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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氣仍有些冷。韓櫻子裹緊外套,咬牙忍著從膝蓋上掠過的冷風,向小區內快步走去。她租住在面前的這個老小區里,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當然,是合租。合租對象是個私生活不怎麼規矩的少女,為了避免自己上廁所時忽然發現合租對象正在浴簾內和人玩PLAY,她必須早一點回去,趕在少女帶回她今夜的伴侶之前把自己的生活問題統統解決掉。
所以在走過漆黑的道路時,她一直埋頭盯著手機散射的燈光,幾乎無暇去關注其他事情。這片小區是由某個單位集資建設的,但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故,小區建設到一半建築商就撒手不管了,已經建好的一半與尚待完工的一半隔著一條小路相望,半夜從樓上望過去,簡直陰森到令人髮指。
後來這片小區里的宅子只好批量出租,韓櫻子在這裡住了幾個月,還沒有發現過真正的原住戶。她搬過來的時候是和二房東合租少女簽的合同,而她的合租者又一向表現得十分散漫,所以想知道一點有關這小區的過去也無從打聽……但她偶爾聽到別的鄰居說過一嘴,如果不是隔著幾條街的地方恰好有所還不錯的小學,恐怕房租再便宜,他們也是不會來這種鬼地方住的……
沒有流浪漢,沒有犯罪,沒有爭紛。自己租住的地方,簡直處處充滿著無法解釋的謎團。但韓櫻子困惑過一段時間,也就拋之腦後了——思考這些、追究這些對她並沒有什麼益處,她只要知道這裡房租足夠便宜,而且離上班的地方也足夠近,可以維持她的基本生活並攢點小錢……這就夠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從很小的時候,韓櫻子就已經身體力行地學會這個道理了。
她埋頭向前走著,甚至有些專註。從隔壁的單元走過、進入自己那個單元的樓梯口,韓櫻子準備上樓的時候,視線里卻好像忽然閃過了什麼東西,促使她下意識地就往那個方向看去。
手機的燈光隨著動作而照到了一塊玻璃上。正確地說,是碎玻璃。高出地面半個的地下室窗戶正黑黢黢地看著她,玻璃不知道被哪個頑皮的孩子打破,新鮮的玻璃碴子正朝外散落在地面上。除了這些,樓梯口上還擺著孩子們慣用惡作劇的碎磚,如果不是剛才瞟到了光線的變化,韓櫻子或許已經毫無知覺地被碎磚絆倒,跌倒時身體的某個部位與碎玻璃親密接觸了。
心裡暗道一聲好險,韓櫻子心裡有些怒意,把磚頭踢到一邊,又用腳驅了驅玻璃碴子,這才走進了樓道里。她還忙著去洗一個熱水澡,解決掉自己的晚餐,洗好衣服上床休息呢。
她應該後悔自己沒有思考的習慣,或者已經被十年來的寒窗苦讀毀掉了思考的習慣。她也應該後悔自己從來不看什麼有關犯罪的小說,更應該後悔自己為什麼會在離開校園以後把學過的所有常識性的東西都像是永遠也用不到一樣地打包還給了老師。
如果她肯用自己貧瘠的大腦稍微思考一下。
韓櫻子就會發現,那玻璃是從裡到外被砸碎的。
/
一塊碎玻璃是造不成什麼影響的,管它是怎麼碎掉的。孩子——無聊的年輕人——流浪漢——反正地下室里又沒住人,也造不成什麼損失,所以就算有人發現了玻璃碎的方式不對,最多也只是懷疑一下是不是某個地下室的門被流浪漢砸開入住了、擔憂一下自家門窗的安全,別的該做什麼,還是照樣去做什麼。
倒是有照常在小區里玩的孩子對黑黢黢的地下室產生了好奇,但是他們站在外面推推搡搡,卻都因為莫名的原因沒有繼續靠近,而是選擇了用更多的碎磚頭去砸碎更多無人的地下室的窗戶。還有些惡作劇的粉筆畫,用石頭在牆皮上寫的「愛TFLOVE」和筆跡同樣幼稚的「EXO宇宙無敵」,還有被扎爛后凄慘躺在路邊的乳白色乳膠氣球……
短短兩天之內,地下室周圍的敝舊程度就比之前高了好幾倍。韓櫻子偶然又向這邊瞥了一眼之後,看到的景象簡直讓她不敢相信這就是兩天前的同一地點。
她禁不住愣在了那裡,有些狐疑地向周圍掃了一眼,然後翻開了手機的相冊。屏幕的微光映著她那張年輕卻有些平庸的臉。僅僅幾天前,她還拍照發了朋友圈,抱怨自己現在所住的地方孩子真是調皮。然而那個時候,地下室的玻璃還沒有被打碎,單元旁邊的環境也遠遠沒有那麼……亂差。只不過是幾天的時間而已,似乎從玻璃被打碎那天開始,這裡就悄然發生了某種改變。
吃驚歸吃驚,韓櫻子仍然沒有將這件事和自己聯繫到一起。事實上,他們之間也不可能會產生什麼聯繫,玻璃不是她打碎的,垃圾也不是她扔的。就算某些事情似乎在無形中開始變壞,也依然和她沒有關係——她住在六樓,是最頂層,就算有人把地下室變成垃圾窩,也影響不到她什麼吧。
