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樹下放著檀木矮桌,上面除了茶爐和四盤小點心,居然還有四盤滷味肉脯,這分明就是郊遊啊!
王夙夜拉著她坐下,給她倒了茶:「先緩緩神。」
一杯溫茶落肚,果然舒服了許多。靳如放下杯子,說:「今天將軍沒有別的事嗎?」
「沒有,」王夙夜抬眼看她,「你希望我有事嗎?」顯然記起了上次靳如趕他走的話。
「不是啊!」靳如卻不記得了,聽他說沒事就更加高興了,她也希望這一天他都在她身邊。
王夙夜搖搖頭,又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今天風勢不錯,風箏應該能飛的很高。」
靳如吃了幾塊糕點后,就見景月拿著一隻大大的蝴蝶風箏過來。
王夙夜拿出手套,拉過靳如的手仔細的給她戴上。
「這是做什麼?」她問。
「這風箏有些大,飛的太急,線會割傷手,」王夙夜解釋道,「你和景月去玩吧!」
嗯……他這麼細心的對她,讓她有些不適應,但還是很開心。她也沒想過王夙夜會和她一起放風箏,起來就和景月往空曠的地方走去。
「這是將軍送給夫人的生日禮物。」景月把風箏遞給她,揶揄的說。
靳如接過只看了一眼,就先遞給了小眉,又以為景月說的是出來郊遊的事,便小聲的說:「我挺開心的。」她對生日這天也期待了很久呢!
景月覺得她的反應不對,便湊到她耳邊說:「這風箏的圖案是將軍親手畫的哦~」
她這麼一說,靳如就立刻把風箏從小眉手裡拿過來,仔細的端詳著,蝴蝶整體是藍色的,上頭的翅尖一點白色,翅膀中間的一部分是由深到淺的粉色,翅尾是深藍色的,別說有多好看了,比外面賣的要鮮艷多了。
居然是他親手畫的!她伸手輕輕的撫摸著,實在想不出來畫這個的時候他是什麼表情呢?也是冷著一張臉嗎?他只會畫畫嗎?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小心愛護的動作,景月心裡嘖了一聲,看吧!一說是將軍畫的,態度立馬就不一樣了,只差抱住了,剛剛還不屑一顧的樣子呢!
「真的是他畫的?」靳如從蝴蝶翅膀后露出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
「當然!」景月好笑,「我怎麼敢拿這個胡說八道呢!」
靳如又往王夙夜那邊看了看,他正在泡茶,眼珠轉了轉,心突然加快速度跳起來,說:「你們等一下。」然後就跑回了樹下。
王夙夜看著她跑回來,清雅的身影就像她手中拿著的那隻風箏一樣輕盈:「怎麼了?」
靳如拿著風箏,眼睛看向別處,提議道:「一起放?」
王夙夜滯住,狹長的眼睛愕然的看著她,她的臉頰上一抹淺紅,風吹過,吹散了她的一縷鬢髮,白色的裙子跟著風飄揚,雖然不太想但卻不由自主的點頭同意了。
不遠處的小眉和景月疑惑的看著王夙夜站了起來,接過靳如手中的風箏,和她一到走過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驚恐,該不會……
王夙夜已經拿好了風箏,冷冽的眸子哂了景月等人一眼,所有人一個激靈,集體背過了身不去看他們。
王夙夜這才舉起了風箏,哎……
看著他不自在的動作,靳如忍不住笑了,在他皺眉之前趕緊止住,然後拉起線逆著風往前跑去。
等風箏飛穩后,靳如看向他,他站在原地,疏朗出塵,衣袂輕飄,也微微仰著頭看飛高的風箏,下巴和脖頸連成一道優雅深刻的線條。她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沒想到心裡會有這樣異樣的滿足感。
