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打怪除妖文（十八）
北域的風雪飄了起來，飄落在枝頭枯黃的竹葉上, 就像是給這些脆弱的葉片下了最後一道通行令, 枯黃的竹葉紛紛伴著飛雪落下，在屋檐和窗台上鋪了雜亂的一層。
向來淺眠的洛應聽到落葉聲睜開眼, 目光朝著窗口看去, 可惜窗戶不知什麼時候合上了, 只能瞧見窗紙上透出淡淡的白光。
洛應轉頭看向身邊的容熠, 均勻的呼吸聲從對方身上傳出，想來還沒有醒，洛應於是小心拿開容熠放在他腰上的手掌，打開被子一角坐起身來。
正當洛應將腿放下床沿準備下床的時候，腰上突然傳來一陣大力, 將他拖回了容熠的環抱。容熠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火爐，在這寒冷的清晨無疑是巨大的誘惑，洛應掙扎了兩下就不動了。
「你沒睡著？」
容熠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帶著初醒時的低沉。
「睡著了, 你一離開就醒了。」
「哦……」
發覺洛應情緒不高，容熠睜開眼，手指撩開他臉頰上的頭髮。
「你起來做什麼？睡不著了？」
「外面好像下雪了。」
「下就下吧，外面冷, 多睡一會兒。」
洛應垂著頭不說話。
「怎麼了？想看？」
洛應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容熠於是坐起身開始穿衣衫，等到穿完了就從衣櫃里取出洛應的衣裳給洛應穿, 穿好之後, 他將洛應抱到床邊, 蹲下給洛應穿靴子。
接著容熠用玉簪給洛應的束了發，又端了熱水來供他梳洗，最後再將飯菜擺上桌子。
整個過程中，洛應就像個全身癱瘓的病患，連抬手都免了。
這段時間來，因為容熠的刻意為之，洛應的衣食住行都是容熠一個人在負責，那怕是容熠大發雷霆之後，這些事他也沒有讓其他人來做過，以至於洛應已經習慣了容熠把一切都打理好，自己只需要動動嘴就行了。
早飯照例是洛應愛吃的東西，為此容熠特地從人界抓了一個廚子回來，就是為了給了洛應做飯。也許是因為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房間了，洛應心情好了不少，比之平時多吃了些。
容熠注意到這點，心裡暗自記下了。
臨出門時，容熠取了一件厚厚的披風將洛應裹起來，然後塞了一塊暖玉在他手中，這才打開門，帶著洛應出去。
台階上已經積了一層雪，靴子踩在上面軟軟的，發出細碎的響聲，洛應走了幾步，每一步都留下了腳印。在他的腳印旁邊，整齊的排列著另一個人的腳印，就像那個人始終以同樣的距離跟在他身邊。
近了，怕他不喜，遠了，怕他走失，所以不遠不近的跟著他，一雙眼睛不看雪，只看他。
見到這一幕，洛應不知為何心緒複雜。
他一直是厭惡著容熠的，因為這個人不分青紅皂白逼迫他，還將他強留在身邊，但他有時又會同情他，同情他卑微的愛著不愛他的自己。
其實到頭來，對兩個人都是痛苦的吧。
洛應嘆息一聲，繼續朝前走，沒有了竹葉的竹林顯得空曠很多，洛應走在其中，就像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里只有竹子，天空，飛雪，還有他……和容熠。
一陣大風刮過，枝條上的積雪都落了下來，一團落在洛應的頭髮上，冰冰涼涼的，一團落在了洛應的手中，很快化出了水漬。
洛應注視著手中的雪融化，不一會兒手掌就被凍的通紅。容熠走上來用手巾將洛應手上的雪水擦了，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洛應的手掌，牽著洛應朝前走。
「不冷么？」
「只是好奇妖界的雪和人界的是不是一樣。」
容熠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的朝前走。
「那你得出結論了嗎？」
「嗯，妖界的雪安靜了些。」
「雪不是都是如此嗎？」
洛應垂下眼皮。
「人界開始飄雪的時候就是除夕了，這時候他們通常會聚在一起，或賦詩作畫，或閑話家常，又怎麼會安靜呢？」
容熠停住腳步，轉頭看向洛應。
「那你想看熱鬧的雪嗎？」
「嗯？」
洛應疑惑的看著容熠，不知道容熠為何有此一問。
「那我帶你去看。」
容熠手指一劃，空氣中立刻出現了水波一般的震動，兩人走入其中，身形很快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在人界的青遠鎮外了。
