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第四十一章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沈階不知怎麽過去的北山,聽到這個消息後,他胸腔氣血猛烈翻湧,如一柄利劍在血肉裏麵攪動。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他內心一直排斥這個消息。
他的窈窈這麽聰明,怎麽可能輕易就死?
直到下了馬車,在河邊看到那具蒙著白布的紫衣女屍。
他步子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鎮北王親自過來相扶,剛毅的臉上沉重而肅穆,“沈大人……”
沈階眼眶泛紅,鎮定地掀開白布。
女子麵目腫脹,不辨人形,身上穿著翠娘給杜窈窈做的煙紫裙子。
他的心揪起,問,“仵作呢?”
鎮北王一揮手,一個年輕文士上前,恭謹回稟:“此女死去三四天,因在河中久泡,認不出原來模樣,隻能從生前之物辨別身份。”
他從一旁的侍衛手中接過托盤,“大人,您看看。”
托盤上放著三物,一是露出半截鳳飾白玉的錦袋,二是錦黃緞布製成的香包,三是一段繡著竹紋的青布料子。
沈階對這三物無比的熟悉。
一是他的亡母玉佩,二是翠娘求的送子符,三是她後背發汗,他割片衣衫給她墊背用的布料。
除玉佩嶄新如初,其他的泡水太久,破損不堪。
沈階緩緩拿起玉佩,握在掌心。杜窈窈的一顰一笑,猶在耳邊。
“這個玉佩好好看呀,買來是不是很貴?”
“我怕戴著磕壞了,專門串根繩子掛在脖子上。”
“這可太貴重了,我大大咧咧的,萬一摔了碰了怎麽辦。”
“那我謝謝母親了。”
……
沈階顫抖地攥緊玉佩,喉頭幾滾,“驗屍了嗎?”
仵作遲疑一會兒,覷向鎮北王的臉色,經他點頭,才小心地道:“姑娘肉身損毀,無法從脈搏、口鼻辨明死因。小人查看軀體,發現姑娘周身有大片淩辱痕跡……”
沈階麵色慘白,似地上的屍體一般毫無血色。
他抓住字眼,“淩辱?”
仵作低頭,艱澀地道:“金都偏僻,不少山匪藏身於此,往年也有女子被先……後殺……”他省略了那個字。
但所有人都聽得懂。
先奸……後殺……
沈階的呼吸窒住,心髒停止跳動。
他的窈窈那麽嬌弱,平常多用一點力她就柔柔地哭,山匪猛悍,豈會憐她?
他不敢想象,他不敢相信。
手心越攥越緊,喉間湧上一抹腥甜,他強忍住,“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玉佩化作齏粉,他如同被當場挖心的野獸,搖頭轉身,“嘩”地噴出一片血霧。
“沈大人——”
“大人——”
身邊傳來驚叫。
沈階什麽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他的眼前浮現杜窈窈被侮辱、拋屍的場麵。
她在哭,她在掙紮,她的身下流出血,她在河水中一點一點溺死。
兩行清淚落下,融在猩紅的血裏。
他踉蹌栽倒,嘴裏囈聲,“我不信……”
–
“我不信她不是禦史夫人!”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睨著房內的人影揣測道。
“小聲點。”衣著質樸的中年婦人在院中規勸,“姑娘既讓我們找女屍頂替,便是不想暴露身份,跟那大官回去,怎好勉強?”
“官夫人那麽好,怎麽不願意回去?”青年納悶,歎道,“娘,你知不知道她多值錢,外麵的懸賞通告,黃金千兩,白銀萬兩。我們一輩子掙不來的財富!”
婦人也是一歎。若真有表麵看到的那麽好,哪個女人不想回去。
據兩個兒子說,他們在野外一個深坑裏發現這姑娘,似被當作死人活埋,救回來時奄奄一息,全靠一口氣撐著。
聽聞禦史夫人是商戶出身,學識一般。以色侍人者,無論為妻為妾,能得男人幾時好。何況對方是朝堂高官。
青年回想初見的驚鴻一瞥,不由忿忿,“本以為我和大哥撿個仙女兒回來,能給我們兩個做媳婦。誰知她身子不好,不容易生,身份還大有來頭。”
金都此地偏僻,鄉野山村的女子大多外嫁到繁華地區,剩下不少單身漢子。久而久之,興起兄弟共妻的風俗。
“窮山窩裏供不起金鳳凰。”婦人坦言,不說沈禦史,單青州杜家,亦是出名的富戶,又有天賜美貌,這樣的女子本不是凡物。
最關鍵的,她於他們家,有恩。
婦人道:“她是你三叔的救命恩人。你三叔在宸王府做工,受王爺謀逆案牽連,原以為一點活路沒有。哪想禦史夫人心善,替宸王、宋、阮三家求情,他這才能在皇陵苟且偷生。”
往年京城及各地查出貪官汙吏,凡禦史台經手,多的是舉家覆滅。主子犯這麽大事兒,下人能活命的,這是頭一遭。
民間議論紛紛,不是禦史改了性,是他夫人心善慈悲。
老百姓總站在憐憫他們的那一方。
青年想再說點什麽,一聲柔弱的輕咳打斷了他。
杜窈窈養了幾日,精神頭好不少。
她為一家獵戶的兩個兒子所救,大山和二山。
待清醒好轉後,聽這家人議起,附近村子裏有個姑娘讓山匪以淫惡的方法害死,姑娘父母報官,官府隻叫靜等。
山匪強悍奸猾,當地兵衛奈他們不得,需得一級一級上報朝廷。因死傷人少,消息多半傳不到京城,上級派點兵力捉拿幾人了事,多年沒能徹底剿滅匪窩。
於是,杜窈窈便想到這個金蟬脫殼的法子。
以沈階的心性,哪怕是他下手,事後必要活見人、死見屍。
溺水女子身上的證物足以表明她的身份。
沈階信與不信,夫人遇害,他總要裝模作樣幫忙討個公道。
朝廷出兵,山匪必滅。
不僅了卻當地人的一樁懼事,也報姑娘父母失女之仇。
這是獵戶一家和姑娘父母願意幫她的原因。
“姑娘,你醒了?”婦人看見杜窈窈,迎上前來。
杜窈窈身體虛弱,醒來昏睡良多。她怕沈階的人找來,打算近兩日離開金都。
“謝謝大娘這幾日的照顧。”杜窈窈從口袋裏掏出幾片金葉子,遞給婦人,請求道,“勞煩大娘幫我雇輛馬車,我想今日趕往青州。”
現在晌午,日頭亮著。二山瞧見金光閃閃的葉片,大步從婦人手裏搶過,放嘴裏咬了咬,喜道:“馬夫和丫鬟要不要?”
