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爭吵
梁君揚沒有李程峰預見的暴跳如雷或咆哮怒吼,他超乎尋常的鎮靜,李程峰的那個言之鑿鑿的是字落入耳中,確切地坐實了傳聞的真實性,足有五分鐘,他啞著嗓子開口問道。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程峰說完是字以後視線就沒離開過梁君揚,他試圖在這張精緻如畫的面容上搜尋些什麼,端詳良久,卻赫然察覺到曾經單純無邪的那個青年此時滿臉深藏不露的老練沉穩,這一刻,他似乎已然意識到了他出於主觀臆斷而犯的錯誤,但他還是為自己辯解了,他慢慢地說。
「因為我不想你不高興,看到你難過我.……我很心疼。」
梁君揚吃驚地瞪圓了眼睛,他覺得這個理由有點荒唐又可笑,他痴痴地問:「就是這樣?」
李程峰倒了杯水,潤潤嗓子,修長白皙的手指握著玻璃杯,斟酌再三,進而說道:「你覺得會有多複雜?你那段日子情緒低落,又不肯跟我說原因,我很擔心,就去問朱然,他告訴我你是因為工作不如意,英雄無用武之地,我才知道你進劇團這麼多天一直干雜活兒,我爸和你們團長有些私交,所以我才去求他給你調動崗位,我只是希望你高興,希望你工作順利,其他的並沒有想太多。我……我是為了你好。」最後這句話,他也知道是多麼蒼白無力。
梁君揚的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手背暴起蜿蜒曲折的條條青筋,呼吸的頻率變得急促,他到底修鍊不夠,剋制情緒的功力微弱,還是忍不住要爆發的。
他像白天乍然聽到同事對他的議論那樣血氣上涌,重重地喘息:「為我好?你知道你這麼做給我帶來的後果么?你知道同事在背後是怎麼說我的嗎?你知道他們是用一種怎樣的眼神看我的嗎?你知道當我以為這一切都是靠我努力換來的時候是多麼自豪驕傲的嗎?你知道我今天聽到那些話之後的感受嗎?我以為我很優秀很能幹,我默默幹了那麼久的雜活兒,我以為我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回報,哪知道.……我還是藉助別人架好的梯子爬上去的。我覺得我像個小丑,滑稽又可笑,而你就是那個叫我變成小丑的罪魁禍首!」
李程峰盡量保持心平氣和,他力求把控好這場爭執的氣氛,他不願吵架,他們目前的關係像一根細小的棉線,嚴重的爭吵會成為一把鋒利的剪刀,這條本就岌岌可危的細線一旦被剪斷,修復的方法只有系個疙瘩,一個永遠存在的疙瘩,李程峰不想這樣。
他耐著性子說:「揚揚,我們每個人都活在別人的議論中,有讚揚也就會有詆毀。以前,你接觸的人少,聽到的聲音也就少,現在乃至未來,隨著你接觸的人越來越多,你聽到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你要學著去承受這些不同的聲音,學著接納和無視,學著寵辱不驚。」
梁君揚忿忿地說:「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我和爸爸的!他們說……」那些帶有侮辱性的露|骨字眼他說不出口,而是用了代替詞。「他們說,我和爸爸是不正當的關係。這是對我的侮辱,也是對爸爸的侮辱!就是因為你在背後搞小動作,毀了爸爸的聲譽,也毀了我的清白!明明是子虛烏有的惡意揣測,為什麼要我和爸爸背鍋?他們不能這樣說我,因為我根本不是這樣的人,我沒有做過這樣下作齷齪的事!」
他說這番話的表情彷如一個被冤枉偷吃糖果的小孩那般委屈,他說到最後再也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睛,李程峰看得出來他拼盡全力控制蓄在眼窩中的淚水不要掉下來,只有李程峰自己才知道這兩滴似落非落的淚水如同利劍插在他的心尖,有多疼惜就有多痛。
李程峰意識到,他真的錯了。
他是個商人,商人做事更注重利益結果,從不在乎過程。
在商人的理念里,不擇手段來獲取最大利益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他們只會遵循行業內默認的規則,幾乎沒人考慮是否符合大眾的價值觀,梁君揚卻不是。
他忽略了梁君揚初生牛犢的衝勁兒,也忽略了他的理想主義。
他和千千萬萬個初入職場的小牛犢一樣,希望憑藉自己的奮鬥贏得進步的機會,希望得到更多可以做出成績的機會,希望獲得不摻任何雜質的來自領導的表揚和同事的認同,這種想法並沒有錯。
只是每個小牛犢都在心中建立了一個絕對公平公正公開的職場烏托邦,直到殘酷的現實摧毀了這個烏托邦,他們才會切身地理解沒有絕對只有相對這個道理。
現在的李程峰就是毀滅了梁君揚那座烏托邦世界的殘酷現實,而他最初的本意並非如此。
梁君揚內心的烏托邦早晚會坍塌,但那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美好經歷的增加,一點點地被破壞,直至最後一磚一瓦的碎裂,整個過程中,他的承受力也在逐漸變得強大,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心靈受傷程度要遠遠低於這般轟然陷落所帶來的傷害。