容熠沒有停留，抱著洛應飛過青遠鎮，很快來到了人類稱之為京城的地方，兩人在城門口落下身來，不用洛應提醒，跟著洛應在人界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容熠已經主動把外形幻成了人類的模樣。
「我聽說這裡是人界最人熱鬧的地方，我們去看看。」說著容熠牽著洛應朝城中走去，洛應有些發愣，直到兩人置身於吵鬧的人聲中他才回過神來。
容熠竟然願意把他帶到人界！
下雪的天氣絲毫沒有影響京城的人來人往，如今正是上午時分，街道兩旁的茶樓人聲鼎沸，三教九流的相聚於此大談闊論，天南地北，只要是有八卦的地方就有這一群人。
公子小姐們隱在雅間里聽聽趣事，休沐的官員則趁機聯絡感情，就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也出來大展才氣，渲染出一副盛世畫捲來。
洛應停在了一家名叫四方居的茶樓門前，比之其他茶樓這裡占的地段是最好的，裝潢也遵從尊貴典雅，大堂里掛的一副對聯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腳朝里走去，卻不想被迎客的小廝攔住了。
看在洛應穿著不凡的情況下，小廝的語氣還算恭敬。
「請問這位公子可否攜帶本茶居的帖子或者推薦信？」
「那是什麼東西？」
在京城還有不知道四方居規矩的人？洛應的問話引起了大堂里其他客人的注意，有人更是毫不掩飾的露出輕蔑態度來，連帖子都沒有還想進入這非名才賢士不接的四方居，真是沒見識。
小廝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他把洛應當成了那種家底豐厚的紈絝，就是現在所說的暴發富，前來附庸風雅的，態度不由的輕慢了。
「本茶居有規定沒有帖子者一律不能進入，公子還是換家店喝茶吧。」
真正來茶樓只是喝茶的人很少，小廝這麼說就有取笑洛應故作高雅的意思了，大堂里的書生們都笑了起來，看得出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話對這些人造成的荼毒很深。
洛應無意與人爭執，轉身拽住容熠的衣袖。
「我們走吧。」
拽了兩下沒有拽動，洛應心裡一驚，抬起頭來才發現容熠眼裡閃著詭譎的紅光。
所有笑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那些被容熠看到的人都雙眼無神的恢復到洛應踏進這間茶居時的動作，或細細品茶，或指點江山，只是都沒了聲音，就像一座座蠟像。
那位接待他們的小廝對著洛應躬了躬身子，轉身朝著樓梯走去，示意洛應跟上。
「你不是想進去看看嗎？現在可以了。」
洛應捏著容熠衣袖的手緊了些。
「你做了什麼？」
容熠溫柔一笑。
「殺人的話會弄髒這裡，也不熱鬧了，所以我只是抽走了他們的魂魄，讓他們像先前一樣陪著你。」
這和殺了他們有什麼區別？
洛應環顧茶居，這裡有幾十條性命，皆因為他一個舉動全部變成活死人，他不知是該自責還是該後悔，至少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
「我不想看了，我們走吧。」
容熠發覺洛應的態度變了，快步追上洛應的腳步。
「你生氣了？」
「沒有。」
「你有，為什麼？我以為你喜歡。」
洛應停住腳，轉身看著容熠。
「聽著，我是不喜歡他們，但還沒到殺了他們的地步，我也會為了達成目的殺人，但不會濫殺無辜，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我們註定不是一路人，你明白嗎？」
或許性別，年齡，身份，地位，甚至於種族都不能阻擋愛情，但是三觀可以。
兩個三觀不同的在一起每一天都是給對方折磨，互相傷害是沒有結果的，洛應希望容熠不要再做這種讓兩人都痛苦的事了。
容熠理解了洛應的話，卻又沒理解。
「我不是濫殺無辜，我是為了完成了我愛的人的心愿，這就是我的目的。」
「我不需要你為了我殺人！」
「我知道，所有罪孽我來背負，你只要開心就好了。那怕只是你隨意而生的一個念頭，與我而言，也比他們所有人的性命珍貴，值得我去做。」
「……」
洛應說不出話了，他震驚於妖族扭曲的三觀，也震驚於容熠對他變態的好，震驚之外，心裡似乎還有了一絲遲疑。
容熠絲毫沒有被幾十條人命的事影響，他猜測洛應是喜歡人多的地方，目光四下搜尋起來。
「你不喜歡這一家，我們換一家吧？哪裡怎麼樣？」容熠指著遠處那座酒樓，嗯，裡面的人也挺多的。
