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很快的, 一行人站到了奇譚城的入口處。
這裏霧氣環繞，腥氣彌漫，腳下橫亙的是一大片滾動著粘稠的黑霧的沼澤地。這黑霧的高度幾乎能到小腿, 仔細望去, 甚至能夠看到沼澤中翻湧著無數條長相可怖, 似蛇似蛟的黝黑的生物在裏麵。苡糀
而要入奇譚城，就必須要淌過這片沼澤。
白許許頓時嚇得腿軟，狐狸怕蛇, 尤其是如此粗壯，偶爾還有幾條轉過頭來, 虎視眈眈盯著他的巨蛇。
“葉嫵……”白許許慫唧唧的喚了她一聲, 不等葉嫵回答，便變回了小狐狸的模樣, 跳進了她的懷裏。
“你別怕, 其實這些都是幻象，是為了嚇唬膽小之人的。盡管走過去就好了。”小鮫人見他害怕, 軟著聲音安慰, 實際上自己的雙腿也抖得厲害。
葉嫵自然能夠感知到這池沼中並沒有什麽真正的蛇蛟，但還是將小狐狸抱緊了，拍拍他的腦袋, 淡淡道：“走吧。”
她一馬當先，小鮫人趕緊跟了上去。
其實小鮫人心裏也害怕的緊, 他從未一個人渡過這片池沼地, 以前, 也都是主人抱他走的。
嗚嗚嗚……想主人。
過了池沼, 奇譚城真正的樣貌便呈現在了三人麵前。與想象中不同, 這奇譚城處處透著詭異, 竟然還是一座高懸於半空中的懸浮之城。
明明剛才還是白日間的明朗晴空，誰知過了沼澤，天色一下子昏暗了起來，明月高懸，黑雲籠罩，仰頭望去，這奇譚城就聳立在明月的旁邊。
明月的清輝淡淡的灑在這座城樓裏，猶如海市蜃樓一般，從下麵次第向上望去，竟能隱約的看到城池裏的繁華景象。
其中密密麻麻的建築數不勝數，旗幟招搖連成一片，數不清的紅色燈火如同點綴的星光。人影成了小小的黑點，卻是不計其數，人頭攢動著如同流水般在一條條街道流淌著。
白許許見此開始興奮了起來，這奇譚城果然繁華而又熱鬧，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害怕的模樣，一下子跳了下來，在葉嫵麵前大搖大擺的道：“走吧，我們快進去。”
就在這時，兩條白玉似的鎖鏈從奇譚城中緩緩的垂了下來，仿佛有意識一樣，直直的延伸到了葉嫵他們的腳下。
白許許興奮的臉色凝固住了。
這鎖鏈竟是一顆顆大小均勻的人頭組成，每一顆的位置都是剛好用空洞的眼窩對準著他們，因為人骨剃的十分幹淨，表麵光滑，因此遠遠的看便像是玉質的一般。
白許許在心裏打了個哆嗦，立刻又竄回了葉嫵的懷裏，將臉埋進她胸口，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葉嫵隻往前走了一步，鎖鏈就開始響動起來。腳下隱約浮現了一個白玉似的階梯，隨後梯子開始移動，在嘩啦啦的鎖鏈拉動的聲音中，幾人慢慢的上行。
就在此時，葉嫵明顯的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開始壓製她的修為。
白許許也有些不適，緊緊的抓住了她的衣襟。
待升到最高處後，被壓製的感覺蕩然無存。然而葉嫵清楚的感覺到，體內的靈力已經不見了。
還沒等反應過來，幾個人就入了城中，隻是並不是出現在城門口，而是突然在繁華的主街上現出身形。
周圍的生靈們見怪不怪，陸陸續續的從他們的身旁走了過去。說是生靈，隻因不知道怎麽形容，這路上經過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妖物，有正常的凡人，也有看起來仙氣飄飄的修道者。甚至偶爾還有幾個缺胳膊少腿的鬼魂。
白許許剛從葉嫵懷裏跳下來，差點被一隻體型巨大的巨蜥踩到尾巴。
“許許！”葉嫵嚇了一跳，電光火石之間向前猛撲上去，抱著白許許從巨蜥腳下翻了過去。
兩個人都是驚魂未定，那蜥蜴頭人身的怪物感覺到風聲，回頭看了一眼，粗壯的身體下竟有著陰柔的嗓音，語氣極度柔和的對著白許許道：“小家夥，沒事吧。走路可要小心一些。”
這事本是白許許莽撞，他自知理虧，便乖乖搖了搖頭。
