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王珠謀算
陳蕊的面色一點點的發涼了,卻也是久久沒有言語。
王珠笑了笑,卻也是將陳蕊輕輕推開,緩緩說道:「若是做不到,留下你來,又有什麼用處呢?陳大小姐,你還是離開行宮了吧。」
陳蕊雙手忽而抓緊,不覺說道:「既然我有價值,那就該九公主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九公主,你要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無論做出了什麼事情,那都是對的。」
陳蕊輕輕的抽了一口氣,抹去了面頰之上淡淡的水痕,卻也是不覺死死的咬住了紅潤的唇瓣。
「九公主,你不要告訴我,你要我做的,都是錯的。別說陳家,他們為了自己利益,犧牲陳家的女兒理直氣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錯的。就是那些前朝餘孽,害死那麼多無辜的人性命,他們也覺得自己很對,覺得自己是在復國,是為了雲楓王朝的氣節。」
陳蕊輕輕的抽了一口氣,努力不讓自己眼淚流下來:「這個世上,沒誰覺得自己是在做什麼錯事。殺人也好,犧牲無辜也好,都可以很正當,很理直氣壯的。」
「如果九公主給我足夠的理由,讓我出賣父母,出賣家族,我可以眼睛都不眨,為九公主做這些事情。如今我做不到,不是我的錯,是因為九公主不能讓我聽話,是九公主讓我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惡毒很無恥的事情,我自是做不到。如此一來,我今日來找九公主,那居然也是找錯了。」
王珠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瞧了陳蕊一眼。
這個陳家的女兒,一派世家風範,十分溫柔賢惠。甚至王珠,內心深處也是對陳蕊隱隱有些輕視,很有些瞧不上。
可是沒有想到,陳蕊今日跟她說的這個話兒,卻也是很有些意思。
這世上每個人,為了自己的目標,無論犧牲什麼,都是理直氣壯。她為什麼要自詡惡人呢?從一開始,自己也許就錯了。
殺人也好,犧牲也罷,這並不是什麼狠毒,而是一種手段。
王珠忽而就笑了笑:「如此一來,倒是有些意思了。陳蕊,既然你想要一個理由,我就給你一個安安心心的出賣陳家理由。那就是這樣子做,說不定可以救下整個兗州。」
夜色微涼,也許今日落雨的關係,卻也是透出了一股子涼絲絲的味道。
晏修微微一笑,輕輕舉起了一枚碧玉色的杯子,慢慢的飲下了一口酒。
縱然晏修面頰之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絹,卻也是能瞧出他面頰浮起了一層的紅霞。
姚蛟只穿一身內衫,急匆匆的過來。
「阿蛟,若是要尋姑娘,我聽說如今月華樓來了兩個十分漂亮的男方女子,她們不但肌膚白膩,曲兒也是唱得十分好聽。」
姚蛟卻也是坐了下來,並且舉起了酒壺,將酒水慢慢的灌入了口中。
「宮主,你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有時候,我都是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一個人了。你那樣子的聰明,誰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輕輕跟誰說過幾句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思。這世上什麼事情,你是不會的呢?」
晏修嘆了口氣:「你懷疑我尋過陳蕊?阿蛟,瞧你說的。我的心思,你就是這樣子十分輕易就猜測到了。我也沒有多聰明。不過,我也並不是有意動你的陳蕊美人兒,只不過有些話兒,我只想陳蕊幫我跟九公主說一說。九公主,她有時候,還太稚嫩一些。」
姚蛟瞧了晏修一眼:「宮主,屬下當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要將九公主變成心計最深的政客?我還以為,你只是喜歡她而已。」
這些日子,自己跟隨在晏修身邊,有時候瞧著晏修半真半假的和九公主說些纏纏綿綿的情話。姚蛟也有那麼一縷錯覺,覺得晏修似乎也是有了一縷真心的。
可是如今,姚蛟卻也是並不那麼確定了。
若是喜歡一個女子,不是要千般呵護,希望她一直能嬌柔可人。
可是晏修,卻似乎覺得,恨不得這位九公主更加冷漠無情。
「尋常嬌柔的女子,是不能長久的在我身邊。正是因為我喜歡九公主,才要讓她,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至於這個樣子,王珠是否是最初的模樣,晏修任性的想,自己是管不著了。