李程峰自以為是地送他到平坦大道,想當然地覺得他往後的路會更容易走下去。卻沒想過鋪在荊棘之路上的小阻礙恰好是站都站不穩的梁君揚的倚靠,他需要在摸索前進中的碰撞緩衝,從天而降到平順大路上的他最終只能是摔得更重。
李程峰只恨太晚悟到這點,為今之計,他唯有用單薄的語言來減輕梁君揚的傷痛。
「揚揚,謠言止於智者,清者自清。你以為你不調動崗位,這些閑言碎語就不存在嗎?你單位的性質你應該最清楚,有多少人是真的靠本事考進來的?即便你堅持干打雜,也會有人認為你是關係戶。撇也撇不清的東西,你還有必要堅持嗎?揚揚,每個圈子都有每個圈子潛在的規則,活在圈子裡要學會遵守和運用規則。每個人都需要展示平台,對於你們來說,這個平台就是人脈。演藝圈的那些導演演員,除了搞創作,也要到處去應酬。他們陪吃陪喝陪笑的目的不也是要拉攏人脈嗎?你也不甘心你的才華永遠被埋沒,一顆埋在深層泥土裡的金子是需要有緣人去挖掘出來,但這個有緣人什麼時候才會出現是無法預計的!人生短暫,在適當的時機,需要捷徑助力。只要你做出了成績,足以堵住悠悠眾口,至於背後的事,也會無關緊要。」
這段話對於正值氣頭上的梁君揚來說無異於火上澆油,他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眼角濕潤,回想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他嗓子一緊,語音顫抖,梗著脖子,揚聲道:「我不是!我寧可打一輩子雜,也不要採取這種不光彩的手法上位!我怎麼可以一邊看不起耍手段的人一邊又在背後搞小動作呢?你根本不懂,我不要活成我最討厭的樣子!」
最後那句梁君揚幾乎吼出來的話,再次使李程峰意識到了他犯下的另一個錯誤。
梁君揚喜歡睡懶覺,喜歡吃零食,喜歡瞎胡鬧,他誤以為這就是最真實完整的梁君揚。他疏忽了特定的環境,生活中天真無邪幼稚膽小依賴於他的梁君揚在工作中有不為人知的一面,那是他不了解的。
他對梁君揚的喜歡和愛護導致他處於一個特殊的位置,站在特殊的角度,視覺範圍有限,看不到的隱藏部分被他自動屏蔽,他漏掉了許多東西,因而犯下了如此低級的錯誤。
在內,他是會和母親撒嬌,會和死黨胡侃,會和他互懟的長不大的男孩兒;在外,他對工作勤奮上進,他對同事親善友好,他對領導尊重支持,在職業規劃中,他附有己見,不失男人對事業的勃勃野心,也要保留心中最聖潔的那片凈土。
基於愛,李程峰採取了不恰當的手段,他觸碰了梁君揚堅守的原則,挑戰了他的底線。
他還是不懂該如何正確地去愛一個人,可愛情本身就是盲目的,充滿矛盾,這個教訓他會牢記於心,終身不忘,眼下,瞧著被他無意傷得悲憤交加的梁君揚,他竟不知該如何表達。
「揚揚,我.……」
梁君揚稍稍調整情緒,一筆接著一筆地算賬:「還有清空購物車的事,你為什麼要冒充別人騙我?造假讓我中獎,我很傻嗎?我不要你的同情!你搞這麼多事兒,說是為我好,可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根本不尊重我!」
李程峰嘆口氣說:「揚揚,清空購物車的事不是我同情你,我當時不知道你難過的原因,我純粹是想讓你開心,沒有別的意思,你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是因為工作,絕對不會搞這出。」
李程峰的任何解釋在梁君揚看來都毫無意義,他冷冰冰地說:「那些東西的錢我會算好還給你,我給你現金,不會轉賬,你沒法拒收!還有,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梁君揚撂下這句狠話就衝上了樓,李程峰向後癱倒,疲憊不堪地揉揉眉心,長長地吐口氣,他明白這會兒不是最佳的哄人時機,兩人都需要冷靜,需要時間去好好思考。
結束爭執已近晚上八點,李程峰振作精神,換了衣服,冰箱里有很多昨天涮鍋剩下的食材,原本想簡單做個雜燴面,現在他改了主意,精心地炒了兩個梁君揚喜歡的菜,拿他最愛的泡麵碗盛好米飯和菜,送到他房間。
梁君揚說到做到,沒有搭理他,埋頭做功課,生氣歸生氣,失望歸失望,他不至於衝動到辭去工作,正相反,他要比以前更加發憤圖強,以成績去打臉那幫說三道四的卑鄙小人。
兩個小時后,李程峰再來到他的房間,泡麵碗還在他之前放的位置,不過變成了空碗。
他欣慰地拿起碗,俯下|身,為梁君揚掖好被角,輕聲道:「揚揚,對不起。」
等到李程峰的身影消失不見,梁君揚緩緩睜開眼,濕漉漉的睫毛微微顫抖。
轉天梁君揚早早地出門,李程峰連他的面都沒見到。整天心神不寧地勉強堅持到下班,李程峰迴程的路上車開得飛快,進了家門,一片漆黑。
他當下心涼如冰,梁君揚膽小怕黑,獨自在家就要打開所有的燈,搞得上下燈火通明,儘管已經接受了人離家出走的現實,他不死心叫道:「揚揚!揚揚!揚揚!在嗎?」
回應他的是孤零零地趴在粉色狗墊里的梁豆豆:「嗚……嗚.……嗚.……」它大約也知道兩位爸爸吵了架,昨天他圍著梁君揚轉圈,小爸爸都沒有笑。
李程峰扭頭瞥見搭建一半的戶外狗別墅,門前掛著牌子,上面是梁君揚的親筆字—豆豆の家,都說字如其人,偏偏他筆鋒銳利的字跡與可愛稚嫩的形象大相徑庭。
李程峰蹲下摸摸梁豆豆的狗頭,傷懷道:「豆豆,你小爸爸不要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