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無情也動人
從植物園回學校的路上,宋澄坐在公交車的後排座位靠窗的那一邊,容遠坐在她的外側。
上車之後,宋澄就沒怎麼說話了,容遠以為她累了,給她遞了一瓶礦泉水之後就沒再打擾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
容遠開始還是好好的,後背直直地靠著椅背,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過了沒多會兒,他好像有點犯困,眼睛雖然還在看著前方,視線卻顯得有些獃滯,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迷迷瞪瞪的。
宋澄從窗戶里看見了容遠這幅睏倦的樣子,微微笑了一聲,伸出手在容遠面前揮一揮,容遠動作緩慢地抬頭,一隻眼睜得大一隻眼睜得小,迷茫地看她一眼。
眼睛里好像蒙著一層彌天的大霧,朦朧而茫然。
宋澄「嗤嗤」一笑,把手收了回來:「沒事沒事。」
過了一會兒,容遠的頭又慢慢地低下去了,接著犯困。
宋澄坐在他旁邊,安靜地看著容遠的側臉。
心裡莫名其妙地飄出了一個想法,這個人的世界要變大了,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兔子了。
她不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了。
宋澄偏了偏頭,看向了窗外,不經意間,一家書店的招牌浮現在了路邊。
「雲中月」。
忽然有一串記憶就像是海底突然破水而出的魚,電光石火間躍進了宋澄的大腦。
那是上輩子高考之後的一天。
宋澄一個人去了雲中月想著隨便看看書,宋澄隨意地挑了一本散文集,準備看看裡面寫了什麼。
突然,樓梯響了一聲,應該是有人從二樓走下來了。
宋澄自然而然地循聲往上看了一眼,卻在下一刻屏住了呼吸。
是容遠。
高考結束之後,再也沒有了身為同班同學的這層關係,宋澄已經差不多有一個多月沒有看到容遠了。
宋澄每天都在想著要不要去跟容遠在扣扣上打個招呼,算是熟悉熟悉也好啊。總不至於這樣徹徹底底地失去跟他的任何關聯。然而不知道是處於什麼樣的膽怯,她一直都沒有採取行動,一直拖到了今天。
宋澄抬著頭愣愣地看著容遠走向了她,門外的光線正好照射在他臉上,那熟悉的眉眼驀然清晰地出現在她眼前,那一刻的宋澄真的以為自己在做夢。
那個人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自己,動作舒緩而美好,宋澄屏住了呼吸。
他走到她面前的時候,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嘴抿了抿。
在宋澄差點以為出現了奇迹容遠認出了她之後,他很有禮貌地對她說了一聲:「借過一下,謝謝。」
「……」宋澄像是被電打到了一樣跳到了旁邊,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然後容遠就走了。
修長俊秀的少年不疾不徐地緩緩離開,逆著光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覺得整個人都好像發著光。細微的塵土在光線中翻飛跳躍,那一刻,他是最好看的風景。
而她,只能一直都站在原地看著他,遠了,更遠了,最後不見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機械地低頭,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脖頸,這時她才看清自己拿的書上寫了什麼。
扉頁上印了簡單的七個字。
任是無情也動人。
她又抬起了頭,定定地看向了那扇已經被關好的門,還有門外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大街。
她說不清當初的自己心裡是什麼情緒,用傷心和悲傷這兩個詞來形容好像太過濃烈,細細地回想了一下,用悵然和委屈這兩個詞來形容或許更為貼切。
算是上輩子的時間,這是她認識容遠的第十五年,距離那一次見面,大概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了,上一刻的她都還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這件瑣事了。
突然間她才發現,這件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小事其實牢牢地藏在腦海深處,等待著在合適的機會猛地竄出來,狠狠地刺她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都過去這麼久了,她想到那個時候的自己突然覺得很想哭。
尤其是她扭頭,看到了她身邊那個正在閉著眼睛打瞌睡的容遠之後。
想哭的衝動更是濃烈。
現在的一切太美好了,怎麼可以這麼美好呢?
