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傍晚時分，汀蘭院中，蘇氏正在擬定晚膳的菜式，老爺下值後會到正院來用膳，她得提前準備好。
她讓人去把女兒蘇容和小兒蘇宣一道喚上了。
至於蘇烏那邊，蘇氏沒有派人去請。一是蘇烏剛從宮裏回來，定累了，不會想跑這一趟。二來，蘇烏向來不與他們一同用膳，有自己的小廚房，許是會更自在點。
蘇氏剛將菜式交給仆婦，讓其吩咐下去。
這時大丫鬟喜月急步走了進來，“太太，三姑娘過來了。”
蘇氏一驚，往日三姑娘從宮裏回來，都是
怎麽會突然過來了？出了什麽事嗎？
……
蘇烏行至汀蘭院時，與蘇容蘇宣兩姐弟碰上了。
蘇容十二歲梳著垂鬟分肖髻，已初現少女秀美的模樣了。
蘇宣才五歲，正是愛鬧的年紀，他正跟蘇容嚷著要去玩蛐蛐，卻見到站在不遠處的蘇烏。
蘇宣見到蘇烏有點沒反應過來，呆愣地看著她。
蘇容也很詫異，三姐姐是跟著祖母長大的，又備受太後娘娘寵愛，她有自己獨自的院子，甚少到這邊來。
蘇容猶豫一下牽著弟弟手走過去，朝蘇烏喚道：“三姐姐。”
蘇宣抬起頭對著眼前這個有點眼熟的貌美姐姐，也跟著喊道：“阿姐……”
蘇宣看到蘇烏腰間垂掛著一個錦鯉樣式的墜子，亮晶晶的，很是漂亮。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蘇容眼疾手快地將蘇宣的手拍了一下，緊緊拉住他不讓他亂動。
蘇容羞赧道：“三姐姐，阿宣還小不懂事。”
蘇烏笑了笑，“無妨。”
她將那錦鯉墜子取了下來，遞給蘇宣，“既然宣哥兒喜歡，便送給你了。”
蘇宣喜笑顏開，抓住那墜子，大聲道：“謝謝阿姐。”
蘇容有點局促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好。
蘇烏又攤開手，一個雕刻精美的玉兔墜子躺在她的手中，她對蘇容道：“喜歡嗎？”
蘇容眼睛一亮，卻有些遲疑。
“喜歡的話，便也送給你了。阿容。”蘇烏聲音溫柔，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親近。
蘇容雙手接過，抿了抿唇，“多謝阿姐。”
蘇烏與這對姐弟一道走進汀蘭院。
她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由想起了前世。
那時蘇家已落敗，她思慮過重，病臥在床。
她沒等到那個男人，卻等到來了蘇容。
那時蘇容已十六了，身姿纖細，容顏秀美，隻是瘦得厲害。
她不知道蘇容是怎麽能進宮來的。
蘇容一見到她便啜泣，從袖子裏抽出幾張皺巴巴的銀票。
蘇烏還記得當時蘇容麵色很蒼白，“三姐姐，這是家裏最後能送進來的銀票了。你要好好養病，家中不必牽掛。”
蘇容在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回過頭，“阿姐，我、我明日就要去給裴池做妾室了，往後許是很難相見。你要好好保重。”
蘇容離開後，她才知道原來蘇容是走了錦衣衛指揮使裴池的路子，才能進宮見她一麵。
原本是官家小姐的蘇容，本來定好的親事被退婚，被裴池強納入府。
蘇烏回想她與蘇氏以及蘇容蘇宣姐弟都不親近，到最後蘇家倒下時，蘇氏將自己的嫁妝全部填進去為之周旋，還不忘她這個在宮裏失寵的嬪妃，讓蘇容送銀子進來。
蘇烏心中酸楚。
不管如何這一世總要盡力做出改變。
便是那場大禍再降臨時，也能夠護住家人不受輕賤。
……
蘇氏見到那姐弟三人竟一起走了進來。
平日裏待人客氣疏離的三姑娘，居然還牽起了宣哥兒的手，隻聽宣哥兒不安分的直嚷著：“我要看貓，要看貓，阿姐你怎麽不把它抱過來啊！”
那嗓子嚷得蘇氏都想敲他了。
然而三姑娘沒有絲毫不耐，柔聲回道：“綿綿傷還沒好，留在沅芷院休養。要是你明兒練完字，可以過來跟它玩！”
蘇宣一聽便急著道：“阿姐你放心，我定會早早的練完字，你要等著我呀。”
蘇容在一旁咬著唇，有點豔羨的看著蘇宣。
蘇烏笑著道：“阿容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和宣哥兒一道過來。到時我做桂花糕給你們吃。”
蘇氏見這情形，有種自己是不是沒有睡醒的錯覺。
三姑娘這是怎麽了？
蘇烏抬眼見到麵色有些凝滯的蘇氏，朝她淺淺一笑，“給太太請安。”
蘇氏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莫要多禮。三姑娘快請坐。”
蘇氏對於這個繼女，敬要比親近多。
她知道三姑娘是老太太和太後娘娘培養出來要進宮做娘娘的。
而且三姑娘的生母娘家是勳貴人家，她蘇家雖在蘇州富甲一方，可到底還是商戶。
她惟恐怠慢了三姑娘。
