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如你所願

  「皇家騎士」是個煊赫的、威風凜凜的名字,讓人想起健壯高大的駿馬與騎士冷峻的眼神。厚重的黑色甲胄是他們的標誌,長而鋒利的槍尖是他們的倚仗。


  騎士團全部由精銳的武士組成,他們全部經過了嚴苛的挑選與訓練,裝備有最精良的盔甲與武器——有人說,他們抵得上一整支軍隊。


  軍務大臣與帝國防務司無權調動這支隊伍,蒂迪斯同樣——即使這一家族的先祖是他們的初代騎士長。


  皇家騎士團有另一個名字叫做「玫瑰騎士」,顯而易見,他們只為皇室服務。或者,嚴格來說,為皇帝服務。


  雖然來者不善,但林維略微放鬆了些——看來伯蘭已經得到了皇家騎士團的一部分控制權。


  為了不顯弱勢,皇室誠然要派出最強的武力迎接魔法世界的到訪。但同時,鑒於帝都微妙的局勢,這也未嘗不是伯蘭殿下對格雷戈里殿下的「歡迎」。


  黑甲騎士們分出一條道路,伯蘭上前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見客禮節,他的身體看起來好了些,愈發顯出優雅的溫文有禮來。


  「我代皇室迎接你們,來自遠方的朋友。」他的聲音使人心生好感。


  皇室慣常是不會立刻就事論事的,他們為了優雅和體面,進入正題之前往往要進行一番使魔法師們摸不著頭腦的繁文縟節。


  林維深諳烈焰玫瑰家這些年的積習,他儘力去壓縮了流程,最終刪減為今晚在皇宮舉行一場只有皇室、頂級貴族與核心大臣及少數家眷參與的夜宴。


  並且,小公爵以「來自魔法世界的朋友與自己相熟」為由,把魔法師們的落腳處換成了蒂迪斯家在東區的宅邸。


  老皇帝傳來了不少口令,但遲遲沒有露面,可見病情確實值得憂慮。


  林維在夜宴前被伯蘭殿下邀請去書房進行了一番長長的密談,致使他回來的時候,夜宴已經快要開場了。


  「林維,我們到底要去做什麼?」海緹不能理解「夜宴」這個名詞。


  林維交代了他們——核心內容是安靜地進餐就好,耐心待到結束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由他來完成。


  「我們什麼都不必做?」丹尼爾問。


  「可以這樣說,」林維回答他:「這件事由伯蘭主持,他站在蒂迪斯家一邊,宴會的態度會比較友好。帝國把我當做中間人……所以主要是我去與他們打交道,斷諭也許會參與一點,因為大魔法師的身份象徵整個魔法世界。」


  「還有舞會.……」林維想起了這個,微微蹙起眉來,看向海緹:「我先教你一點簡單的舞步。」


  林維此行不單是為了代魔法世界接受皇室的謝意,更重要的目的是阿德里希格的委託——這人很有讓整個大陸再來一次元素風暴的打算,而帝國某件秘密的底牌可以抵抗風暴。


  上輩子他已經身為蒂迪斯公爵,也僅知道皇室持有三份禁咒捲軸,卻對這個「底牌」一無所知,看來這個存在屬於皇室的秘密。


  開國皇帝尤卡里烏斯一世確實與魔法世界關係匪淺,甚至是阿德里希格當初的好友,而皇室一脈的傳承在一千年中幾乎稱得上平穩,那麼現在的皇帝陛下應當知道一些東西。


  因此,魔法世界也算是有求於人……為了表示友好,魔法師們換上了帝國風格的禮服。


  守衛騎士閃爍輝光的盔甲上沾染了貴族夫人身上的熏香,那香氣由鮮花與黃金裝飾的廳堂里散出,經過穹頂與爬滿藤蔓的拱門,消失在八匹白羽駿馬牽引著的馬車中——宴會盛大精美,可惜吸引魔法師們目光的只有繁麗的裝飾與可口的食物,冗長的感謝致辭聽得海緹頭腦發昏。


  魔法師一方安靜地進餐,讓對魔法世界態度不一的大臣和貴族全部無話可說,而主持宴會的伯蘭殿下與重新歸來的格雷戈里殿下坐得極近,卻幾乎沒有對話,下首幾位先是支持格雷戈里,在他失蹤的這段時間內又轉投伯蘭的政客更是噤若寒蟬——這大概是帝國歷史上氣氛最冷淡的一次宴會了,林維無奈地想。


  悠揚的舞會曲奏響時,氣氛總算緩和了些,按照禮儀,第一支曲子要由皇室在場中身份最高之人開場,兩位皇子地位平等,但格雷戈里年紀稍長,再加上宴會的主題,他應該選擇的舞伴……

  林維稍稍眯起了眼睛,看著意料之中、但實在不令人期待的一幕。


  「親愛的海緹小姐,」格雷戈里削薄的唇角浸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能邀請您共舞。」


  「我……」海緹聲音極小:「我只會一點兒……」


  「沒有關係,」格雷戈里現在完全像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這是一支很簡單的曲子。」