她真怕自己突然就醒來,醒來之後,面對的又是那灰白單調的天花板,還有那沉寂的生活。
宋澄抬手,輕輕地摸了一把自己的眼角,還好,沒事。
而這時,容遠突然把頭扭了過來,看到宋澄的手放在眼邊,他立刻睜大了眼睛,對宋澄說:「你怎麼了?太陽太刺眼了嗎?」
宋澄尷尬地點了點頭。
偷偷在別人身邊哭還被發現總覺得有點恥。
下一秒,容遠一下子站了起來,把窗戶旁邊用來遮光的窗帘拉了下來。可能站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困,整個人歪歪扭扭的,拉好窗戶之後他很快又坐了下去,對著宋澄說:「好些了嗎?」
宋澄對他笑了笑:「沒事了。」
容遠點了點頭,坐正了一會兒又開始迷迷瞪瞪地打瞌睡。
宋澄看著他的側臉,看著看著,突然笑了出來。
即便是夢又怎麼樣呢?
她在這,容遠也在這,即使是夢她也是高興的。
況且——
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容遠的頭髮,細軟的手感傳到了她的手指尖,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漏到她手上,這一切都真實無比。
就算她不再是最特殊的那個了又怎麼樣呢?
她本來就沒想到容遠會直接認識她,現在她已經比別人快許多步了,要是這樣她還沒辦法拿下容小遠,那就真是嗶了兔了上天註定沒緣分。
可是她都重生了,怎麼可能是沒緣分嘛?
宋澄自己對自己點了點頭,自我肯定了一番。
容遠並沒有直接跟她說自己治臉盲的進度,宋澄也無法去推測他的臉盲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
直接指著一個同學問他「誒這個人你知道是誰嗎」這樣的問法也太過愚蠢,宋澄只能一路旁敲側擊地窺探一下容遠的進度。
比如放學的時候,走到容遠面前突然說:「我覺得趙月月的那個書包上掛著的東西還挺有趣的。」
這個時候,容遠就會異常懵逼地看著前方,視線依舊沒有落點,扭過頭問宋澄:「趙月月是哪個?」
宋澄就會笑著對容遠說:「哎我看錯了,前面那個人不是趙月月。」
容遠懵逼地點點頭,然後繼續背著書包往前走。
宋澄在心裡哈哈哈地笑著這隻臉盲兔子大概是沒救了,病重無葯可醫。
然而兩個月過去了之後,事情卻發生了轉變。
起源是一節英語課,王莉臨時有事請了鄰班的老師來代課。
放學的時候,容遠突然跟宋澄說了一句:「今天這個老師有個單詞讀錯了。」
宋澄第一個念頭是「哇容遠居然能聽出這個老師讀錯了一個單詞,可喜可賀,看來英語水平是真的提高了。」
然而下一秒,宋澄突然發現容遠的措辭有些不對勁。
容遠說的是「這個老師」。
而不是「王莉」。
宋澄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能看出這個老師不是王莉?」
容遠輕輕地點了點頭:「現在可以認出來了。」
宋澄沉悶地「嗯」了一聲,壓了兩個月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他真的要開始認識其他人了啊……
之前阻止容遠廣泛交友的最大兇手就是他的臉盲症,畢竟誰也不想跟別人說話之前先來個自我介紹,容遠不認識別人自然也不會主動湊上去說話,除了個別自來熟的同桌,容遠的交友範圍極其狹窄,出了方圓半米這個狹小的範圍,到處都是死角。
然而,現在卻不同了。
自從容遠可以認出別人這個信息傳了出去,許多人就開始主動找容遠說話。
其中有許多是想跟他當朋友,自然也有一部分動機不純。
比如現在這個,放學之後拿著一道破數學題問了容遠快半個小時的妹子。
宋澄觀察到了,容遠已經悄悄地看了兩次鍾了,大概想走但是不好意思。
宋澄窮盡角度偷看了一眼,想知道那個女生到底是問了多麼高難度的一道題,看清的那一瞬間,宋澄倒吸了一口氣。
要是比較高難度的也就算了,居然還是一道概率題,如果她沒有看錯,那道題畫個樹狀圖就可以完美地解答出來好嗎?
宋澄坐在位置上,恨不得自己的視線可以像機關槍一樣把對方給突突了。
不行,她要想辦法,儘快帶容遠離開這個是非地。
大不了等會兒她去給那個女生講題,那道題她也會,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