蘇烏放下手中的茶盞，笑著道：“我從宮裏回來帶了些太後娘娘禦賜的點心過來給太太嚐嚐，順便想在太太這兒蹭個飯。”
蘇氏自是歡喜的答應，當即讓廚房加幾道蘇烏愛吃的菜過來。
……
趁著夜色蘇青軒走進汀蘭院，剛到正房便察覺到跟往日有些不同。
屋子裏蘇氏在說著話，適時的有一輕柔的笑聲響起。
他進去時見到嫡長女端坐在黃花梨雕花倚上，淺笑聆聽。
嫡次女和幼子依著嫡長女而坐，很是融洽。
蘇烏看到了蘇青軒，便站了起來，規矩地喊道：“父親。”
其餘兩個小的也跟著問安。
蘇青軒沉穩的點了點頭。
他對蘇烏問道：“在宮中可還好？”
蘇烏點頭，“有姑母照應，一切安好。”
蘇青軒話不多，問完蘇烏便又問了其餘兩個小的功課。
蘇氏見老爺回來了，便讓廚房上菜，幾人移步正廳用飯。
蘇青軒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桌席上很是安靜。
隻有蘇宣偶爾發出磕碰的聲音。
蘇烏食量不多，加上有些累，隻用了小半碗飯，便飽了。
蘇容偷偷瞧了幾眼三姐姐，見她才吃了幾口飯，便放下了筷子。
她打量著三姐姐的細腰，又看了看自己的，也跟著把筷子放下。
蘇氏見狀，便道：“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蘇烏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向來晚上吃的少。”
不多時，蘇青軒也用完了，正待回書房時，被蘇烏叫住。
“父親，女兒有話想對您說。”
蘇青軒一怔，隨即點了點頭，“跟我來書房。”
蘇氏送走那對父女後，才鬆了口氣。
……
蘇青軒把蘇烏帶到書房，隨意指了個椅子道：“坐吧。為父聽聞你在萬壽節上彈琴獲得聖上讚譽，還賞賜了古琴綠綺？”
蘇烏：“是……”
“不錯。但往後切莫驕躁，需沉靜下來方才能將琴練好。”蘇青軒怕自己的語氣太重，又道：“若是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來問我。前段日子我得到前朝方大師的曲譜，明兒便讓人給你送過去。”
蘇烏麵帶微笑，“多謝父親。”她發現原來父親話還是挺多的，往日裏她對父親有些心結，不願與他多說。
蘇青軒有些不自在的低咳兩聲，“你是有什麽話要說？”
蘇烏斂起笑容，將畫軸放在案台上打開，道：“父親。女兒在萬壽節上原本是要獻上此畫，卻在獻藝之際，發現此畫被毀，隻好改為彈琴。”
蘇青軒沒想到其中還有此等變故。
他看清楚這畫後，眼中的怒意中還夾雜著一絲後怕，他問道：“你畫的是梅花？”
蘇烏點頭，“江南踏雪尋梅圖。”
蘇青軒死死地盯著這副被墨潑壞的梅花圖，怒而拍桌，“欺人太甚！”
蘇烏沒想到父親的怒意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甚。
她本是因沒能說服姑母，想從父親這邊入手，試探一下父親對她入宮的態度。
前世她在進宮前父親問過她，是不是心甘情願。
也許父親這邊是她的一個突破口。
蘇烏帕子往眼睛上一抹，淚水湧了出來，“父親，我害怕……雖皇宮之中有姑母護佑，可女兒躲過了這一回，便不知能不能躲過下一回。人人都羨皇宮裏的富貴，可女兒經此一事後，是真的害怕……”
蘇青軒頭一回見到嫡長女在自己麵前哭了起來，他緊鎖的眉頭擰得更深了，驚慌失措地不知怎麽去安慰這嬌滴滴地閨女。
他眼中閃過掙紮之色，沉聲道：“棠棠，你莫哭了。明日我會進宮求見太後。”
蘇烏驚住了，居然會這麽有效？
蘇烏拭著淚，抽抽噎噎的告退。
……
蘇太後召見了蘇青軒。
蘇太後見蘇青軒神情緊繃，麵色難看，便屏退左右，問道：“這是怎麽了？”
蘇青軒將那副梅花圖拿了出來，“娘娘可覺得，這隻是簡單的毀畫？”
蘇太後移開眼，“是棠棠向你告狀了？”
蘇青軒道：“娘娘是當真不知道毀畫之人的真正用意？”
蘇太後的手不自覺地抖了兩下，強做鎮定。
蘇青軒見太後不語，他便道：“江南踏雪尋梅啊。梅花的高潔被潑上墨玷汙了。娘娘可別忘了永順十四年發生的事，也別忘了那一位的名諱裏可是有個梅字。更別忘她當時是怎麽死的！要是棠棠在獻禮上沒有發現這副畫被潑了墨，她隻要拿出來一展，不管是不是被陷害，當著滿朝官眷的麵，暗諷皇上生母貞潔有汙！皇上會作何感想？”
“夠了，別說了！”蘇太後打斷蘇青軒。
蘇青軒額頭上的青筋突現：“娘娘既然知道前路凶險，為何還要執迷不悟地把蘇烏推過去！”
蘇太後死死地攥住手，雙眼發紅，“因為她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因為她姓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