那蜥蜴人又看向葉嫵，不知為何，冷冷的覷她一眼，哼了一聲，走開了。
一人一狐麵麵相覷，都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說人妖魔並存的地方嗎？怎的這妖物還對人類存有敵意？
小鮫人在一旁熱心腸的解釋：“奇譚城妖族不少，他們並非厭惡人類，而是厭惡將妖族收為靈寵的人類。”
葉嫵頓時恍然大悟，恐怕是小狐狸額間的花鈿，引起了那妖族的不滿。
就在這時，一股誘人的香味飄了過來，白許許在葉嫵的懷裏抽了抽鼻子，眼睛倏地睜大了。
“阿姐，我們去前麵看看。”小狐狸孩子心性，很快將這點小事拋諸腦後，說著從葉嫵懷裏出來，又化成少年人的模樣，拉著葉嫵就往香氣的來源處跑。
小鮫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回頭看了看左右，害怕的縮了縮脖子，忙又趕緊跟上了他們。
奇譚城裏的生靈皆恪守城規，可這來往的畢竟有原型格外可怖的存在，小鮫人對他們有著骨子裏的恐懼。
“等等我……”
很快的便跑到??了那香氣所在的攤位處，隻是攤位周圍聚攏了不少的妖魔，還有零星的幾個人類參雜在其中，密密麻麻將攤子圍的水泄不通。白許許掂直了腳尖，也沒能看清那是什麽。
反而有個頂著一對兔耳朵的婦人，和善的提醒他：“小家夥，過來排隊。”
白許許往旁邊一看，這攤子外排起了一溜長隊，看起來約有幾十人。
“請問，這是賣什麽的呀。”
“嗐！這我還真不知道。隻是這排隊的人這麽多，定然是好東西。小家夥趕緊的去排隊吧，別一會兒賣完了。”
白許許一想，深以為然，趕緊拉著葉嫵站到了隊伍的後麵。
葉嫵的本意便是帶白許許來玩的，自然是無可無不可，任由他胡鬧。隻是站了一會兒，白許許猛然想起了小鮫人的存在。
有他在身邊，總覺得不自在，他都不好意思跟葉嫵撒嬌了。
白許許回頭問小鮫人：“差點將你忘了，要不要先送你回去？”
葉嫵詫異的挑眉，沒想到小狐狸麵對小姑娘，竟然也變得貼心了起來。
誰知著急了一路的小鮫人這時卻出乎意外的搖了搖頭：“我偷偷溜出來，主人定會生氣的。我想，還是買點禮物送給主人吧，說不定她便不生我的氣了。”
原來這小鮫人也是看一群人翹首以待的模樣，心裏覺得這前麵賣的定是什麽寶貝，想著給主人也帶一份。
“說的也對。”白許許點點頭，拿出長輩的架勢，嚴肅的教訓他：“像我從來都不會亂跑，總是跟我家阿姐黏在一起，你以後可別再做這樣的事。”
說著還特意偷眼瞧了一下葉嫵，不由自主的偷偷搖起了尾巴，心裏得意極了道：是吧，葉嫵，快看我多乖。
葉嫵眉峰一挑，十分給麵子的點了點頭。
白許許心滿意足，尾巴搖的更加歡快了。
小鮫人性格乖巧，聞言垂頭喪氣的跟著點了點頭：“嗯，以後再也不敢了。”
隨著隊伍的緩慢移動，白許許又按捺不住了，跟小鮫人小聲地議論了起來：“這究竟是賣什麽的呀？”
白許許肯定道：“定是吃的。”
小鮫人皺了皺眉：“可主人不喜歡吃的。”
“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吃的，她肯定喜歡。”
小鮫人便不說話了，心裏默默的祈禱了起來。
終於輪到了一魚一狐，兩個小家夥迫不及待的擠了進去，小狐狸頓時傻了眼。
“怎麽是花？”
是的，這攤位上賣的，竟然是各種各樣顏色的花枝。一根根交疊在一起，形色各異，香氣撲鼻，美的驚人。
然而再美，這也隻是花，不能吃。
“快快快，你們兩個要哪幾根？趕緊選，不要耽誤後麵的人。”那攤主是個花妖，頭頂著一朵巨大的大牡丹花，扭著纖細的身子，邊從儲靈袋裏掏花枝補充到攤位上，邊說道。
小鮫人趕緊指了好幾枝絳紫色的花枝抱在懷裏，白許許本不想買，但是一想到排了這麽久的隊，若是不要，豈不是白排了，也跟著胡亂選了幾枝。
葉嫵付的靈石。
小鮫人抱著跟他頭發顏色一樣的花枝，顯得格外高興：“主人最喜歡絳紫色了。”
“明明聞著是燒雞的味道，怎麽是花呢？”白許許不停的翻著手中的花枝，百思不得其解。
