。
溫禮安還是背著燈光站著。
清了清嗓音:「溫禮安,你……在修車廠說我的那些壞話,我……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可不是,就在幾個小時前,住哈德良區的小子才羅列出她一大堆缺點,那些缺點要是放在平時她可以念叨上一個月了,一邊嘮叨一邊賭氣,心情好的時候暫時放下,心情不好的時候再拿出來。
「溫禮安,你該不會忘了吧?」不見回應,語氣多多少少帶有點氣急敗壞,一一數來,「姿色一般,年紀……年紀對於你來說有點大。」
半天不說話的人說出第一句話:「我說的是實話。」
這第一句話讓梁鱈氣得踮起腳尖,想在身高方面上盡量不落下風:「還有,還有你說多得是小妞給你洗衣做飯。」
這話最讓梁鱈大動肝火。
「說完了嗎?」溫禮安手擱在門板上,一副隨時隨地會關門的樣子。
應該……應該說完了吧,她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可……可他不領情。
呆站在那裡,那扇門緩緩關上。
對著門板,低低說出:「溫禮安,我也給你洗衣做飯過。」
可不是,可現在那小子想必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是因為那停在修車廠的漂亮跑車嗎?用腳趾頭都可以猜到那些漂亮跑車是因為溫禮安才出現的,是不是其中一輛跑車的主人中了溫禮安的意了,這位溫柔體貼,不陰陽怪氣問他「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哈德良區的小子能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不不,應該是有的,他不是瞞著她去了蘇比克灣嗎?自然,在她詢問他這話時他不可能回答,為了給你買手機為了給你交學費我和地下賽車場老闆簽了合約。
然而……然而那個女人……
低頭,看看,此時此刻,她身上還穿著別的男人的外套,裙子也是別的男人給她買的,裙子高跟鞋髮飾都是來自於別的男人。
換做她,她也不會原諒。
溫禮安說得對,多地是溫柔好脾氣的小妞給他洗衣服做飯,可……她也可以一點點去學習那些溫柔和好脾氣啊。
可現在和他說這些會不會有點晚,要是把這些說出來他還不領情怎麼辦。
倒退,一步,兩步,三步。
「吱啞」一聲,安靜的小巷裡響起第三次開門聲。
門從裡面被打開了,一隻手把她拽到門裡,門剛關上,就有東西砸在了門板上。
一定是養黃金蟒蛇的藝人又從窗戶里扔出死老鼠了。
之前壞掉一隻腳的椅子換成新椅子,房間其餘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站在一邊的她和正在檯燈下學習的他似乎回到初夏時節,各懷心事,可是呵——
那握著筆的手卻已經是一次次探訪過她身體最為隱秘的所在。
她在門檻邊已經站了一陣子,他連問她一句要喝水嗎也沒有,對了,她現在還穿著別的男人給她選的裙子呢。
裙子看在他眼裡一定很礙眼吧。
脫下外套。
被裙子覆蓋住的腿正微微發抖著,發抖著的還有聲音,眼睛直勾勾看著正埋頭於課本上的人:「溫禮安,要不要撕掉別的男人給我買的裙子?」
周遭靜默成一片,梁鱈並沒有等來她想要的結果,甚至於溫禮安連頭也不回。
她的話很可笑嗎?換成她要是看到他穿著別的女人給他買的衣服,她會第一時間找出剪刀。
眼睛直勾勾看著溫禮安:「不覺得礙眼嗎?她穿著別的男人給她買的裙子出現在我眼前,她居然敢?我寧願她什麼都不穿。」
終於,他停下筆。
嘴角微微揚起,心裡碎碎念著,溫禮安快回頭。
如她所願。
在目觸到大片的雪白之後,他表情要像見了鬼一般。
嗯,很好,從座位上站起來,拳頭已經形成了,就等著從腳底串出來的氣一舉來到指尖,然後——
在溫禮安朝著梁鱈走來時梁鱈的背緊緊貼上門板,在他以恨不得把她吃掉的樣子的眼神瞪著她時,她沖著他笑。
還敢笑,為什麼不敢。
也就眨眼功夫,溫禮安已經近在眼前,站停看都沒看,眼前一晃,裙子的裙擺已經如數被他拽在手裡,眼睛緊緊盯著她。
她朝著噘了噘嘴。
他眼底怒火越盛,那穿著別的男人給她買的裙子的女人還敢噘嘴?!