「不不不，不去了。」
洛應的目光在街上掃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
「我要吃那個，你去買。」
洛應說的是那個烤地瓜的小攤，他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麼接地氣的東西了，這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尤其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一塊熱熱的地瓜肉足夠讓人幸福感爆棚。
容熠立刻抬腳去買，走了兩步被洛應叫住了。
「是讓你去買，不是搶，明白嗎？」
容熠點點頭，他知道人界是要花銀子的，所以早就備下了。
洛應看著容熠湧入人流之中，停在地瓜攤前和攤主說了幾句話計劃，攤主立刻迅速忙活起來，取出油紙開始包炭火上的熟地瓜，包了一根又一根，一根又一根，一根又一根……
洛應：-_-
不一會兒，容熠打包完了攤上所有熟地瓜，抱著大包小包的烤地瓜擠了回來，他那身英武不凡的裝束配上滿懷的烤地瓜實在滑稽，不少小姑娘的都在捂嘴偷笑，猜測這是哪家的公子，竟然用烤地瓜去討好姑娘。
這個時候洛應是很想丟下容熠自己走人的，或者裝作不認識容熠的樣子，但是容熠沒有給他機會，幾步邁到他面前，將一隻地瓜掰成兩半遞給洛應。
「你捂著臉做什麼？冷嗎？」
丟人啊大佬……
算了，反正也丟完了，洛應面無表情的放下手，接過容熠手中的半截地瓜咬了一口，下一秒被燙的滿嘴亂跑，一團團白氣從嘴中冒出來，伴隨著地瓜的香甜味在舌尖暈染開，洛應眉眼彎起來，感覺長久以來的反胃感消失了不少。
「慢點吃，這裡還有很多。」
容熠舉了舉抱著的一大堆，因為人多眼雜他也不好放進空間里，只能這麼抱著了。
洛應心情大好之餘，看到容熠這麼任勞任怨，心生不忍。
「你要嘗嘗嗎？」
「好。」
然後容熠直接低下頭吻住洛應的嘴唇，洛應嘴裡還沒散開的甜味就被他掃蕩走，連舌頭都被對方品嘗了一遍。片刻過後，容熠立起身，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由衷的感嘆到：
「很好吃，又甜又軟。」
這明顯的暗示讓洛應臉色一下紅了，慌亂的四下看一眼，發現沒人注意到他們才鬆了一口氣，隨即惱怒的看向容熠。
「這裡不是妖王宮！」
「不能在妖王宮外面吃地瓜嗎？」容熠單純臉。
「你——」
發現洛應有慪氣的趨勢，容熠走上來附在他耳邊，輕聲安慰。
「你放心，他們看不見的，你喘氣的樣子只有我能看。」
「……」
容熠好像在耍流氓……
洛應冷著臉走了，容熠愣了一下趕緊跟上，不知道洛應為什麼一下不高興了。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怎麼了？」
洛應別開臉，不說話，他高高在上慣了，聽不得人言語戲弄，總覺得那是輕賤人的東西。
洛應情緒才剛有了起色，怎麼一下又變回去了，容熠有些急了。
「我做錯了什麼？還是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走吧。」
洛應率先朝著城門外走去，容熠也顧不得會不會被人看見，將懷裡的東西收進空間，一下抓住洛應的手。
「到底怎麼了，你說出來我改。」
「妖王乃一方之主，不必為了我區區一介凡人改。」
洛應掙開容熠的手，繼續朝前走。
「可我已經準備好迎娶你了。」
容熠脫口而出的話成功讓洛應停住了腳步。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和你在一起，所有你不喜歡的東西我都想改掉。」
「……」
「我恨過你，怨過你，但這些都勝不過我愛你。我不會放你走，但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有一點點心甘情願，我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去換取。」
「我愛你愛的很累，但無論如何不想放棄……」
「如果我殺了你呢？」
容熠扯了扯嘴角。
「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屬於我，而在我死之後，我就屬於你了。」
洛應身形一震，攏在衣袖下的手掌不自覺的拽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