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從輪回台往神殿走要路過忘川河, 葉嫵一如既往的在河畔停住了腳步。
負責擺渡的艄公正拉著懵懂的鬼魂喋喋不休,一抬頭看到她那身顯眼的紅色衣裙,慌忙轉過身去背對著冤魂, 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葉嫵的表情未變, 遙遙的目送艄公將那鬼魂送到對岸, 這才抬步往回走。
崔禦仍舊跟在她的身後,跟她稟報朱蘭仙君的處理結果。
朱蘭仙君仗著父親的威望橫行霸道,劍下亡魂不止白許許一個。按照天命筆的判詞, 便是剝去仙籍,罰去罰惡司的刀山, 直到魂飛魄散, 再無入輪回的可能。
"知道了。"葉嫵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頓住了腳步。
之前白許許危在旦夕, 所以她匆匆忙忙的去天界取了朱蘭仙君的仙劍回來, 倒差點忘了,當初凡間之事, 與另一人, 還有著莫大的牽扯。
葉嫵一轉身,再次回到了九重天上。
這次她沒有在從天門進入,而是出現在了瑤池, 她的真身旁邊。
扶桑樹上洋洋灑灑的繁花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凋零了大半。沒有情絲的維係, 很快的樹枝上的花朵就會完全凋落了。
葉嫵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悵然, 一轉頭, 就見到了熟悉的人。
“白澤?”
樹下的正是白澤, 他仍舊穿著那日裏在扶桑樹下見他時的裝扮, 不卑不亢的看著葉嫵, 一副笑語盈盈的模樣,走到葉嫵的麵前。
“參見帝尊。”像是凡塵裏溫文儒雅的書生公子,彬彬有禮,亦坦坦蕩蕩,一點緊張的表情都沒有。
葉嫵幾乎有那麽一瞬間,懷疑這天上的白澤,與他在人間界見到的那個,究竟是不是一個人了。
“你不怕?”葉嫵淩厲地鳳眸微抬,審視的看著他。
若說上次在這裏見他,他篤定自己失去了人間時的記憶,表現的進退有度倒也罷了。但前兩日她剛剛殺上九重天去,帶走了朱蘭仙君,他難道對這事就沒有半點懷疑?
葉嫵的目光冷冽,仿佛能看透人心,讓白澤漆黑的瞳仁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
很細微的一下。
葉嫵瞬間了然,他不是不怕,他在試探她。
因為不確定葉嫵是否恢複了記憶,所以才做出這番稀鬆平常的樣子來。
演技倒是不錯。
知道他還心存幻想,葉嫵不由的笑了起來,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弧度,故意說道:“人間之事,我全都記起來了。”
果然,白澤的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
呼吸的頻率變快,眼神閃閃爍爍的,躲避著葉嫵的直視。
他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她,眸中流露出一絲哀傷:“所以,帝尊是要來替他出氣了麽?”
明明是他擾亂了人間秩序,故意設計害死了那麽多人,說的卻像是葉嫵以權謀私,故意要來泄私憤一樣。
葉嫵聽懂了他的意思,眸中嘲諷之色未減:“是又如何?”
或許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白澤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眉頭。
“帝尊要以什麽罪名罰我?”
還沒等葉嫵說話,他便繼續接口道:“我知道帝尊心中恨我,可我又做錯了什麽?”
他上前一步,直視著葉嫵,目光中流露出怨憤的神色:“三生石上,緣分早定,我聽聞帝尊要去人間曆劫,特意陪您下界,何錯之有?當初蘇嫵身死,我心中不甘,這才趁著帝尊在睡夢中牽了一縷您的神魂出來,不過是想與您再續前緣,彌補遺憾而已,又做錯了什麽呢?”
“然後呢?”葉嫵的表情越來越冷。
而白澤的眸底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得意。
“就算帝尊要罰我,也要天命筆判我有罪才行。可我……什麽都沒做……”
“是嗎?”
葉嫵的話音剛落,忽然間白澤的身體猛地一僵,不可置信的盯著她,然後慢慢的跪了下去。
“您……您不能……”
洶湧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湧了出來,白澤麵色蒼白,表情扭曲到了極致,似是不敢相信,葉嫵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直接就對她動手。
她沒有動手的理由。
這也是白澤為什麽敢這樣出現在她麵前的原因。
葉嫵是酆都鬼帝,掌管刑罰之神,他在人間,從來沒有對任何人直接下過死手,縱然有錯,也是小錯,完全可以算是也是為情所困,情有可原。
就算是天命筆來判他,也判不出什麽來的。
她怎麽能一言不合就下殺手。
這不符合她的身份!
白澤捂著胸口,痛苦的口申口今,葉嫵的這一下令他的識海在一刹那間仿佛遭受了毀天滅地的打擊,雲絮狀的靈氣如同被開了閘後放的水一般,滔滔不絕的向外湧了出去。
白澤驚恐萬分,忍不住抬起頭來。
隻見葉嫵居高臨下,一向金黃色的麵具襯得她目光格外的冷硬,葉嫵冷冷的開口。
“我為何不能?我有什麽不能?”
“白澤,如今我為尊,你為卑。我為強,你為弱。我有什麽不能?”