拽住裙擺的手關節凸起,眼看——
下一秒,撲了上去,緊緊抱著溫禮安。
「不要,溫禮安不要撕,不是捨不得裙子而是捨不得你,裙子是要還回到人家手上去的,這樣一來才不會欠人家人情,虧人家人情遠比欠人家錢可怕,溫禮安這件裙子很貴的,你說要是把它撕壞了我們拿什麼東西去還?我們是天使城的孩子不是嗎?天使城的孩子除了身體一無所有,你也肯定不會允許我和別的男人有任何牽扯吧?這樣一來,你肯定會千方百計去弄裙子的錢,於是,你就會考慮再次出現在黑市賽車場上,溫禮安,我才不要,我才不要你去冒險,所以裙子不能撕。」
把這些話一口氣說完,周遭安靜成一片。
怎麼?這些話還構不成不撕裙子的理由嗎。
好吧,好吧。
「溫禮安,從此以後,我不穿別的男人給我買的漂亮衣服,不戴別的男人給我的首飾,不被別的男人捧到面前的珠光所誘惑。」
「從此以後,梁鱈只穿溫禮安給的漂亮衣服,只戴溫禮安給的首飾,只被溫禮安捧到面前的珠光所誘惑。」
這樣……行了嗎?
周遭還是安靜成一遍。
還不夠嗎?再次低低說出。
「溫禮安,以後我會一直一直給你洗衣做飯。」
更安靜了。
什麼?還不行……悄悄地,悄悄地抬起頭,剛一抬頭就被壓回去,臉貼在他的t恤上。
周遭還是很安靜很安靜,可她的心已經不再為這安靜感到慌張了。
那顆透明的液體滑落時她眼前時,最初她還以為是鐵皮屋頂所造成的汗滴。
細細一想,應該不是,現在天氣已經很涼快了,怪不得不讓她抬頭呢,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
小會時間過去。
聽他說「所以這裙子不撕了?」
點頭。
「梁鱈!」
皺眉,溫禮安叫她的語氣可一點也不和善,這會兒他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頓腳:「溫……」
「那件別的男人給的裙子你還要穿多久!」
剛剛洗好的頭髮還在滴著水,桌上的書和筆架已經如數被推到一邊,此時她就坐在桌面上,今晚的她有點迫不及待,眼睛瞅著他,他握住她的腳腕,垂下眼帘,任憑著他把濕漉漉的頭髮往後撥。
那濕漉漉的頭髮還沒完全乾透,不過這次是因為汗水,那雙手又在摸索著,回過神來梁鱈嚇了一跳,眼睛沒睜開嘴裡就直接嚷嚷上別鬧,我要睡覺,溫禮安我現在累……
可不是,最後那一次她都還以為自己會暈過去呢。迷迷糊糊間他問她「疼嗎?」那雙手並沒有落在她想象中的所在,而是落在她膝蓋上,應該還疼吧,現在膝蓋還麻成一片,可疼的地方可不僅是那處另外一處更疼。
「嗯。」點頭。
「我真該死。」他低低咒罵著。
小會時間,他來到她耳邊「肚子餓了吧?」
是,餓極了,她昨天晚上什麼都沒吃。
「我去給你買早餐。」
點頭。
久不見動靜,手去觸了觸:「怎麼還不去?」
「梁鱈。」
「嗯。」
低低地,啞啞地:「我以後不那樣了。」
什麼以後不那樣?心裡想著。
「你穿成那樣子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位上一直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所以……昨晚我很生氣,所以……」
所以的那一直都很安靜著少年顯示出他粗暴的一面,甚至於……臉上還帶著他留下的紅潮,那些紅潮在想起昨晚的畫面時又深上些許。
「回來記得買葯,擦膝蓋的葯,還有……還有……」就是無法說下去。
好在溫禮安在她耳畔低低說出。「我明白。」
又想起什麼來:「不要去蘇哈醫生那裡。」
那老頭可是費迪南德女士的老友。
穿衣服的聲響,下木梯的聲響,關門聲響起,腳步在小巷中遠去,睜開眼睛,天剛剛亮。
迷迷糊糊中,開門聲響起。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這個時候開門的除了溫禮安還有誰,在梁鱈的感覺里溫禮安也就剛走。
也就前腳剛剛踏出門框的光陰,也就剛剛閉上眼睛的光陰。
一邊問著一邊身體往著邊緣處挪,從這個地方可以看到樓下。
隔著十公分高的木質欄杆,臉朝著樓下,扯開一道眼縫,那個人影在眼縫中移動著,在瞳孔找到聚焦的那一剎那間,如果不是欄杆攔住的話,她肯定是以一種極為誇張的方式滾落下去。
費……費迪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