  海緹轉頭望了望林維,見他沒有明顯禁止的樣子,輕雲樣的緋紅點染了少女的雙頰,她將手輕輕遞上,被帶入了舞池中。


  另外幾對舞伴在這之後也滑入池中。


  「信鴿,」林維身旁的伯蘭忽然低聲念出了這首舞曲的名字:「王子與一個敵國女孩兒浪漫的愛情故事。」


  他似有所指:「我的哥哥向來少與女人接觸。」


  是的,林維心想。大皇子殿下很少出席舞會,即使在場——即使應當由他開場,大多時候也是伯蘭代勞。


  「僅此一次,」林維緩緩道:「他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伯蘭微微笑了起來,兩人碰了一下酒杯,隨即不再說話,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夜漸深,舞會終於結束。


  宮廷女僕吹滅芬芳的蠟燭,白色輕煙在她眼前蒸騰,樂師的琴聲止於最後一個音符。


  丹尼爾警惕地看了一眼格雷戈里,然後看向林維。


  林維朝他點了點頭。


  煉金師首先帶著海緹離開,穿過迴廊與玫瑰花園的小徑,進入蒂迪斯家的馬車,先行回去,以免那位現在是主人身份的殿下發出「散步」或「送回」的邀請。


  林維還要應付一些客套或試探的交談,所幸魔法師一直在他身邊,敢於搭話的人寥寥無幾。


  倒是已經成為王妃的拉維斯小姐,問了類似「你在那裡過得如何」的問題,雖然神態仍是一貫的冷淡,卻也表達了一份難得的關心。


  「所以我還是不喜歡帝都。」人們徹底散去,林維和斷諭走在小徑上,他漫不經心地踢了一顆路上的小石子。


  「你以前經常參加?」


  「有些是必須要去的。」林維答他。


  他們放慢了腳步,林維悄悄把靈魂觸角伸了出去,嘗試再結一次契約。


  他們之前在魔輪上也試了幾次,現在已經能比較順利地完成最初的磨合,稍微減輕了林維靈魂的痛感。


  他的靈魂強度已經發生了一點改變,不知道是因為練習還是本命契約具有的同化影響。


  直到契約又推進了些,林維才停下,他閉眼休息了一會兒,清楚地感覺到靈魂密切的連結。


  這對召喚師來說是非常奇妙的感受,他們習慣於孤單地飄蕩在無邊無際的靈魂星海,交流與觸碰稍縱即逝,從未與另一個靈魂這樣長久相接過——如同漆黑海面漂浮的小船找到了燈塔,一滴水落入深秋寧謐的池塘。


  「這個契約很可恨。」他忽然道。


  「嗯?」魔法師不解。


  林維不回答。


  「怎麼了?」魔法師的語氣里難得地出現了一絲有跡可循的關切。


  「也沒有什麼,它很好。」林維嘆了口氣,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斷諭。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林維的聲音有些低:「我現在一刻都不想離開你。」


  一輛輛馬車的輪聲遠去,夜晚寂靜下來,星河橫亘天邊,略帶涼意的風刮過宮殿與庭園,帶來遠處夜鶯的唱聲與身旁玫瑰的香氣。


  魔法師看著他,看見月光下,那雙深紫羅蘭色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層柔軟的水汽。


  他不擅長於察言觀色,可在這一刻讀出了一點孤單的味道來。


  他透過那雙眼睛,看見了許多相似的場景與相似的人。


  黑色禮服上紫色的水晶袖扣不經意間碰到精緻的杯盞,發出一點清脆的響聲,他小口啜飲著杯里的酒,或是別的什麼,等著被邀請一支舞,卻極少去邀請別人。


  宴會與舞會在深夜告一段落,他走出迴廊,與人禮貌地談論著天氣和今晚的月亮,然後分開,獨自走過玫瑰花園裡的小徑,馬車放下雕飾花紋的銀踏,目的地是另一座庭園與城堡。


  他一個人做著一些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的事情,沒有人陪著他。


  他明明還很年輕,魔法師心想,可他的眼睛告訴我他已經這樣過了許多年,他習慣了,他才知道有人陪著的時光是什麼樣的。


  「那就不離開。」魔法師道。


  林維笑了起來。


  他拉過斷諭的手在唇邊吻了一下:「親愛的魔法師先生,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斷諭回憶了之前夜宴上聽到的,回他:「我的榮幸。」


  林維不滿他所學到的:「不要這句,它太謙遜了,裝模作樣的貴族才用這個。」


  魔法師想了一會兒,開口。


  「如你所願。」


  他說著,反手握住了林維的手。


  林維愉快地眯了眯眼睛。


  玫瑰的香氣漸淡,不再濃烈,那一點甜蜜的氣息卻因為不再被其它味道干擾而清晰起來,花園小徑走到盡頭,紋飾蒂迪斯徽記的馬車正在前方等待。


  「上車,」林維折下一支玫瑰,塞進魔法師手裡:「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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