“那再好不過。”杜窈窈又給婦人兩粒金瓜子。
她平常出門,腰間的錦袋不配什麽補妝的胭脂和小鏡,裝的多是純金打造的小物件,以備不時之需。沒想這回恰好用上。
下午臨行前,她換一身破舊灰暗的衣裳,腰身裹枕頭纏了兩圈,臃腫得像懷胎七八月的孕婦。臉色塗得暗黃,點上無數斑點。
出城門,馬車要過例行檢查,杜窈窈下車,守城的門衛上來要往她身上摸。
戴著草帽的馬夫攔住,開口淳厚樸實,“大人,我家娘子前幾日驚了胎,請您多多體諒、多多體諒。”說著給門衛遞出一錠銀子。
門衛接過,瞅了眼杜窈窈,麵醜腹大,不可能是禦史傳聞中的仙子夫人。況且早上傳來消息,夫人屍首已然找到。
他擺手,“算了,算了,快過,快過……”
杜窈窈聽馬夫聲音耳熟,窺他帽下的容貌,剛瞥見一點俊朗眉目,旁邊一陣疾風掠過。
一隊騎馬的侍衛厲聲開道,“閃開、閃開,閑雜人等快閃開!”
“怎麽了呀?這是?”
“不知道啊,貴人出行吧?”
“哪個官員,好大的派頭呀!”
眾說紛紜中,一輛華貴的馬車疾速駛入城內。
有知情者掩嘴小聲道:“聽說是禦史沈大人,瞧見夫人屍體,氣怒攻心,吐血昏倒。”
“夫人?怎麽死的……”
“跟往年那些女子一樣,山匪造的孽……”
“先奸……後殺啊……”
“可惜了大美人……”
“大山,我們走吧。”杜窈窈在人聲中催促。
她在車室內平複心緒。沈階氣怒吐血,可信度有待甄別,官場真真假假,做給外麵人看的戲太多了。
他們是有過很多甜蜜美好,他也曾專貞她一人,但杜窈窈找不到理由原諒他。
除了沈階,她想不到第二個人敢對她下那樣的命令和死手。
縱使吐血是真,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她不是任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子。
種馬就是種馬,無情就是無情,一時的溫柔專注,掩飾不了薄情寡恩的本性。
待行到人煙稀少的官道,杜窈窈若無其事地掀簾探問,“大山哥,你怎麽想到做我的馬夫?”
大山正是那晚救杜窈窈的大哥。他羞赧地笑笑,“你給我們家的小金子,足夠平常人家生活好幾年。青州一行千裏之遙,你一個弱女子乘車不安全,我好歹有些拳腳功夫,能護你一路平安。”
杜窈窈不是不知人事的姑娘。和宋行楷,和沈階……她懂男人對女人的心動。
或許為美貌,或許為財帛,再或為別的……
大山是個淳樸男子,她生病那幾日,他打獵賺錢,勸他母親給她燉雞鴨鵝一個勁兒的補。
長得還行,五官端正,麵皮黝黑。
和沈階那種天選之子的樣貌比不了。
心腸也沒當官的黑。
杜窈窈想:去新的地方生存,難免需要幫手。暫且帶上大山可行,她不會少他工錢。
至於感情,暫時不想再談。
她告訴大山真實路線,“我想了想,一路向北不好,我們改道往南,去吳興。”
大山驚訝,憨直地點頭。
杜窈窈鎖眉低忖。任沈階想破腦袋,他想不到,她會去他的家鄉。
興許他根本不會想,半年之後另娶嬌妻。
太子麾下的第一權臣單身,京城有的熱鬧。想攀附的、想拉攏的……不知哪個這麽“好命”,能當他的沈夫人。
或是再次上演原書劇情,男主不立嫡妻,後宮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