抱著這樣的心理,韓櫻子走進了樓道里。
/
然而很快,洞察力並不出眾、卻有著十分豐沛的好奇心的韓櫻子就發現,似乎放任一件壞事發生的結果就是會讓它變得越來越壞一樣,那間地下室周圍的環境也變得越來越差了。孩子們的惡作劇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就開始有人嘗試著往地下室里扔垃圾,以減少拎著垃圾走向垃圾桶的那一段路。反正窗戶無一例外地都被孩子們砸破了,扔點什麼東西進去也並不費事。
從普通的破舊傢具、到用不上的破爛、到廢紙塑料袋、到廚餘垃圾,沒用多長時間,也沒花多少功夫,事情就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地過渡到了這樣的地步。韓櫻子還看見過合租少女往裡面扔過癟了的充|氣|娃|娃,雖然沒過多久它就被從地下室里拖出來、被那些調皮的孩子充上氣掛在了樹枝上……總之,只不過又過了兩三天的功夫,地下室就從之前被打破了玻璃但冷冷清清的樣子變成了垃圾集中營。
一樓的住戶禁不住抱怨,很快這怨言蔓延到了二樓。但是無論垃圾的臭氣有多熏人,他們自己往裡面扔垃圾也仍然扔得樂此不疲。想一想似乎也很有道理,就算他們不扔,別人也是要扔的;別人扔的垃圾,發臭以後還是要熏到他們的。所以不如自己也多扔一點,好讓別人也嘗試一下臭味咯。
下班掩鼻路過的韓櫻子禁不住憤憤地想,真是沒有公德心。但她很快就發現,在扔垃圾到地下室里和扔垃圾到幾十步外的路口垃圾桶里中選擇似乎真的沒有那麼困難……扔完垃圾以後,韓櫻子看著地下室空洞|洞的窗戶,沒來由地有些心悸,像是做賊心虛一樣地飛快地衝進了樓道。
/
又過了幾天時間,韓櫻子的合租室友敲了敲她的門。
「韓姐,廁所垃圾這周該你倒咯。」
韓櫻子正在準備回家需要的東西,擦了擦哭紅的眼睛,悶悶地應了一聲。她剛剛接到電話,養母被鄰居發現倒在客廳的地上,已經去世好幾天了……她是個孤兒,養母又沒有其他親眷,必須馬上趕回去為養母送終……
跟公司請好假后,韓櫻子出了門。她已經在網上訂好了車票,今天晚上就要出發。但是之前為了出席一個重要場合找同事借的衣服現在還在乾洗店裡,打電話問過以後,對方說可以馬上過來拿,她就跟合租室友簡單地說了下自己最近幾天不在的事,拎著垃圾下去了。
室友這周來了姨媽,垃圾袋裡滿滿的都是血。韓櫻子皺著眉捏著袋口走到樓梯口間,心想這樣的垃圾總不好也扔在地下室里,就向著垃圾桶走去。扔完了垃圾,她摸|摸身上,忽然發現單據沒帶,擔心店家不肯給取,便打算回去重新拿單據。
恰好又是一個傍晚,恰好是她平日里下班的時間。大概是因為白天在變長,今天的傍晚沒有像以前一樣需要用手機的燈光照路。夕陽的餘暉淡淡地灑滿大地,暖紅色的霞靄鑲在天邊。風景很不錯,暖風很宜人,只是地下室里發酵了的垃圾臭味一陣陣地飄進鼻翼,韓櫻子又心緒不佳,便沒有在意這難得的景色,徑直向樓梯口走去。
走過樓梯口時,她彷彿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哭聲。如果換做以往,韓櫻子一定會停下來仔細分辨一下。但是今天的她實在太疲憊了,整個人的心神都在被一件事所佔據著,實在沒有精力去做計劃以外的事了。
拿了單據從樓上下來時,韓櫻子又順便囑咐了室友一遍,如果有人到這裡來拿東西,直接讓她進自己的房間就好了。
室友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音樂放得很大,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見。
下樓梯的時候,韓櫻子卻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大概是由於童年的經歷,她很難對人產生信賴感,室友又一向不靠譜,人際關係混亂無比,她很擔心自己如果走的時候不鎖門,回來的時候房間里的東西還在不在……
可是把東西寄放在別的地方,時間明顯來不及了。韓櫻子的腳步遲疑起來。她慢吞吞地下著台階,心裡想著是不是該把單據交到室友手裡,到時候直接讓室友把單據給同事就好……可是以室友的不靠譜程度,她自己的東西都經常莫名其妙消失不見,更何況是韓櫻子的東西了……萬一同事明天不來,用不了多長時間,恐怕室友就會把這件事完全忘之腦後了……
耳邊似乎又傳來了微弱的哭聲,一陣陣地飄進耳翼。越是往下走,聲音就越是清晰,裡面似乎還夾雜著含糊不清的求救……
……求救?