“那麽多人，就為了買朵花兒？”他想不通。
或許是因為他說話的聲音大了些，旁邊的人突然出口替他解釋起來。
“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這幾日正是奇譚城的秋月會。這秋月會就類似於凡間的花朝節，奇譚城裏的居民便仿照人間的習俗，情人之間互贈花枝，以表心意。”這說話的亦是一個攤主，從外形看起來，應該是個凡人。
聽到攤主的話，小鮫人的臉色莫名的紅了起來，一點點將手中的花枝攥緊了。
而同時，白許許將手中的花遞到了葉嫵的麵前。
葉嫵微微一愣，挑了挑眉，不明白小狐狸這是什麽意思。
隻見白許許不好意思的道：“阿姐，你試試，看這花枝能不能長出果子。”
葉嫵淡淡一笑，將花枝接到手中，也不見她做什麽，那花枝便突然變得繁茂起來，花瓣迅速跌落，一個個碩大的果實便長了出來。
小狐狸眼睛一亮，嗷嗚一聲，吞了一個果子進了肚子裏去。
葉嫵轉頭看向漂亮的小鮫人：“你也要果子嗎？”
小狐狸不懂事，竟想不到分一半給人家。
小鮫人忙後退一步，連連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那攤主看的十分稀奇，這奇譚城用不了法術，也不知這女子是怎麽做到的。
不過想到今日還未開張，便秉持著試一試的態度，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可是初來此地？可要買首飾。”
其實這攤主並不抱什麽希望，畢竟看葉嫵一襲素色衣衫，發間不過一枝玉簪，腰間一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一看就是不喜繁複之人。
況且，來奇譚城的都是衝著各界的奇珍異寶，誰會買不中用的觀賞之物。
葉嫵還未開口，白許許跟小鮫人已經將好奇的視線移了過去。這攤位上空空如也，哪裏有一件首飾。
白許許：“首飾在哪裏？”
攤主笑而不語，從攤位上拿起了一支造型奇怪的毛筆。這筆筆杆纖細翠綠，筆頭卻是各種顏色的毫毛組合在一起的，五光十色，還帶著點點流瑩。
“諸位可聽說過流瑩之光？”
一魚一狐齊刷刷的搖頭，都好奇的盯著他手裏的筆。
但這攤主卻並不動手，反而笑眯眯的看著葉嫵。
葉嫵淡道：“多少靈石？我付便是。”
這攤主便挽了袖子，態度愈加誠懇，笑眯眯的問兩個小家夥：“兩位可有喜歡的東西？這首飾可以定製……”
話音未落，白許許跟小鮫人又齊齊的道：
“燒雞。”
“魚！”
攤主一愣，沒有動作。
白許許先皺了眉頭，疑惑的看向小鮫人：“你自己就是魚，你居然喜歡吃魚？”
“我沒說我喜歡吃魚啊！”不是說喜歡的東西麽，他覺得自己最漂亮了啊。小鮫人撓了撓頭。
葉嫵抬起手指揉了揉腦袋，替攤主解了圍，指著小狐狸道：“鳳凰……”
又指小鮫人，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她手中花枝。”
想必小姑娘沒有不喜歡花的吧，葉嫵隻能猜個大概。
“好嘞！”這攤主頓時樂嗬嗬的動起手來，隻見他寥寥數筆就勾勒出了一隻金燦燦的鳳凰來，這鳳凰並非實物，而是點點流瑩組成的，看起來亦像是一團流動的金光，驚豔絕倫。
他又看了一眼白許許，繼而又勾勒出一隻。
兩隻流光溢彩的鳳凰一同遞到了葉嫵的掌心，葉嫵順手接過，幾乎感覺不到一點兒重量。
這兩隻鳳凰，被一左一右的別在了白許許的發間。
他本就是穠麗妖豔的長相，配上這流瑩更是顯得銫豔欲流。隻是一雙眸子清澈如水，整個人便透出一種清純與妖豔相揉雜的矛盾感，反而更加的吸引人。
小家夥的長相，確實過於出眾。
葉嫵突然有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驕傲的感覺。
而這邊，屬於小鮫人的兩指長的花枝也畫成了，他接過來，卻並沒有戴到頭上，反而小心的收了起來。
葉嫵痛快地付了靈石，小鮫人奇怪的看著她：“這是什麽？”
