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掙扎
休伊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明明機會就在眼前了,不是嗎?
沈沐的存在,只是一個意外。自他分離出靈魂碎片時,便決定了,終有一日要糾正這個意外的,不是嗎?
一個成長了十九年的人類而已。
即使以壽命而言,他才過了百歲的五分之一,又如何呢?如果不曾融合靈魂碎片,在如今這個亂世,他也應該活不了多久才對。
休伊斯這樣想著,似乎在找什麼借口,手上握著的刀刃,全無法再向前。
屬於他的靈魂迴廊,再加上神選大陸的修行的漫長時間,決定了沈沐在這兒處於絕對的劣勢。雖然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但也差不多了。那麼,為什麼不下手呢?只要再往前推進一些,將這個稚嫩的靈魂徹底撕成粉碎,不就好了嗎?
沈沐看著胸口的刀。
和現實中如出一轍的、他所持有的軍刀的樣式。
連刀柄上的細細划痕都一模一樣。
為了完美地扮演「沈沐」,休伊斯真的下了很大的心思呢,觀察得非常仔細。
想必,這也是他自信事成之後不會被沈浩等人發現的依仗吧?
不得不說,有些天真。
直覺這種東西,或者說,第六感這種東西,是毫無道理可言的,即使明面上瞧不出破綻,但相處久了,心裡還是會覺得不對的。——當然,沈沐覺得沈浩應該沒有這種纖細的神經。
鋒利的刀尖如今就快碰到他的心臟。
這兒既然被稱為靈魂迴廊,那麼所謂的心臟部位還是要害嗎?
莫名思緒游移了一瞬,沈沐低垂著眼帘,視線停留在雪亮的刀鋒上,最尖端的部分,已經沒入了他的胸口,帶來尖銳的疼痛,卻奇異地,沒有血液流出。
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對於生活在科學側的居民而言,魔法側的事情實在搞不懂,比如說,明明是個漆黑的地方,氣泡卻能被看見顏色,而軍刀,也能發出刺目的寒光。
沈沐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力氣一點點地從身體里流逝,痛楚像是劇烈又像是遲緩,心臟仍在跳躍著,距離能夠傷害到它的刀尖很近,甚至能感覺到莫可名狀的寒意。沈沐抬眼,看向白袍的少年。
對方似乎被魘住了,沉浸在別的世界里,眸子里透出蕭索的意味,深處有什麼在翻湧,似乎在掙扎在沉浮。
是淚水。
這是幅很奇異的景象。
兩個相貌相同的少年一坐一卧,坐著的那個手持尖刀刺入了下方人的胸膛,明明是佔盡上風的架勢,卻流著淚,彷彿很傷心的樣子,周身的氣質如脆弱的琉璃般,似乎輕輕一碰便要崩碎。
沈沐的內心是卧槽的。
淡淡的憂傷。
貌似他才是快要撲街的那個吧?
為什麼有種「痴心女手刃負心男,傷心欲絕淚如雨下」的既視感?
簡直了。
他決定保持高品質的沉默,直到掛點。
然而,休伊斯或許是準備讓他嘗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一直沒有下一步動作,沈沐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可以別哭了嗎?」
「我……哭了?」
休伊斯如夢初醒。
「……」
沈沐勉強勾了勾唇角:「能不能給個痛快?」他都有按著對方的手刺下去的衝動了,但那樣性質好像不同,他殺變自殺了呢。沈沐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有力氣笑一笑:「不會是捨不得吧?」
刀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沈沐:「……」
休伊斯眼眶紅紅的,好像被欺負了一樣地看著他,之後一腳踢飛了某把軍刀,伏在他身上大哭起來。
即使是大哭,他的聲音也是隱忍而委屈的。
沈沐:「……」
眸子里深深淺淺幾番變換,卧著的少年終究是抬起手,放在了另一個人髮絲上,狠狠揉了幾把,又放輕了力道。
即使有許多交流,緊密的聯繫也讓雙方能夠時不時窺探到對方的生活,但沈沐此時卻覺得,他對休伊斯,依然很不了解。
十一歲的小少年展現神跡,看見鋪天蓋地的植物將罪人淹沒,凄慘的死狀未能讓那雙眸子泛起一點波瀾,而神殿的教育即使是神愛世人,也必然不愛異端……所以,為什麼會這麼心軟呢?