一間小小的藥鋪里,穿著棕紅色棉布衣裳的少女正在櫃檯里抓藥,忽然一錠銀子從天而降「哐」的一下落在了桌上,弄亂了兩份葯。
少女驚呼一聲,抬眼生氣的瞪過去,秀氣的眉毛緊蹙著:「又是你!」
身著淺藍色圓領衫的俊朗男子站在門口,並不覺得自己冒犯了人家,也不覺得自己態度惡劣,只道:「給我抓幾副補藥。」
少女不理他,面上猶帶惱怒的收拾被他打亂的葯。
男子見她不搭理自己,皺眉道:「錢都給你了,趕快給我抓藥!」
少女為了錢,忍了忍,但還是沒好氣的說:「你都沒有說是什麼情況,我怎麼給你抓藥!」
「受了傷,失了血。」男子道。
少女閉了閉眼,忍住要罵他的衝動,語氣極沖的問道:「多重的傷?是被捅穿了胸,還是被砍斷了腿?流了多少血?是一盆還是一池?」
男子也生氣了,一拍桌子道:「你少烏鴉嘴!他只是被砍傷了胳膊,再加上趕路疲倦罷了!少給我咒他!」
「外敷的葯要嗎?」
「不要,上次承蒙姑娘黑心給我開了那麼多,夠用。」他嘲諷道。
少女翻了白眼,不接他的話,另拿出了紙鋪開,也不開藥方,拿起小稱就給他抓起葯來。
男子的眼睛里露出一絲笑意,看著她忙上忙下的抓藥,時而蹙起彎眉,時而念叨著什麼,不過一刻鐘就抓好了六副葯。
「每日一劑,早晚各一次。」少女把包好的葯丟到他面前,就又做起先前的事了。
男子看她認真的模樣,也沒有說什麼,拿起葯輕步走了出去。
少女在他出門的那一刻抬起了頭看他,撇撇嘴,這個人可真討厭。
男子出了藥鋪,在街上走著也不急著回去,街上有不少身著異族服飾的人在交易買賣。這是榮城,大周邊境最繁華的城市,番邦進入大周的要塞城市。
十年前關外的各部落還頻頻來犯,戰爭不斷,令人頭疼不已,後來大周與之達成共識,開市互惠,邊境這才得以安穩。
轉眼他來這裡,也有四年了,與韓尉也僵持了有四年。回到府里,把葯給了下人去煎,走進屋裡就看到受了傷的人正在穿衣服,他「嘖」了一聲,道:「景風,你幹嘛呢?快躺下多睡一會兒。」
景風被他推著坐到了床上:「我沒事,小傷而已,趙大人還是想一想怎麼試探韓尉重要。」
說到這個,趙子轍就睇了他一眼,一臉不滿的說:「既然都讓你過來了,為什麼不把辦法也帶過來?還要我自己想。」
「將軍說您會有辦法的。」景風道。
趙子轍就翻了個大白眼:「我能有什麼辦法?我就一個簡單粗暴的人。」讓他想辦法?他會直接一把火燒了定遠侯府了事的。
「韓尉對那個人真的很看重?」景風問。
趙子轍坐下,摸著下巴說:「相當重視的樣子,自從這個少年來之後,韓尉的府邸防衛的就更加嚴密了,偶爾那少年出行,都有六個護衛保護,若是韓尉出去辦事幾天,就會禁止他出府。」
「那能否去府里一探究竟?」景風問。
趙子轍沒有回答,問道:「王夙知是怎麼想的?他覺得這少年是真的先帝遺子嗎?」
景風對他直呼王夙夜的原名已經習以為常:「將軍只說讓大人先試一試韓尉,不然我們沒有動靜,韓尉只怕也不安心。」
趙子轍打了個哈欠,閉著眼懶懶的說:「好吧!這次截殺你的人是誰?」
「高添、韓尉都有,」景風微閉了眼,「跟著我來的三個人都死了。」
高添?趙子轍眯了眼,他的人來的倒快。
「這次他的戲演的這麼足,很希望咱們上鉤嗎?」趙子轍的狐狸眼上挑,瞅著他說:「回去向王夙知多要些撫恤,他那麼有錢。你接著休息吧!我去安排就行。」
景風的臉色有些蒼白,聽到他去安排,便不再堅持起來,躺回床上就睡著了,想來很是疲倦。