唯獨這樣子,這樣子的女子,才會依賴在自己的身邊。
自己慢慢的撕開了自己的面具,王珠方才不會被嚇走。
無論什麼暖融融的男子,都是不能夠搶走王珠。
他覺得自己並無什麼錯處,王珠身邊的,無不是一些溫順敦厚的人。而這樣子的人面前,王珠總是會覺得自己太過於狠辣。
可那又如何?前世大夏皇族覆滅,而就在之前,陳后這一脈,那也是已經是徹徹底底的失寵了不是。
既是如此,他就教導一下王珠,讓王珠知曉,什麼樣子啊,方才也是對的。
新源縣,伴隨如今各地災民的匯聚,此時此刻,這小小的縣城卻也是熱鬧得緊了。
阿炭就是這些災民之中,其中一個了。
他是青州人氏,洪水之中,和親人不覺失散。也許正因為如此,阿炭面上也是不覺有些陰鬱之色了。
原本準備前去蜀郡,卻偏生被那些前朝餘孽生生堵住了,不得前往。
也正因為這個樣子,聽聞如今兗州,有大夏皇族尚在這兒,所以阿炭千里迢迢的,也是到了這兒。
想不到來到了新源縣,卻聽聞排查前朝餘孽的關係,故而也是卡得十分嚴格。
如今這些流民之中,其實也是有一些傳聞的,總是議論,說朝廷已經是不想要理會了。
這些傳聞,阿炭也是聽聞過一些,卻也是並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好在這新源縣城,如今一切卻也還好。
這兒流民雖然是多了一些,次序卻也是不錯。而且他們這些流民,每天都能吃到了一碗粗糧粥,加上一塊麵餅。
這樣子的吃食,也許並不能吃得很飽,可是若是活下去,倒也還是足夠了。
等上了幾日,終於輪到了阿炭。
阿炭略略有些忐忑,自己什麼身份路引,都是沒帶在身上了。
可這位盤問他的兵老爺,倒也是頗為和氣。
只問了阿炭年紀、姓名、籍貫,在何處居住,從前是何營生。
這一切,阿炭都是如實回答了。他們這些流民都是這樣子,既然是已經背井離鄉,又沒有什麼身份證明,自然也是絞盡腦汁,盼望能多說些話兒,取信這些官老爺。
好在新源縣的盤問,並不是十分嚴苛,只錄了檔案,就讓阿炭和另外二十多個流民,領著前去兗州方向。
阿炭警惕之心也是很重,生恐朝廷不肯理會,將他們私底下處置了。
他以前也來過了兗州一次,道路雖然模糊了,卻也是隱隱約約的,那是有些印象的。
這些官老爺,休想糊弄於他。
可等兗州城漸漸浮在了阿炭面前,這個漢子卻也是不覺瞪大了眼睛,實在也是不可置信。
「這,這是兗州城?」
隨行的士兵翻了個白眼,頓時說道:「自然也是如此,九公主為了安置你們,也不理會兗州城別的人反對,只將兗州城牆紛紛拆了。」
整個兗州城,沒有城牆的保護,就如最柔弱的孩子,暴露在空氣之中。
阿炭聽得有些目瞪口呆,這個九公主,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呢?
沿途州郡,眼見流民到來,無不是讓趕緊閉住了城門。就是些整齊一些的村莊,均是會集聚村兵,不允外人來掠奪米糧。
「你既是青州府的白羊鄉人氏,也沒曾說謊,就前去這處安置。」
那書吏輕輕翻閱卷冊,翻出了一塊牌子,命人戴在阿炭的腰間。
「如今你什麼戶籍文書都是沒了,這樣子一枚腰牌,如今戴在你的身上,便是出入的憑證。若若此牌,卻也是視為謀逆了。待會兒,自是有人,帶著你一處安置。」
阿炭伸手撫摸那腰間的腰牌,卻也是隱隱有些安心之感。
只是眼見自己來到雲州,又是被遷出去,阿炭微微有些驚愕。
原本已經安穩的心,如今卻也是不覺有些擔心起來。
「如今你安置之處,離城十里,每日均會有人送些糧食過來。當地村民,也是均會幫襯。只是有一樁,卻也是不能鬧事,否則那就是一個死字。更是絕不能,騷擾這當地的村民。」
那送張炭的兵衛,倒是頗為和氣,說話兒也頗有安撫之意。
雖然是這個樣子,張炭等流民卻也是頗為不安。
平時見的兵老爺,一個個,無不是趾高氣昂,十分的張揚。也正是如此,如今人家和和氣氣的說話兒,反而讓這些災民內心不安。
沿途時不時有那些個流民去了安置之處,眼見身邊的災民慢慢的少了,阿炭的內心之中,卻也是不覺有了幾許不安之意。
等到了張炭的安置之處,那兵衛領著張炭一起,召喚了幾句。
那幾處簡陋的房舍之中,頓時出來幾個災民,卻也是沒什麼訝然之色。
張炭一瞧,忽而有些激動之色。
這幾個災民,似乎也是面善,竟然是同村的人。
「這一位,你們可是認得?」
「不是東村張家的炭頭,哎想不到你居然是來這兒了,家裡的老子娘呢?」
阿炭原本與這幾個村民並不如何的熟悉,可是如今忽而見到熟悉的面孔,此時此刻,心中卻也是十分激動。
他鄉遇故知,原本並不是如何熟悉的人,此時此刻,卻也是變得十分親切。
阿炭眼眶微微發紅,甚至險些落淚了。
「那洪水一衝,頓時也是散了,卻也是不知道去了哪裡了。」
