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晚飯時小眉熬了鹿肉湯,又做了醬鹿肉。
在永泉縣時,靳知府每年也都去秋獵,每每回來都會帶一隻鹿,項氏親自下廚,做的醬鹿肉和鹿肉湯都是外面比不上的。
而現在,小眉做的和項氏做的是一個味道,讓靳如又想起了父母,晚飯便多用了一碗,多喝了一碗熱湯,連睡覺的時候都渾身暖活活的,也沒有再另用湯婆子。
靳如睡得好,起的也早,端著熱湯喝的時候,忽然問:「將軍這個時候出門沒有?」
小眉和黃槿搖頭,她們怎麼會知道。
王夙夜是不用上朝的,他手掌皇宮禁衛大權,不知道會不會這麼早進宮。
靳如又喝了一口湯,道:「小眉,去給將軍送碗鹿肉湯,不是還做了醬鹿肉,也一併送去些。」
昨晚就應該送的,結果沉浸在思家的情緒中給忘了。
景陽站在青閣門口,看到遠遠走來的小眉就沒好臉色。
小眉想不通這侍衛為什麼討厭她,只笑道:「夫人讓我送了湯過來,煩請景侍衛呈給將軍。」
景陽不情願的接過,一聲不吭的。
小眉撇撇嘴,走出院子時不知怎的被絆了一下,身影踉蹌。
景陽腦中閃過一個字:笨。
屋裡頭的王夙夜正要出門,就見景陽端著一個小爐子進來了,小爐子上還有一個湯蠱,另有一個食盒,說是靳如派人送的鹿肉湯和醬鹿肉。
王夙夜頓了一下,面色略微變了變,送了鹿肉……若不是他了解靳如的性子,少不得以為靳如是在嘲笑他了。
他沒打算用,正想說讓景風拿下去時卻又改了主意,讓景風放在桌上,他拿開了蠱蓋,鮮濃的湯香味就飄了出來。
瞅了眼外面的寒風呼呼,他讓景風去拿了餐具。
湯的溫度剛剛好,一口喝下去胃裡面暖暖的,再看旁邊擺著的鹿肉,他夾起一塊咬了一小口,香料味不重還沒有腥膻味,味道正好,於是他多用了一些。
王將軍不吃有關鹿肉的食物,不為啥,就是身體的緣故。
然後到了夜裡,他睡得不太舒坦,嗯,很不舒坦。
而靳如,依舊暖和和的,睡的舒服。
大概是自己覺得很舒服,接下來很多天她都讓小眉去送了湯,王夙夜沒有再喝,賞給了景陽,然後景陽的臉上出了幾個紅痘痘,特別顯眼。
因此,每次小眉來送湯時,他一雙眼睛都跟噴火一樣瞪著她。
小眉脾氣一般,莫名其妙被他瞪了這麼久,心裡也惱,在最後一次送湯時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逃之夭夭。
已進十一月,眼瞅著這幾天灰濛濛的,水缸里都結了冰,靳如最愛裹著披風抱著手爐坐在門口看外面,小眉給她做了好幾個手爐袋子,毛茸茸的很柔軟。
然後她心情很好,自己還做了兩個手爐袋子,繡的是紫荊花,打算讓小眉給王夙夜送去。
看到自己的手藝越來越好,她想到了一開始讓她學繡花的紅伶,問道,「紅伶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臉上沒有留疤。」因為傷口是在頭皮上,那塊長不出頭髮了,但是能被遮掩住。現在她也沒再去洗衣裳,畢竟又派來了幾個粗使。
靳如放了心,雖然因為當初的事她也怨過紅伶,但是紅伶指點過她,也給她請了大夫,這些懲罰已經足夠了。
二十日那天一大早飄了雪花,看著鵝毛大雪,小眉的眼睛亮閃閃的:「這樣下去,說不定傍晚就能堆雪人了。」
靳如點頭:「今年要堆一個大的,去年就沒堆成。」
去年剛入冬,她就生了病,後來好了,謝均安也不讓她堆雪人,倒是他自己在夜裡堆了兩個雪人在她的院子,清早起來愣是把她感動哭了。
小眉聽到她的話,悄悄側頭看她一眼,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絲悵然,遂補充道:「今年要堆兩個呢!一個是夫人另一個是將軍。」
靳如頓住了,愣愣的看著紛紛揚揚的白雪許久,微微點了點:「是啊!堆兩個雪人,是將軍的那個要堆得凶神惡煞的,再添上兩條粗長的眉毛。」
「那將軍看到了說不定會生氣呢!」小眉笑道。
靳如也輕輕的笑了:「他什麼時候不是生氣的樣子。」
神情冷淡就是生氣咯?至少在靳如眼裡,不是歡喜的樣子。
可惜的是,雪大約下了一個多時辰就停了,直到傍晚時才又下了起來,王夙夜就是伴著細雪走進來的,黑色的狐裘斗篷上沾了細細的白雪。
靳如在初初的問過安后就靜靜的坐在位置上不說話,也沒有坐立不安的樣子,更沒有那種想跟他說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什麼好的樣子。
王夙夜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怎麼了,之前不還是殷勤的讓人每天來送鹿肉湯?現在怎麼就又變了一個樣。
但不管怎樣,王夙夜也沒有要問的意思,只是靜靜的品著茶,等飯菜上來時,兩個人依舊沉默的用著飯。
黃槿不知道靳如怎麼了,小眉知道,從一大早她說了那個后,靳如的神情就淡淡的,很反常,不像她自己,倒有點像王夙夜冷淡的表情。
這一頓飯用的比之前還詭異,所以王夙夜沒有再在這裡坐會兒,而是直接就走。
靳如站在一旁看著黃槿把斗篷給王夙夜披上,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沒說話。
王夙夜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問她是不是有話要說,系好帶子后就走了。
小眉和黃槿也什麼都沒說,默默的伺候靳如安置。
靳如洗漱完后,說:「今晚小眉陪我睡吧!」
這不合規矩,但考慮到靳如的心情,黃槿先退下了。
小眉先伺候靳如上了床,隨後才洗了臉睡在外邊。
靳如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這樣討好王夙夜行嗎?」
小眉抿了抿嘴道:「小姐,你和將軍是夫妻,哪來的討好呢!」
靳如心裡沉悶:「怎麼不是呢?一直都是我放低姿態的去請求他,還讓他過來,他心裡肯定不願意。」
小眉看著她低落的表情道:「我覺得是小姐想差了,您是把將軍當什麼看的呢?是丈夫,還是和奴婢們一樣,當做主子來看呢?」
靳如被問的愣住,她從來沒有這個問題,她到底把王夙夜當做一個什麼樣的存在,丈夫?似乎並沒有,有的話她心裡怎麼會覺得自己是在費勁心力的討好他呢?