“靈石。買東西都要付靈石的，你不知道嗎？”白許許隨口回道。
小鮫人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
白許許突然福至心靈，震驚的問：“你家主人，該不會從來沒給你買過東西吧？”
小鮫人愣了下，確實每次主人帶他出門，都是沒有給靈石的。所以那些東西，都不算是買的？
他便又搖了搖頭。
白許許同情的看著他，看他拿著一束花枝都謹慎成那樣，於是小聲地問：“你主人會每天都給你果子吃嗎？”
小鮫人：“沒有……”他喜歡吃肉，不喜歡吃果子。
“那她會每天抱著你走路嗎？”
小鮫人驚住了：“當然不會。”他那麽沉，主人身體又不好，怎麽能抱的動他。
白許許看他的眼光慢慢的從同情變為可憐，心想這小鮫人的主人大概對他一點兒都不好。
“那她說過，會永遠跟你在一起嗎？”
小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間眼睛上蒙上了一層水霧，難過的吸了吸鼻子：“沒有。而且有一次，她說根本不喜歡我，還讓我滾……”
白許許頓時傻了眼，竟還有這樣的主人？！
一股怒火直衝顱頂，白許許氣的手腳發麻，也顧不得遊玩的事了，氣衝衝的拉著小鮫人往城外的方向走：“那你還跟著她做什麽？反正又沒有結契，這樣的主人，我們不要了！”
葉嫵也跟著愣了一下，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麽說的好好的，突然間一個難過的眼淚汪汪，一個又氣成了這副模樣。
小鮫人心下傷心，眼淚珠子便開始往下掉，可白許許拉著他走的急，他心裏便著急起來：“我的珍珠……”
連忙跑回去手忙腳亂的撿他的淚珠子。
兩個人都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撅著屁股到處找滾動的珍珠。
白許許撿著撿著，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周圍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人流開始往後倒退，在他們周圍形成一片寬闊的空間。
而最前麵的地方，各種妖魔自動分散開來，他一抬頭，正巧對上了一個身著長裙，顏色清麗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修長，烏發如墨，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上位者清貴的氣質。奇譚城後麵皎皎的月光打在她的臉上，將氣勢稍微模糊了兩分，便又顯出幾分溫柔來。
她的溫柔與葉嫵不同，葉嫵給人的感覺溫柔卻又疏離，是藏在雪中的冷玉，不經意間透著點涼。而這人，便像是她背後的那輪清輝一樣，柔和而又矜貴，看向小鮫人的目光，更是柔軟極了。
女子的唇色微微有些蒼白，她雖在笑，胸膛卻是起伏的厲害，像是強壓住情緒，又像是怕嚇到人似的，輕輕的勾了唇：“枕溪，過來……”
白許許頓時明白了這人的身份，必是這小鮫人冷漠無情的主人無疑。
白許許嘴裏的哼字還沒來得及哼出來，就見旁邊的小鮫人跟隻撒歡的兔子似的，猛地從他身側越了過去。
朝著那女子飛奔了過去。
白許許：“……嗯？”
“主人！！”
小鮫人一下子撞進了那女子懷裏。
那女主抱住枕溪，快速上下打量了一下，想是在看他有沒有受傷。接下來，便做了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眾目睽睽之下，隻見她攬住小鮫人的腰，猛地將人重新拉進懷裏，手掌按在他的腦後，然後，深深地吻了上去。
那幾束花枝施施然落在了地上。
白許許張著嘴，震驚的無以複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