力氣漸漸恢復了。
漆黑的迴廊似乎有著滋養靈魂的功效,沈沐察覺到種睏倦,撫摸身上人髮絲的手愈來愈慢,而後停止了動作。
休伊斯慢慢起身。
他的心情平靜了許多,已經能夠冷靜地思考事物了,幾米外鋒利的軍刀霍得消失,又在他手上重現,而他看向沈沐的眸子,其內的情緒複雜難辨。
沒有經歷過小黑屋的人,很難想象那是怎樣的殘酷。
獨自一人待著,光線和聲音都失去了影蹤,無邊的黑暗滋生無邊的恐懼,陰影幻化出來自遠古洪荒的巨獸,卻並不一下把你吞沒,而是發出桀桀的怪笑,貓戲老鼠般地,看著你一點一點被折磨被吞噬。
休伊斯被困在白茫茫的空間里。
除了顏色不同,和小黑屋並沒有什麼差別。
這樣的日子若是久了,只怕他的意識便要泯滅,神選大陸上發生過的一切溫馨都是為了最後的祭祀做準備,越想越恨,越想越疼,偏偏無法發泄,無法復仇……他必須想些別的,必須創造新的記憶。
天意不絕,每晚,他所在的地方,都會有一個孩子來訪。
其名為沈沐,正是休伊斯參與了創造的「半身」。
自嬰兒,到幼童,再少年。
半身沉入夢鄉之時,便是與他見面之時,這種時候,同源的靈魂自然而然地親近,演變出以往的畫面。相對應的,半身清醒之時,休伊斯便被囚困在白茫茫的空間里,除了睡眠,只能靠著不斷地回憶夜晚發生的事情來打發時間。
在反覆地回憶中,他將那些相處的點滴,都記得很牢。
即使那相處並非是和他,只是和畫面中的、他的曾經。
休伊斯本以為,在時機成熟時,自己能夠毫不猶豫地殺死沈沐,取代這個身份並完美無缺地融入這個世界,真到了下手的時候,卻發現一切不是那麼容易的。
坐著的少年最終丟開了武器。
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上下飛舞,休伊斯眨動著雙眼,看向迴廊中懸浮著的,大大小小的氣泡。
許許多多的回憶突然湧入腦海——
純金的房間里,皮實的熊孩子戳著搖籃里的嬰兒嬌嫩的臉頰:「你比我弟弟長得可愛!決定了,今天起你要叫我爸爸,我會保護你的,懂嗎?」
嬰兒:「哇——!」
侍奉的修女焦急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熊孩子又捏了捏嬰兒的小肉手,搖搖頭:「爪子還沒長開啊。」
嬰兒手舞足蹈,蹬來蹬去,修女手忙腳亂,似乎恍然大悟般道:「一定是尿床了!」她溫柔地抬起嬰兒的下身,露出白嫩的屁屁,一旁的熊孩子當然又戳了幾下,還發出「嘖嘖」的聲音,嬰兒動作更大了。
熊孩子嘆了口氣,努力讓口吻老氣秋橫:「現在的小孩子真難伺候。」
「……哇——」
畫面一轉。
白袍幼童在努力地學習語言和文字,教材有n本,在同樣長成了幼童的阿飄熱切圍觀下,他的唇角帶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選擇了最為艱澀難懂的那一本,見到對方哭唧唧的模樣,心中萬分舒暢。
是的,休伊斯能夠一定程度地影響夢境中的「自己」。
在沈沐不知情的情況下,兩人便已經認識了,還有了一些互動。
本以為這只是無關緊要的小小回憶,卻不慎刻入心扉,想到這個人消失以後,他在地球上將是真正意義上的孤身一人,唯一的異世界來客,無論和誰都有著隔膜,無人可以真正體會理解他的感受,他……
猶豫了。
選擇權牢牢掌握在手裡,而一旦選擇,就再沒有反悔的餘地。
沈沐醒來的時候,還是在那漆黑的迴廊里,休伊斯獃獃坐在一邊,看起來很有幾分茫然。
胸口的傷已經消失了,像是從沒出現過那樣,沈沐緩緩起身,腳步輕盈地走到另一個人身旁坐下。
他將他摟入了懷中。
這樣的姿勢,讓身高顯出差距來,休伊斯的頭部靠在沈沐的胸前,予人嬌小的錯覺。
靈魂也會有體溫嗎?
但溫暖的感覺,揮之不去。
沈沐一手繞過懷中人的腰腹,牢牢圈住了他,微微低下頭,靠近了他的耳畔。
休伊斯沒有動作。
他似乎知道會發生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溫順地沉默著,心跳越來越快。
耳垂被含住了。
溫暖的觸感不緊不慢,呼出的氣息纏綿而濕潤,宛如獻祭般的姿態顯然取悅了對方,他聽到沈沐低柔帶笑的聲音,自耳朵直直鑽入腦海乃至靈魂:「真脆弱呢。都交給我吧。」
甜蜜的嗓音呼喚著他的名字:「休伊斯。」
衣料被靈活的手解開了,火焰在周身燃起,層層疊疊的浪潮全無規律地襲來,推著他浮起又落下……
理智的痕迹,終於徹底消失。
沈沐在那泛著淚光的眼角落下一個吻,輕輕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