然後靳如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你覺得,王夙夜是怎麼看我的呢?」
小眉似乎早就想過了,回答的順暢:「將軍是把小姐當做夫人來看的,只是將軍高高在上慣了,很難去考慮別人的心情,再加上,情況不一樣了。」
「當年的將軍家境美滿,原本他的一生應該是按部就班的參加科舉,做一個志得意滿的士子,然後娶自己幼時就訂下的妻子,成親生子;可現在將軍雖然位極人臣,但卻永遠也不能上朝議政,心中又如何不會憋悶?物是人非后再見到您,我想將軍也一樣花了很大的勇氣才能面對您。」
靳如被她說的怔然,這麼一想,她確實沒有考慮王夙夜的感受,她一直認為王夙夜是冷漠的、心狠手辣、無所不能的,也因為傳言而一直懼怕他、排斥他,並不曾從一個妻子或者未婚妻的角度看待過王夙夜。
小眉看到靳如陷入沉思,便不在說話,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想通。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王夙夜再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心裡又是怎樣想的呢?曾經會有大好的前途,而現在卻成了人人看不起的太監,是否會悲憤自卑?自卑!不不,王夙夜怎麼可能會自卑!
但是這個念頭一起,靳如就怎麼也壓不下去,腦子裡縈繞不去的母親口中鮮衣怒馬的少年和如今冷淡疏離的男子,王夙夜今年也不過弱冠之年,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的生辰也是在春天,比她似乎晚上幾天。
進入臘月,府里似乎忙了起來,開始收整過年需要的東西,齊管家問了景陽景風今年要怎麼過?這倆人也沒有主意。
從將軍府落成至今也不過將將一年半,去年就沒有準備過年的東西,將軍壓根都沒有說過要好好過年的事情,連守歲都是之前的劉管家代為守的。
今年不一樣,因為府里有了女主人,總不能草草過了。
至於去問將軍要怎麼過?還是算了。
最後景風道:「過年需要的所有物品,有勞管家多多準備了。」
意思是要好好過一個像樣的年。
齊管家應聲去了。
景陽問他:「為什麼這麼說?」
景風看著他道:「不然呢?」
景陽有些不樂意,他排斥靳如,這樣毫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註定是累贅。
景風看出了他心裡想的,道:「將軍若不想娶夫人,陛下下旨也沒用。」
這個他知道,但實在不明白將軍心裡怎麼想的,依現在的處境,怎麼適合娶妻?位置越高越危險,而且將軍還不能造反,因為沒有太監做皇帝的道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臣服於一個太監,但他又不能一直控制別人,所以,如今將軍要退下高位也很難。
如雅院里聽到今年過年要好好置辦的事情都驚喜的不得了,要知道去年都不算是過年,雖然貼了對聯,大家也都吃了餃子,可連個炮竹都沒有放,哪有年味兒。
「去年沒過嗎?」靳如訝異的問。
黃槿搖頭:「不是,不過不像現在,大家都是熱熱鬧鬧的,」說完,臨出去時還又補了句,「多虧了夫人呢!」
靳如被她的這句話麻了一下,回到屋裡后,自己也寫了一張清單。
「把上面的東西準備一下,然後讓人送到永泉縣。」她把單子遞給小眉。
過年了,她肯定回不到永泉,但也得送些東西回去。
等小眉接過後,靳如又蹙了眉,想起她剛來將軍府說的話,臉色有些黯然:「你說,爹娘會希望我給他們置辦這些嗎?」
小眉不確定,但知道靳如即便明白父母的苦心,但自己心裡肯定不免難受,便安慰道:「一年到頭也只送這一次,沒什麼事吧!」
靳如低落的說:「你先去準備吧!問問管家你能出去不能,爹娘喜歡什麼,你最清楚了。」
「是,夫人。」小眉收好單子,立刻出去辦去了。
齊管家不僅同意了,還派了兩個小廝陪她一塊去,幫著提東西。
小眉興奮的在街上轉來轉去,京城就是京城,好多新奇的玩意兒。
她照著單子,在兩個小廝的幫助下,跑了好幾家才買全,然後找到了一家書店,讓他們在外面等著,自己進了去。
她要買的是紅伶說的《避火圖》,跟店家開口時,莫名覺得有點不好,但又不說上是哪種不好,總之怪怪的。
「給我一本《避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