韓櫻子不由得頓住了腳步,仔細側耳聽了聽。她本以為是哪家的大人在教訓孩子,卻沒想到這麼接近十分鐘過去了,哭聲卻仍然還在……而且仔細聽的話,似乎真的能聽到「救我」「來人啊」之類的字眼……
她腳步遲疑地走下樓梯,有些心神不寧,下意識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走到樓梯口間的時候,那聲音顯得更清楚了——是一個孩子的哭聲,帶著恐懼和絕望,他在呼救!
韓櫻子不由得嘗試著問了一句:「……有人嗎?」
似乎聽到她的聲音,哭聲一時間也變得大了起來:「求你,救救我……我被他們推到了地下室里……我爬不上來了……」
……真的有人被困住了!
韓櫻子立刻走近了地下室,黑黢黢的窗口裡飄出了腐臭的味道。她掩著鼻子,打開了手機的電筒往裡面照:「你在哪兒?是這裡嗎?你有看到我嗎?」
電筒的光並不強烈,只照出了一塊被垃圾堆滿的空間,隨即便被黑暗吞沒。然而孩子的聲音卻忽然間變得十分清晰:「我在這裡……我看到你了……」
「哪裡?」韓櫻子追問著,探出半個身子,努力用電筒照著下方:「這邊有點暗,我沒看到你……你能走近一點嗎?靠近窗口一點……」
孩子說道:「我就在這裡啊!」
「不可能,我怎麼沒看到……」韓櫻子喃喃著,伸出舉著手機的那隻手,努力向下方照去,「你在哪……啊!」
一股大力忽然襲來,打落了韓櫻子手中的手機。緊接著一隻骨節分明的冰冷大手握住了韓櫻子的手腕,片刻之間,韓櫻子便從地下室的窗口翻下,整個人都消失不見。
手機的電筒仍然在執著地發出光線,只是依然腐臭的空氣中猶如張開了一張黑色的大口,毫不留情地吞噬著一切進入地下室的光芒。
沒有人發現,這間地下室里發生了什麼。
/
第二天的早晨,日破時刻,一隻手攀上了地下室的窗沿。
蒼白如玉,毫無血色,因用力而顯得分明的骨節上凸起細細的青痕,慢慢地收緊支撐,在晨光下閃爍出些微的磷光。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穿著一身不合體的破爛西服,從腐臭難言的地下室里爬了出來。
手機上顯示的時刻是早晨七點二十五分。上學的都已經去上學,上班的大多還沒出門,宅在家的還在夢裡沉眠。很幸運的是,他沒有遇見什麼提菜歸來的家庭婦女,也沒有遇到晨練結束溜達回來的退休老人。從他爬出來開始直到現在,周圍沒有一道視線,也沒有一道來自高等智慧生物的打量落到他的身上。
目光垂落到自己的手上,少年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年輕的身體。你不喜歡嗎?」
他冷冷地道:「閉嘴。」
那聲音似乎笑了笑,道:「看來你不太喜歡之前發生的事情。不過要想成為一個足以支撐起世界的反派BOSS,這隻不過是第一步而已。」
「既然你比我更熟悉怎樣去做一個反派,不如這具身體就讓給你好了。」
少年冷淡地道,絲毫沒有動容。
「少爺真是說笑了。」那聲音意味深長地道,「在下的存在,就是為了好好輔佐選定的主人一步步成長為BOSS呢。偷懶把事情推給系統可不是少爺應該做的事哦。」
「閉嘴。」
「少爺之所以會抵觸,大概除了被我強制性地喚醒綁定之外,就是因為這具身體的來由吧。也是,在少爺二十多年的人類生涯當中,引誘一個無辜的女子成為獻祭的血肉來複活亡靈,這完全是不符合三觀的事情。少爺的人性受到了很大的挑戰吧?不——對罹患孤獨性障礙的你而言,根本沒有什麼人性之說。你只是討厭這具身體而已。」
「我說閉嘴——」
雙手緊握起來,細細的青筋在蒼白的手背上暴起。然而在他隱忍的怒氣下,那聲音也沒有絲毫的停頓:「在你看來,這身體應該十分骯髒吧。但是它實際上很美呢,畢竟是由我親手雕琢製造出來的,里裡外外都完美無瑕——」
少年的手猛然在牆壁上錘了一記。脆弱的肌膚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頓時泛起一片青腫,迅速紫脹起來。那聲音含著笑意地說了最後一句話,住了嘴:「用著我最喜歡的身體,加油去通關吧,少爺。」
……為什麼竟然沒有死呢?
