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程文佑知道太子把程庭軒從太子妃身邊帶走的事也沒什麼表示,彈劾他的那些大臣也被太子敲打了一番,這事便算揭過去了。
程文佑忙著準備大婚的事,也沒那心思去想別的。
慈安寺里,他站在林皇后寢房的廊下,對著窗戶道:「母后,兒臣三月初八便要大婚了。」
半晌沒聽見裡頭的動靜,他心下有些失望,微風捲起他的衣角,他往前挪了兩步,伸手敲了敲窗戶:「母后,您能聽見兒臣說話嗎?兒臣三月初八便要大婚了,兒臣想母后了。」
程文佑垂著眸子,聲音落寞:「母后總說兒臣是孝慈皇后的兒子,兒臣不敢忘記生恩,兒臣知道自己是孝慈皇后所生,兒臣也知道兒臣的生父生母所做之事,愧對母后,母后仁慈,對兒臣視若親子,兒臣本不該為難母后,可卻奢望著母后能夠參加兒臣的婚事,此生便無憾了。」
他在外頭說著,裡面同她僅有一窗之隔的林皇后早已淚流滿面,只是得極力的忍著,唯恐叫他聽見。
從前阿槿便說過,她性格執拗,早晚要吃大虧,當初入太子府,便是她錯誤的開始,原就是她搶了孝慈皇后的夫君,她又怎敢去埋怨孝慈皇后。
知道孝慈皇后所做之事時,她心中也是怨恨孝慈皇后的,恨不能到她的牌位前去問一問,她林氏阿璇到底哪一點對不起她了,她從未想過要同她爭什麼,也從未想過將來自己生了孩子,去取代太子之位。
她待阿佑如同親子,可他的生母卻算計了她,叫她此生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夜不能寐,閉眼便是那個還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他血肉模糊,連臉都看不清,哭嚷著叫著娘親,為何不要他,為何不想他,為何要用別的孩子來取代他。
她知道自己魔怔了,她也想過報復,可沒有一種能讓她痛快的,一個是她最愛之人,一個是她最疼愛的孩子,哪個母親不疼自己的孩子,阿佑那麼聽話,那麼懂事,他說長大要做大將軍,保護母后,她看著那孩子,便想到自己的孩子,心如刀絞。
心下微微一嘆,喉嚨里發出一絲哽咽,恰叫程文佑聽見了,他跪到地上,道:「母后莫要傷心,是兒臣不孝。」
窗上的影子一下矮了下去,林皇後知道他跪下了,喉嚨里有些發堵,想要說話,輕咳一聲,喚道:「阿佑。」
程文佑怔愣著抬起頭,聲音都變了,欣喜道:「母后。」
他有多久沒聽見母后的聲音,彷彿那溫柔的聲音只在夢中出現過一樣。
林皇後下意識的伸手摸著自己的喉嚨,她剛剛說話了。
程文佑趴在窗戶上,道:「母后,兒臣聽見了,兒臣剛剛聽見您叫兒臣了。」
屏息站在一旁的安荷再也忍不住,捂著嘴道:「娘娘,您便見一見殿下吧。」
林皇后拿著帕子擦了擦臉,聽著阿佑因為她叫了他一聲而開心,心中忍不住酸澀,深吸一口氣,抬腳往外面走。
安荷看著她的動作,仰頭笑了起來,淚水順著眼角滑了下去,她默念了句,佛祖保佑。
程文佑還跪在窗前,門吱的一聲打開了,他以為是安荷出來攆他了,急著拍了下窗戶,耳邊突然傳來壓抑的哭聲,他愣了一下,慢慢的扭頭看向右側。
那是一張即陌生又熟悉的臉,他呢喃了句母后,便跪著上前,林皇后慌忙跑過來扶住他,捂著嘴哭起來。
程文佑也眼角泛紅。
安荷跟在後頭看著這對母子相見,走過去對著林皇后道:「娘娘,莫要哭了,與殿下相見,是開心的事情。」
她總擔心娘娘鬱結於心,如今願意出來見殿下,也算是想通了一節。
「娘娘快叫殿下起身去屋裡坐吧,地上涼。」
林皇后扶著程文佑的肩膀道:「快起來。」
程文佑站起身叫了聲母后,林皇後點點頭道:「阿佑長大了,都比母后高了。」
程文佑兩歲時不喜歡霸佔自己母后的洪泰帝,洪泰帝一來,他便邁著小短腿把他往門外推。
洪泰帝那會寵他,由著他把自己推到外面,還推著門要把門關上,他胳膊短,只能關了一扇再去關另一扇,洪泰帝趁著這個空當往殿內去,程文佑便會不開心的跺腳,抬腳要去踩洪泰帝的腳。
洪泰帝愛逗他,便會捏著他的臉說他小人兒,還沒有他腿長還想踩人。
程文佑仰起頭,看著他父皇,奶里奶氣的放話說他還小,明年就會長得比父皇還高。
洪泰帝又會繼續逗他玩,林皇后坐在一旁看著那父子倆鬥嘴,小的自然鬥不過大的,板著小臉坐在一旁生悶氣,林皇后便會拋棄洪泰帝抱著他哄他。
他又得意了,沖著洪泰帝齜牙咧嘴的。
程文佑三歲時自然沒有洪泰帝長的高,洪泰帝捏著他的臉說小子,你不是說今年就有父皇高了嗎?