那士兵卻也是笑笑:「九公主如此安排,自然是有些用意。這地域相近的,無不是安置在一處,也是方便照顧。官府自會派來糧食,不至於讓人餓死。只是如今兗州什麼都缺,凡事忍耐,還需忍耐一二。等過些日子,糧食秋熟了,朝廷自然會送上口糧,到時候什麼都好了。若有不懂的,這裡的人,也能替你解釋一二。」
正自此刻,附近卻也是傳來了喧鬧之聲。
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飛快跑了出來,後面幾名精騎飛快的掠來,卻也是不客氣,忽而就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十分快速,一下子就將逃跑得人射了個通透。
阿炭瞧得目瞪口呆,如此輕而易舉,就這樣子殺了人了,實在也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那士兵卻也是說道:「九公主有令,若無人相識,雖不至於立刻就殺了,卻也是須得小心安置,再細細盤問。此人原本是不必死的,若不是做賊心虛,原本也是不會如此的。想來,也不過是個前朝細作。如今兗州城中,聚集了大批的災民,若是有些別有居心的人混入其中,趁機鬧事,這可也不是什麼好事。一旦遇到了逆賊,自然也是要格殺勿論。」
阿炭冷汗津津,瞧著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士兵,忽而也是慶幸,自己也是無事。
「爾等民兵,也須得小心仔細,有些警惕之心,可是不要連累別人。」
一番囑咐,那士兵方才離去了。
阿炭與幾個同鄉攀談,方才知曉他們的經歷和自己可謂如出一轍。
來到了兗州之後,就如此分配,十人為一戶,每戶挑選戶主一名,民兵三名,自行巡邏。
若是有事,倘若不主動舉報,那也就十人連坐。
每日兗州城中,必定是會送一些糧食過來,雖是不多,尚可充饑。
倘若鬧事,就會有人焚火為號,遊走周圍的民兵與騎士均會前來,將鬧事的人給處死。
平時無事,他們也搓土為牆,搭建一些簡易的房舍,方便以後前來的災民居住。
眼見兗州一切,均是安排得井井有條,阿炭也是略略安心了一些。
這樣子十分有次序的安排,反而讓他隱隱有些心安了。
隨即,阿炭內心卻也是忽而有些擔心:「倘若,倘若糧食不足,那又如何?」
其餘之人,卻也是不覺可笑:「兗州富庶,怎麼會沒有糧食?據說災荒之處,這兒的鄉紳都籌備米糧,準備救濟災民了。」
「據說先來的人,還可能吃上精細的白米,只是九公主小氣,精打細算。」
「她是受寵的公主,若當真有事,豈不是早就會走了,怎麼會留在了這兒。」
「如今皇後娘娘在這裡,四處借糧必定是方便。只要忍一忍,等南方的秋糧熟透了,哪裡會沒有吃的?到時候水退了后,咱們也不留在兗州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張炭的一顆心,卻也是漸漸安穩了許多。
他覺得這些人所言,也是頗為有些道理。
若兗州當真不成,皇後娘娘也是不會留在這兒。
若是留在這兒,必定也是因為想要博得一個好名聲。
只是若非前朝餘孽,他大可以進入蜀中,而九公主也是不會盤查如此嚴密。
實則這兒的人,大都也是對那些前朝餘孽頗有怨言。
木蘭行宮之中,王珠卻也是對著銅鏡梳妝,輕輕插了一枚雙月流蘇髮釵。釵分雙股,釵頭各自纏了兩枝細花墜月,底下的流蘇,卻也是那麼兩截細金流蘇,鑲嵌了兩顆珍珠。輕輕一動,就是流光溢彩,名貴無比。原本這髮釵是躺在陳后的梳妝盒子里,陳后心疼女兒,卻也是給了王珠了。
這樣子精緻的髮飾,原本也是並不適合王珠這樣子少女。可是配上了王珠有幾分沉靜的容貌,卻也是能生生襯托出那樣子的氣勢出來。
如今王珠套了一件廣袖束腰的衫兒,那衣袖每邊,各自綉了一朵精緻的牡丹花兒,朵朵嬌艷。
伴隨王珠輕輕的站起來,這兩朵袖子上的牡丹花,卻也仿若活過來了一般,冉冉綻放,風姿綽約了。
明明是纖弱的身軀,如今一番打扮,卻也是
這些日子,她所有行徑,均是在兗州引起
這些日子,她所有行徑,均是在兗州引起的軒然大波。
然而王珠卻也是並不如何的在意。
晏修什麼上中下三策,她一個都是不想用了。
自己是九公主王珠,無論如何處置這樣子的事情,她都是會有自己的行事風格。
然而內心深處,王珠卻也是不得不承認,兗州局勢是晏修才給他分析妥當。
如今王珠所為,最驚世駭俗的,卻是拆除城牆。
可晏修說得沒有錯,這樣子時候,所謂的城牆,已然是一點兒用都沒有了。
兗州並不是個防禦的城市,它之所以富庶繁華,是因為這裡河流交匯,四周道路通暢,十分順暢。
也正因為這個樣子,這裡既不能抵禦什麼兵亂,也是不能困住什麼人了。
若任由這些災民逐步蠶食兗州周邊,二十萬人會生生擠壓在兗州城中的。
可拆除了后,整個兗州城,在王珠規劃之下,足足擴大了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