葉嫵哪裏看不出白澤的所思所想。
當初借清瀾宗的人圍困白許許,逼她自爆,引得白許許發了狂。誘他犯下滅世的因果還不夠,回到天界還故意將朱蘭仙君引下凡去,就是想借助於他的噬魂之劍,讓白許許魂飛魄散,入不了輪回。若非小狐狸神識強大,流落酆都,陰差陽錯的讓葉嫵發現前世的因果,前世種種,一切都會如他如願。
白澤真的很聰明。他精於算計,一步步將小狐狸逼上絕路,但因為不是直接出手,天命筆對他就算是有判詞,也不會很重。
但,就算是天命筆判不了他,又如何呢?
可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她並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葉嫵。
人間的葉嫵因為借用了凡人的身子,受凡人七情六欲的影響,性格雖然冷漠疏離了些,但待人總存著幾分善念,說起話來也總是帶著一絲溫和。
而她,是先天神明,冷情冷性不說,最重要的是,她生來身居高位,人人對她恭順有加,何曾被人這樣算計過。
便是身而為神的自尊,也令葉嫵不會輕易的放過他。
葉嫵向前一步,緩緩俯下身去,湊近到白澤的眼前,冷漠的鳳眼裏流轉著金色的瞳光,這是一種看螻蟻一樣的眼神。
此時的白澤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這樣的葉嫵,她從未見過。不僅在人間的時候不一樣,跟傳說中那個循規蹈矩,古板冷漠的鬼帝也大不相同。
她身上攜帶著無盡的威壓,僅僅是一眼,就讓他喘不上起來。
沒有溫度的話像是一道道冰淩直接鑽進了他的耳朵,瞬間讓他的心涼到了極點。
葉嫵冷道:“白澤,我才是酆都鬼帝,我說你有罪,那你,便是罪不可赦!”
“不要……”
白澤刹那間睜大了眼睛。
識海裏的動靜完完全全的消失了,元神在一瞬間,還沒來得及掙紮,就化為了靡粉。
白澤還來不及再說什麽,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很快的,白澤的身體化為了一隻毛發雪白的神獸,又慢慢的消失在了葉嫵麵前。葉嫵在他麵前站了很久很久,也沒有新的魂魄出來。
葉嫵的那一擊,直接讓人魂飛魄散了。
葉嫵緩緩的站直了身體。
雖說白澤死了,但她的心底並沒有感受到一絲的愉悅。
她原本與白澤素不相識,說到底,還是三生石上的名字惹下的禍端。可經曆人間的這一遭,葉嫵卻莫名的對三生石上的名字,產生了懷疑。
當初白澤的名字旁有批注神獸二字,可這葉嫵,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如何能確認是她?
況且,如今白澤已死,這便說明,這三生石也不準,既如此,留他做甚。
天界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屹立在天之角的三生石被不知道那個神明給毀掉了。眾神仙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許多人因為這三生石的警示,反而弄巧成拙,締造了不少的怨侶,毀了也好。
……
回到酆都後,葉嫵又一次去了罰惡司。
小狐狸已經被她送回了輪回台,可他身上的罪責卻還未消除。若是一直留著,待下次刑罰之日,小狐狸哪怕是在人間界,也會直接被帶回酆都來。
所以葉嫵決定在下一次刑罰之日到來前,替他將這罪給消了。
吩咐了崔禦看護好酆都,葉嫵再次站到了小狐狸上過的刑台。
小狐狸當初是因為她而滅世,自然也是要承擔一部分的因果的,葉嫵將天命筆抽了出來,一道耀眼的金光立刻出現在了她的頭頂。
這還是葉嫵第一次拿天命筆審判自己。
天命筆在她的頭頂旋轉了許久許久,然後又悄無聲息的落回了她的掌心。
葉嫵不由的皺了皺眉,看了這隻白毫金杆的筆很久,明白了它的意思。
也是……
當初就連白許許都沒有得到判詞,在天命筆這裏,自然也不會給她定罪。
難道是因為當初所謂的滅世之罪,是小狐狸被人設計的事?
葉嫵想到當初之事,不由的後悔了起來。說到底,當初天命筆並沒有給小狐狸下判詞,是她,親自給小狐狸下了重刑。
所以說,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尤其是葉嫵在一次又一次的替小狐狸承受起萬劍穿心之痛的時候,便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後悔起當初的決定來。
誰能想到,這罪罰,竟然是輪到她自己身上生受了呢。
疼……
太疼了……
她對不起那個小家夥。
也不知他如今怎麽樣了,沒有喝孟婆湯的小狐狸應該還保留著兩個人之間所有的記憶,此時的他該不會正在碧羅山的哪個角落,偷偷的哭鼻子吧。
葉嫵無數次地攤開掌心的那截短短的扶桑枝,迷迷糊糊的想。
很快的,百年的時光如流水般,從刑台上流淌了過去。
三日一次的穿心之刑,在鎖魂鏈鎖上的那一刻,葉嫵的神力便被禁錮住了。好在她的神識強大,倒不至於如小狐狸那般,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隻是,疼痛還是實打實的。
不知過了多久以後,葉嫵還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直到刑罰結束,鎖魂鏈從她的身上消失,神力重新歸位,葉嫵才慢慢的恢複了意識。
朦朧中似乎有冰涼的液體滴到了她的手指上,葉嫵的手指微微的一縮,熟悉的氣息慢慢的朝著她包圍了上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