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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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萍姨將早餐擺置在庭院溪畔的亭下石桌上,見濯易正推著輪椅上的小姐朝此處走來,她忙拽著一臉不樂意的老張速度撤離,給兩個年輕人留下溫馨的獨處時光。
清晨的庭院瀰漫著泥土與植物的新鮮味道,陽光穿透一層極其稀薄的白霧,點點折射在形態不一的葉片上。
小石桌下擱著取暖小炭爐,其中散發著淡淡的松木氣息,暖香怡人。
真是美好的清晨!
濯易望著對面低頭認真食蛋羹的女人,她身後有一株藤蔓隨風搖曳,葉片青嫩可愛,她也可愛。
目不轉睛地盯著,突然,她戛然抬起碧波流轉的眼眸。
冷不丁對上,濯易忙拿起碟子里的山藥糕,別開視線,佯裝專註地吃著。
可是——
為什麼她要一直看他?
咀嚼的動作慢了一拍,濯易迅速瞄她一眼,沒錯,還看著他呢!
食物太難吃?或者他臉上沾染了碎屑?
抬手抹了抹嘴角,是乾淨的!濯易一時手腳都不知放在哪裡合適,他乾巴巴舉著半塊紅棗山藥糕,眼睛緊張地左顧右盼,就是不太敢直視她。
「看我……做什麼?」漫長的時光過去,濯易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問。
許念彎唇,這才移開目光,她拾起桌面上的長帕,拭手淡淡道,「你剛才就是這樣看我的!」旋即重新望入他漆黑的眼中,挑眉補充,「不過你的眼神……我效仿不來!」
「咳……」尷尬至極,濯易悶不吭聲,耳廓卻微微發起燒來……
餐畢。
他推著輪椅帶她散步。
庭院偏原生態,處處是灌木,東邊院牆下有幾塊假石,最高的一塊假石頂部上攤平了只胖嘟嘟的花貓,它香甜的曬著太陽睡懶覺,豪不畏懼陌生人的樣子,聽到他們腳步聲,兩隻貓耳抖了抖,慵懶而肆意奔放的姿勢卻紋絲不動。
濯易饒有興緻地盯著它,問,「你養的小貓?」
「它看起來似乎一點都不小。」許念隨之望去,搖頭,「我不養貓。」
「不喜歡貓?那你喜歡什麼動物?兔子?或者……」
不等他說完,許念打斷,「我不養寵物。」
「哦。」這個話題擴展失敗,濯易瞭然的點頭,「嗯,你工作那麼忙,沒有時間照顧它們。」
許念笑了笑,她瞥了眼假石上伸了伸前爪的胖貓,平靜道,「不是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意外太多,僅僅承受身邊人離去的痛苦就夠了,為什麼還要貪圖一時的慰藉和溫暖而去浪費感情?反正它早晚會離開我!」
「喵……」大抵是嫌吵,胖貓不樂意地探頭瞅他們一眼,轉瞬換了個更鹹魚的姿勢,它將腦袋縮進肚皮里,毛茸茸的尾巴蜷曲成一個大圈。
搭在輪椅椅背上的雙手用力握緊,濯易低頭看她在陽光下散發絢爛光澤的柔軟長發,他想說,縱然有朝一日,她喜愛的人或物會先離她而去,但他(它)們曾給她帶來的溫暖和喜悅不會消失,難道過去的美好沒有辦法一點一點去治癒那些離別所帶來的傷痕?
「不是浪費感情。」濯易輕聲否認,「對我來說,不是。」
氣氛寂靜。
日頭漸高,濯易推著她沿原路返回,走到亭下時才發覺那隻胖貓隔著遠遠幾米跟了上來。
掃了眼石桌上剩餘的兩塊山藥糕,濯易拾了幾片落葉作碟盤,彎腰將糕點擱在一棵松樹下,直起身子,他看向亭下的許念,她也正望著此處……
「我……」
「小姐。」一道聲音戛然從旁側闖入,話語被阻,濯易抿唇,抬頭望向從小徑走來的張伯。
「小姐。」張伯並不多看濯易一眼,他恭謹地走到許念身旁,語速不疾不緩,「您姑姑帶著沈家公子來訪。」
蹙眉,許念看向站在一旁的濯易,她思考短短几秒,低聲囑咐張伯,「請他們入客廳。」
「是。」張伯遲疑地頷首,退下。
沈家公子?濯易瞬間聯想到沈霖均。
他想,應該就是他!可是她的姑姑為什麼要與沈霖均同時出現?