少年垂首站在牆邊,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右手,一言不發。這具孱弱的身體是由別人的血肉築成的,遠比一個正常成長的人脆弱。雖然看起來是人類的樣子,實際上卻只是厲鬼的外皮而已……如果不幸損壞到無法運行的程度,那就只能去吸取一個新的人類的血肉了。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非常噁心。就算那個聲音告訴他,韓櫻子的靈魂將會重新投胎,並會因為這次波折而擁有一個非常幸福的人生,他還是無法因此感到什麼安慰。補救永遠只是補救,事情如果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不是會更好?
但是顯然易見的,這個世界的意志更喜歡去「修補」而不是防範於未然——它管這個叫做命運,而把少年叫做被它選定的,「命運修補者。」
用個通俗一點的辭彙稱呼,就是專門用來推動主角們命運發展的,「反派BOSS」。
需要一具身體,是因為他現在使用的這個「身份」,不巧正屬於一個鬼魂。
按照所謂「命運」的安排,這個鬼魂原本應當有個頗為順利的人生。他有著俊美的容貌,超絕的智商,家庭雖然並不出色,但大學畢業后很快憑藉著自己的能力混得順風順水,很快便在一家頗有名氣的整形醫院就職,並在三十歲之前爬上了副院長的高位……然後就因為結識了來醫院做整形手術的女主而發生了人生的巨大轉變,從而成為了女主和男主人生中的最大反派,最後被男主派人虐殺而死。
之所以少年會被召喚到這個世界,卻是因為原主他提前十年就被變成了鬼魂——在大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原主受邀到當時還未完成作業的建築工地上參觀,不料卻遭遇了意外,一根鋼筋從天而降,貫入了頭顱……原主當場死亡,而建築工地的負責人害怕擔責,又因為事發時恰好周圍沒有任何人,便悄悄地把原主灌進了水泥塊,埋在了地下。那塊埋屍的地方,就是少年之前所在的地下室……也因為這個原因,原主靈魂被束縛在了這裡,十年無法離去,怨氣深厚無比。
這個小區之所以會那麼蕭條,和原主怨氣的影響也不無關係。而讓原主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他失蹤了那麼久,卻始終沒有人找到這裡?而且在死亡的那一瞬間,透過還未喪失視力的眼睛,他彷彿看到了一個穿著校服的嬌小身影從腳手架上一閃而過……
對自己的死亡,原主只能懷著怨恨和不解;而了解這個世界「命運」主線的他當然知道,那個人影究竟是誰。
女主邢珂,竟然重生了……
她的重生也是在天道的安排之內的,因為前世的她心虛自己的整容而想方設法慫恿男主幹掉原主,卻也因此讓男主發現她的內心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善良。漂亮的臉是假的、為人也如此虛假,邢珂失去了自己可以去吸引男主的資本,很快被愛慕男主的其他人下手毀掉了美麗的面孔,凄慘死去。
但在命運的設定中,她原本應當和男主和美順利地度過一生,經營自己的演藝事業,在這個世界上成為影響巨大的國際影星……可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陰差陽錯之下,她竟然就這樣死去了。為了不至讓崩潰的命運線拖垮整個世界,天道便出手將邢珂的靈魂拉回了故事發生以前。為了防止這一次邢珂再次失敗,天道甚至還給了她一樣金手指,讓她從自家的舊書中發現了一本修真秘籍。
而回到了過去的邢珂依舊深愛著男主,決定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男主的心。所以,導致她前世失敗的原主就顯得格外可惡了。殺人這種事,邢珂既然已經做了一次,就不會介意再做第二次。
但她恐怕沒有想到,天道既然為了讓她成功而給了她修真的力量,就勢必得為這個世界的平衡而衍生出其他的設定。原主之所以死後魂魄沒有消散,成為了厲鬼,就是這個原因。
一環扣著一環,像是操縱人偶一樣,天道精密地操縱著這些「主角」的人生。但如果事情就這麼簡單,天道也不會製造出「系統」,選中他來成為反派BOSS了。正如蝴蝶翅膀一般,在世界這樣龐大嚴謹的架構中,改變哪怕小小的一個因素,都會引起其他因素的變化。有厲鬼,怎麼會沒有妖魔?有修真,怎麼會沒有仙界?有了這些,這個世界又怎麼可能會沒有一個古老的修仙史?