程文佑抬起頭看著兩個人的身高差,再次放話,明年就會比父皇高。
林皇后入慈安寺時他才四歲,便是這麼多年透過窗戶能看見他,那也不如此刻看的這麼清楚。
林皇后把程文佑帶到屋子裡去,這是程文佑第一次踏進這個屋子,裡面擺設簡單,沒有華麗的擺設,卻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清新自然。
程文佑同林皇后坐在案桌前,林皇后往茶壺裡面添了點茶葉,問道:「你皇祖母近來可好。」
程文佑點了點頭,道:「皇祖母她老人家身體康健,就是心中還記掛著母后。」
便是太後身體不好,程文佑也不能說出來徒讓林皇后傷心。
說起太后,林皇后心下微嘆,太後娘娘真是她見過的最善良的人,拿她當做女兒般看待,她入慈安寺這麼多年,只怕是叫她老人家失望了。
「你皇祖母雖福厚,卻命苦,你要時常去陪陪她。」
太後生來便是公府嫡女,后一路為太子妃,皇后,太后,自是福厚之人,可也是命苦之人,同先帝相互折磨了一世。
「兒臣曉得。」
林皇后要為他倒茶,他慌忙從林皇後手中接過茶壺,倒了兩杯茶,端起一杯,遞給林皇后。
林皇后道:「你明日可有空閑?」
「有。」
「那你明日把阿筠帶過來給母后瞧瞧吧,你們要成親了,我這個做母后的也該表示表示。」
林皇后這麼多年一直未見程文佑,卻經常會見姜筠。
程文佑點了點頭,道:「母后,兒臣大婚之日,您能否到場?」
「阿佑,母後知道你孝順,母后也會向佛祖為你和阿筠祈福,你如今大了,許多事情不需母后解釋你也明白,母后與你父皇再無可能,便是今日與你相見之事,也不能叫你父皇知曉。」
她從前還不明白,相愛之人為何要相互折磨,如今總算是明白了,心裡的那道坎,過不去。
誰都不是聖人,能夠輕易就選擇原諒。
「兒臣聽母后的。」
他本想求母後去參加他的大婚,如今卻覺得母后願意見他,他便已經知足了。
「阿筠還小,你現在就要娶人家,以後要好好待她,莫要欺負她。」
程文佑笑了一下,道:「母後放心,兒臣怎麼會欺負她呢。」
「那倒也是,你比她大那麼多,她又是你養大的,母后看出那孩子心裡有你。」
程文佑唇角勾了起來:「母后看人自然是準的。」
程文佑這一趟見了林皇后,心情甚好,待到天黑時才捨得從慈安寺出來。
姜筠正坐在床邊替程文佑做衣裳,時間有些緊,她要做不完了,巧荷坐在綉墩上替她穿線,做些零星的碎活。
天已經黑了,李掌設怕她傷了眼睛,屋子裡比平日多點了好幾盞燈。
姜筠抬頭道:「李姑姑先去休息吧,這裡巧荷姑姑在就行。」
李掌設笑著道:「哪裡要睡的這麼早,奴婢都習慣了。」
她低頭看手中縫的衣袖子,弄寬了也改不回來,氣的拿剪刀剪了,坐在床邊生悶氣。
李掌設見她這個樣子,苦笑不得,道:「小姐今兒先休息吧,明兒再做。」
她又拿起針線,道:「不行,做不完了。」
「哪裡做不完了,小姐莫要著急。」
人家姑娘出嫁都要為夫君做衣裳的,姜筠這麼想著,眼睛卻要眯到了一起,李掌設看她那樣子也不勸她,料她也撐不了多久,果然沒多久便頭垂著往地下趴。
巧荷眼急手快的托起她的頭,看著她手裡的那根針暗自心驚,祖宗哎,這要是紮上去可了不得。
李掌設剛出去了一趟,進來的時候巧荷已經給姜筠蓋著被子了。
巧荷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兩個人到了外間。
李掌設道:「睡著了?」
巧荷回道:「睡著了。」
李掌設點了點頭,對著平翠和秋蓉吩咐:「明兒一早殿下要帶小姐去慈安寺拜見皇後娘娘,你們倆好生準備準備。」
她剛剛出去便是因為這個事。
兩個人應了是,李掌設又走到隔扇門前往裡頭看了一眼,見姜筠睡的香甜,這些日子忙著綉嫁衣,給殿下做衣裳,她也累了。
李掌設不忍心打擾她,對著幾個人揮揮手,便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