趙子轍出了門,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背在身後的拳頭握緊,指節都有些泛白,如果李適白在三方中選擇一方投靠,那就只會是韓尉了。
蕭劍澤的女兒已經是熙和帝的皇后,王夙夜是個名聲不好的宦官,只有韓尉是明明白白的表示著,他不服當今,熙和帝三番四次的招他回京,他都拒不回京,一心只為先帝。
天氣熱了起來,馬上就要到端午了,靳如一點也不想動,催促著黃槿去做冰碗,黃槿不同意,這才剛熱起來,她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喝酸梅湯,吃著甜棗角黍。
「後天就是端午節了,也不知道將軍會不會帶夫人出去看賽龍舟?」小眉別有深意的問。
靳如看了她一眼,說:「你想去看?」
意圖被拆穿,小眉討好的笑道:「咱們永泉的賽龍舟都那麼熱鬧,京城就更加熱鬧了。」
去年端午家裡人都沒有心情過,靳如眼中閃過失落,畢竟一年都沒有見過父母了,突然覺得角黍也沒那麼好吃了。
小眉自覺失言,黃槿趕緊說:「京城的龍舟豪華奢美,之後還有射粉團的小遊戲,那些粉團可不是吃的那種,都是用玉石水晶做成的各種精緻擺設,很漂亮呢!」
靳如也收起情緒,笑看著她:「你也想去玩?」
黃槿眼神忽閃:「奴婢是想著夫人多去些熱鬧的地方玩玩~您看您平時都不出去,前段時間唐國公夫人的帖子您又給拒了,這都第三回了。」
她不想出去嘛~尤其是那種貴婦間的聚會,都是差不多品級的誥命夫人,也只有她年級最小,說不上什麼話,而且去年在賞菊上,她們的那些曖昧難辨的話,每每想到都會不自在。
「你們都想出去?」靳如挑起眼角問。
小眉立刻點頭,黃槿猶豫了一下才說是。
「那給我做碗乳酪雪泡。」
「……」小眉想拒絕,但為了出去玩,她可恥地出去做雪泡去了。
「其實,半個月前將軍就說端午的時候要出去看熱鬧呢!」靳如看著小眉跑出去,回過頭笑眯眯的說,然後在黃槿愣住的神情中繼續說,「你要是也想出去的話,明天給我做冰雪藕絲。」
夫人真的是變了。黃槿想,居然利誘她們。
端午節當天,為了避免擁堵,王夙夜和靳如早早的去了思賢樓,濱河邊停滿了龍舟,船頭上紅色的旗幟高高飄揚著。
王夙夜訂的自然是觀賞位置最佳的廂房,窗邊的榻上放著一副棋盤,他說:「不如下棋?也好打發時間,競渡巳時才開始。」
「可是,我的棋藝不太好。」靳如說。
「沒事,就當教你了。」王夙夜道。
靳如執白棋先行,對於圍棋的要領她只懂最淺顯的,那就是金邊銀角草肚皮,她猶豫著下了第一步。
片刻,王夙夜覺得自己下不下去了,靳如說自己下的不好實在是說高了的,明明就是——差,僅限於知道規則而已,他只得下一步讓三步。
靳如五連敗,捏著白玉棋子的手在棋盤上僵了僵,輸得太慘了,狡辯了一句:「外面那麼吵打擾到我了。」
樓底下已經熱鬧了起來,身著短打的划手都已經坐在了船上準備著。
王夙夜瞟了下面一眼,從善如流了:「嗯,我覺得也是。」
他這麼一說,靳如的臉紅了,王夙夜笑了一下,道:「要不要下注?賭賭哪艘龍舟會贏?」
靳如往下看去,看到不遠處有許多人圍著在下註:「你決定吧!」
「不如,你我賭一把。」王夙夜提議。
「嗯?」靳如驚訝的回頭,「為什麼?」
「添點樂趣罷了,」王夙夜淡淡的看著她,「你我不管誰輸了,都可以向對方要一件東西。」
聽起來很有誘惑,但是,靳如水亮亮的眼睛變得迷惘縹緲,一時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是,我沒有什麼想要的。」