這多少讓他心底有些不悅,無奈的不悅。
「推我到客廳。」許念面上沒有多大變化,語氣亦叫人聽不出情緒。
濯易乖乖上前,小心的把她抱上台階,然後推著輪椅送她前往廳堂。
一路無言。
濯易情緒莫名的有些低沉,他們進廳時,萍姨和張伯已經招呼客人坐下。
許婷宜,即許念的親姑姑,她對這裡顯然毫不陌生,甚至當起了半個主人,正略帶笑意的請沈家公子品茶,「我哥哥生前鍾愛品茗,曾在好幾處產茶地區買下了良田,年年聘請專業人士細緻耕作,我們念念人念舊,這些年哪怕土地價值翻了幾番,也從未動過……」
輪椅滾輪在地板上摩擦出細碎的「哧哧」聲。
許婷宜循聲望去,起初不以為意,等注意力落在那個推動輪椅的男人臉上時,她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坐在對面的沈霖均比她反應更大。
臉上洋溢的笑容霎時消失,他雙眸質疑又含著幾分銳利地望著濯易,他身上居然穿著睡衣?留下過夜了?心口遽然冒起熊熊大火,連帶著對許念也赫然生出一股蔑視和憤怒,不過如此,她也不過如此,清高不可一世原來都是偽裝。沈霖均扯了扯嘴角,他目光輕飄飄的在那兩人身上轉換。
和那些沉迷美色用金錢換取享受擁戴的女人沒什麼不同。
她一樣豢養著這種小玩意兒……
那還裝什麼乾淨?
「沈公子,這茶如何?」很快回神,許婷宜笑容不改的與他寒暄。
僵硬地頷首,沈霖均握緊茶盞,「極好!」
「沈公子喜歡就好!念念……」許婷宜起身,她優雅的將披肩遞給萍姨,走到許念身旁,含笑看了眼年輕英俊的濯易,她接手輪椅,道,「我來!」
束手束腳的站在原地,濯易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先去樓上。」別頭淡淡的朝他開口,許念被許婷宜推著往前而行。
濯易沒應聲。
他望著她慢慢遠離的背影,在沈霖均鄙視不屑的目光里一步一步略顯笨拙地轉身上樓。
「念念,這是什麼茶?我看沈公子很是喜歡。」許婷宜喚萍姨再換一盞新茶,有意岔開話題。
「我對茶一向少有見聞。」許念隨意道。
餘光那道刺眼的背影終於消失,可沈霖均心頭的噁心卻一絲都未揮散,就這種玩意兒還讓他去樓上?這令他覺得坐在這裡的自己彷彿徹頭徹尾就是一個笑話。再聽她如此敷衍的語氣,沈霖均連勉強的笑容都難以展露。
許婷宜嗔責地掃了眼侄女兒,她並不懂生意場上的彎彎繞繞,只知沈家在當地算名門望族,沈霖均作為長子,本事雖還未張顯,但門楣相比之下,沒有比他更優秀的適齡對象了。
「上次競標……」許念執起一杯熱茶,她掀開蓋兒,茶水上的水汽騰騰往上漂浮,香氣沁鼻,她抬眸朝候在一旁的萍姨微笑道,「萍姨,幫忙給樓上濯先生沏上一壺送去。」
「誒,好!」
見萍姨轉身忙碌,許念無視她姑姑和沈霖均的面色,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繼續方才未說完的話,「上次競標沈伯伯的子公司給的方案很新穎,其實與瑞華不相上下,可結果難料,很抱歉。」
沈霖均能說什麼?他面上應付過去,心裡卻吐槽,裝,繼續裝,本就是暗箱操作,還惺惺作態給他看?心中鬱結,他憋著一股氣沒法發泄,尤其看著她似笑非笑微微彎唇的樣子,真想將她的傲骨狠狠踩在腳下。
鬱悶地喝了口茶,動作太急,胃中猛地一片滾燙。
沈霖均腦中卻驟然晃過一絲念頭,瑞華……
不是旁的集團,是瑞華!