種種因素疊加起來,事情已經完全偏離了原本的命運軌道。在這個世界瀕臨毀滅的時候,天道不得不又再次將命運重置,把時間拉回到了邢珂重生之後、即將遇到男主的時間段。所以事實上,這個世界已經是第三次履行命運了,也只有這麼一次履行命運的機會了。而天道的要求,或者說「系統」的要求,就是讓他取代原主成為這個世界的反派BOSS,成功地制衡兩名主角,保證世界不至於崩潰。
而系統的存在,就是為了制衡他,保證他不至於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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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晨,日破時刻,一隻手攀上了地下室的窗沿。
蒼白如玉,毫無血色,因用力而顯得分明的骨節上凸起細細的青痕,慢慢地收緊支撐,在晨光下閃爍出些微的磷光。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穿著一身不合體的破爛西服,從腐臭難言的地下室里爬了出來。
手機上顯示的時刻是早晨七點二十五分。上學的都已經去上學,上班的大多還沒出門,宅在家的還在夢裡沉眠。很幸運的是,他沒有遇見什麼提菜歸來的家庭婦女,也沒有遇到晨練結束溜達回來的退休老人。從他爬出來開始直到現在,周圍沒有一道視線,也沒有一道來自高等智慧生物的打量落到他的身上。
目光垂落到自己的手上,少年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年輕的身體。你不喜歡嗎?」
他冷冷地道:「閉嘴。」
那聲音似乎笑了笑,道:「看來你不太喜歡之前發生的事情。不過要想成為一個足以支撐起世界的反派BOSS,這隻不過是第一步而已。」
「既然你比我更熟悉怎樣去做一個反派,不如這具身體就讓給你好了。」
少年冷淡地道,絲毫沒有動容。
「少爺真是說笑了。」那聲音意味深長地道,「在下的存在,就是為了好好輔佐選定的主人一步步成長為BOSS呢。偷懶把事情推給系統可不是少爺應該做的事哦。」
「閉嘴。」
「少爺之所以會抵觸,大概除了被我強制性地喚醒綁定之外,就是因為這具身體的來由吧。也是,在少爺二十多年的人類生涯當中,引誘一個無辜的女子成為獻祭的血肉來複活亡靈,這完全是不符合三觀的事情。少爺的人性受到了很大的挑戰吧?不——對罹患孤獨性障礙的你而言,根本沒有什麼人性之說。你只是討厭這具身體而已。」
「我說閉嘴——」
雙手緊握起來,細細的青筋在蒼白的手背上暴起。然而在他隱忍的怒氣下,那聲音也沒有絲毫的停頓:「在你看來,這身體應該十分骯髒吧。但是它實際上很美呢,畢竟是由我親手雕琢製造出來的,里裡外外都完美無瑕——」
少年的手猛然在牆壁上錘了一記。脆弱的肌膚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頓時泛起一片青腫,迅速紫脹起來。那聲音含著笑意地說了最後一句話,住了嘴:「用著我最喜歡的身體,加油去通關吧,少爺。」
……為什麼竟然沒有死呢?
少年垂首站在牆邊,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右手,一言不發。這具孱弱的身體是由別人的血肉築成的,遠比一個正常成長的人脆弱。雖然看起來是人類的樣子,實際上卻只是厲鬼的外皮而已……如果不幸損壞到無法運行的程度,那就只能去吸取一個新的人類的血肉了。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非常噁心。就算那個聲音告訴他,韓櫻子的靈魂將會重新投胎,並會因為這次波折而擁有一個非常幸福的人生,他還是無法因此感到什麼安慰。補救永遠只是補救,事情如果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不是會更好?