王夙夜就沉默了,是的,從那次鬧彆扭他就發現,若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夫人,那就是——無欲,沒有特別喜愛的東西,金銀珠寶吃食?對她來說能吃能用就行了。
靳如疑惑的問:「難道將軍有想給我的東西?」
王夙夜更是不想說話。
小眉黃槿也被靳如的耿直打敗了,沒有喜好真是一件恐怖的事。
雅間里就安靜如雞了,靳如看著被她耿的沉默的三個人,補救似得說:「我不知道他們的實力怎麼樣,你在京城肯定了解的清楚,怎麼賭?這不公平。」
王夙夜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瞥的她心虛:「你不是說你沒有想要的嗎?」
靳如摸摸鼻子道:「先記著,以後說不定會用上的。」
王夙夜想對著她冷笑了,但最後只是扯了扯嘴角對黃槿說:「去樓下,拿一份往年各船隻的勝負總結和意見。」
等黃槿拿上來后,靳如被滿紙分析的字弄的眼花,看到最後,思賢樓建議的是齊國公府的龍舟,其次是杏山侯府的船,至於去年贏的平陸侯則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結果,簡直是個大冷門,所以今年贏的幾率不大。
「我押杏山侯。」她說。
「為什麼?」王夙夜問,還以為她會選齊國公府,「齊國公已經連續贏了三年了,杏山侯上次贏是在四年前了。」
「因為杏山侯的爵位名好聽。」靳如說,她不想贏。
「好,」王夙夜嘴角的冷笑終於扯了出來,既然她壓根就沒把賭注當回事,「賭注換一下,輸了的人得答應對方一件事,必須做到。」
「好啊!」靳如笑了一下,眼睛明亮澄澈,似瀲灧著水光。
從她生日那天之後她就有些變了,比以前愛笑了,明媚了不少,對著他也自在了許多。他的眼睛瞥向河面,岸邊的判官已經準備敲鑼了。
每年的競渡都有不少世家公子親自參加,有幾艘龍舟船頭都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公子,其中標著齊國公府的船上,那位公子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綉著大朵的牡丹,身上還佩戴了許多珠玉飾品,在太陽下閃亮發光,極為惹眼,雖然風騷,但又有一股風流之氣。
一聲鑼響后,十幾隻龍舟同時出發,岸上頓時鼓聲陣陣助威,熱鬧的緊。
從起點到終點分為三段,一開始各家都還沒有發力,快到第二段的時候岸邊二十幾個很壯實的、打赤膊的漢子下了水,向龍舟游去。
岸邊的鼓聲忽然變得急促,這時各家突然發力,快速的划著,但還是被水裡的人擋住了,大家紛紛想突破重圍,但卻無人肯讓道,有幾艘船已經相互碰撞在一起。
「這是怎麼回事?」靳如問。
「以前為了增加比賽難度,便放些浮木做障礙,但是去年陛下說無趣,就讓人下水去擋增加樂趣,」王夙夜道,「不過給那些人的賞賜也很豐厚。」
靳如啞口無言,這也太荒唐了吧!再看向河面時,已經有人被船槳打破了頭,卻還是用身體去擋船。
河面上杏山侯府的龍舟衝破了阻力,率先向前劃去,齊國公府緊隨其後,其他的龍舟也漸漸地都劃過了第二段河道,第三段則沒有障礙,這一段是決勝負的關鍵,齊國公的獨子站在船頭揮旗指揮著奮力直追,身上的玉石珠子都被甩落掉進了水裡,幾個還沒有上岸的壯漢立馬游過去扎進水裡去撿。
靳如對勝負不關心,她覺得輸了才好,因為她很好奇王夙夜要她答應的會是什麼事,有什麼事難道她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