沈公子流連花叢已久,紅顏知己數不勝數,無論是圈中花旦還是嫩模,不少都與他有過牽扯。時尚娛樂圈與枯燥的商業圈相比,沈公子自然更加青睞前者,這使得他對整個圈子的風向了如指掌。
瑞華,濯易。
他瞬間將幾者連成一條線,結果呼之欲出。
真捨得花大手筆捧小白臉啊!
他哪裡好?沈霖均臉色猛地暗沉。
「聽聞沈公子近日接手了集團旗下的新公司?」許念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水,緩緩道,「如果想從亞非那邊的貿易線路下手,我或許可以給沈公子介紹一個人。」
「誰?」按壓下胸腔里的惱恨,沈霖均忍了忍,但實在沒忍住的追問。
「是我學長,一個很有手段和魄力的男人,他剛回國不久,你說是我介紹,他或許會願意幫你拓展這條線路。」讓張伯找來名片夾,許念從中抽出一張遞給沈霖均。
「宋以致?」
「嗯。」
沈霖均拿著名片翻來覆去地看,默念了兩聲這個名字,宋以致?他莫名的覺得有些耳熟,但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午飯沈霖均是沒胃口在這吃下去,他不喜歡許念這種類型的女人,雖然她姿色不錯,讓他心中存了些惋惜。可一想到要和如此冷傲矜貴的女人行男女之事,他就滲得慌,沒辦法想象她用高人一等的眼神望著自己,那還怎麼親下去?他沈霖均可不是要做一條溫順狗的人。
若非老頭讓他過來獻殷勤,他早去找才出道的女團尋樂子去了。
借口忙公事,沈霖均早早告辭,一溜煙兒出了大門……
「念念。」等屋裡沒了外人,許婷宜霍然用力將茶盞半扔在桌上,幾滴茶水瞬間濺出,「你什麼意思?故意這麼做?沒看到沈家公子臉色,你就非要讓他難堪成這樣?」
許念睨著桌面上的茶水水漬,平靜道,「怎麼難堪?我不是給他介紹合作人了么?」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深呼吸數次,許婷宜放緩聲音,恨鐵不成鋼的盯著她道,「姑姑不會害你,名門裡未娶的適齡公子姑姑大概都知道情形,沈霖均雖然素有花名在外,但綜合條件卻很突出,而且……」她頓了頓,沉聲道,「你不是和他一樣在貪玩么?」
「姑姑,我的事情您不用操心,好好照顧自己和昀生。」
「不用你埋汰我。」許婷宜定定望著她,「我知道照片是你給的,可只要許氏好好的,他就不敢拿我和孩子怎麼樣。」疲憊地摁了摁眉心,許婷宜閉了閉眼,「姑姑本不想跟你一個孩子多說什麼,但你現在……反正姑姑已經想通了,男人女人沒什麼兩樣,不用守著名不副實的婚姻過活,他有心頭好,我也可以另覓快活。可作為許氏當家人,你應該知道你的婚姻意味著什麼,姑姑不成器,老了還要靠著你過安穩日子,誠然有姑姑自私的原因,可你若是能有門當戶對的婚姻,強強聯手之下,你就不用再那麼辛苦受那麼多罪,凡事也有可商可量的人,不好么?」
「再不濟……」見侄女兒無動於衷,許婷宜嘆了聲氣,「再不濟就養著那些玩意兒吧,但你還是得結婚啊!只要你有錢有勢,他們就離不開你,喜歡就一直養著,膩了煩了就丟開……」
「姑姑。」聽不下去的別開眼,許念蹙眉道,「別這樣去說一個人,人不是玩意兒,您從前不是這樣的。」
許婷宜驀地輕笑出聲,搖頭,「姑姑年紀大了,思想終究也變得庸俗,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男人?」
等了半晌,她始終不回應,許婷宜笑道,「喜歡也沒什麼,一隻貓養久了都有感情呢!你就好好考慮下姑姑說的一番話,找個合適的公子結婚,那個男明星……要是喜歡姑且就養著吧,也許沒多久你就不喜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