但是顯然易見的,這個世界的意志更喜歡去「修補」而不是防範於未然——它管這個叫做命運,而把少年叫做被它選定的,「命運修補者。」
用個通俗一點的辭彙稱呼,就是專門用來推動主角們命運發展的,「反派BOSS」。
需要一具身體,是因為他現在使用的這個「身份」,不巧正屬於一個鬼魂。
按照所謂「命運」的安排,這個鬼魂原本應當有個頗為順利的人生。他有著俊美的容貌,超絕的智商,家庭雖然並不出色,但大學畢業后很快憑藉著自己的能力混得順風順水,很快便在一家頗有名氣的整形醫院就職,並在三十歲之前爬上了副院長的高位……然後就因為結識了來醫院做整形手術的女主而發生了人生的巨大轉變,從而成為了女主和男主人生中的最大反派,最後被男主派人虐殺而死。
之所以少年會被召喚到這個世界,卻是因為原主他提前十年就被變成了鬼魂——在大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原主受邀到當時還未完成作業的建築工地上參觀,不料卻遭遇了意外,一根鋼筋從天而降,貫入了頭顱……原主當場死亡,而建築工地的負責人害怕擔責,又因為事發時恰好周圍沒有任何人,便悄悄地把原主灌進了水泥塊,埋在了地下。那塊埋屍的地方,就是少年之前所在的地下室……也因為這個原因,原主靈魂被束縛在了這裡,十年無法離去,怨氣深厚無比。
這個小區之所以會那麼蕭條,和原主怨氣的影響也不無關係。而讓原主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他失蹤了那麼久,卻始終沒有人找到這裡?而且在死亡的那一瞬間,透過還未喪失視力的眼睛,他彷彿看到了一個穿著校服的嬌小身影從腳手架上一閃而過……
對自己的死亡,原主只能懷著怨恨和不解;而了解這個世界「命運」主線的他當然知道,那個人影究竟是誰。
女主邢珂,竟然重生了……
她的重生也是在天道的安排之內的,因為前世的她心虛自己的整容而想方設法慫恿男主幹掉原主,卻也因此讓男主發現她的內心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善良。漂亮的臉是假的、為人也如此虛假,邢珂失去了自己可以去吸引男主的資本,很快被愛慕男主的其他人下手毀掉了美麗的面孔,凄慘死去。
但在命運的設定中,她原本應當和男主和美順利地度過一生,經營自己的演藝事業,在這個世界上成為影響巨大的國際影星……可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陰差陽錯之下,她竟然就這樣死去了。為了不至讓崩潰的命運線拖垮整個世界,天道便出手將邢珂的靈魂拉回了故事發生以前。為了防止這一次邢珂再次失敗,天道甚至還給了她一樣金手指,讓她從自家的舊書中發現了一本修真秘籍。
而回到了過去的邢珂依舊深愛著男主,決定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男主的心。所以,導致她前世失敗的原主就顯得格外可惡了。殺人這種事,邢珂既然已經做了一次,就不會介意再做第二次。
但她恐怕沒有想到,天道既然為了讓她成功而給了她修真的力量,就勢必得為這個世界的平衡而衍生出其他的設定。原主之所以死後魂魄沒有消散,成為了厲鬼,就是這個原因。
一環扣著一環,像是操縱人偶一樣,天道精密地操縱著這些「主角」的人生。但如果事情就這麼簡單,天道也不會製造出「系統」,選中他來成為反派BOSS了。正如蝴蝶翅膀一般,在世界這樣龐大嚴謹的架構中,改變哪怕小小的一個因素,都會引起其他因素的變化。有厲鬼,怎麼會沒有妖魔?有修真,怎麼會沒有仙界?有了這些,這個世界又怎麼可能會沒有一個古老的修仙史?
種種因素疊加起來,事情已經完全偏離了原本的命運軌道。在這個世界瀕臨毀滅的時候,天道不得不又再次將命運重置,把時間拉回到了邢珂重生之後、即將遇到男主的時間段。所以事實上,這個世界已經是第三次履行命運了,也只有這麼一次履行命運的機會了。而天道的要求,或者說「系統」的要求,就是讓他取代原主成為這個世界的反派BOSS,成功地制衡兩名主角,保證世界不至於崩潰。
而系統的存在,就是為了制衡他,保證他不至於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