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賜汝表字
滾滾黃沙,錚錚鐵甲。萬軍陣前,那人隻身獨往,背負的是蒼茫黃天。
紅袖抱著睡意還未散盡的舒兒,和若蘭一起坐在車頭望著那道腳踏黃沙地,頭頂血殘陽的背影。
舒兒眨動著秋水般的眸子,眼中似有閃爍地的星辰,她仰頭問道:「蘇岳霖去幹什麼?」
紅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呢,或許是去看他的天下吧!」
舒兒若有所思,輕輕點了點頭,「舒兒以後自當幫他取這天下之土種秋棠萬畝,再以四海之水養錦鯉億萬尾。」
「好!」紅袖寵溺地摸了摸舒兒的腦袋,笑著說,「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一旁的若蘭驚訝地望著稚氣未脫的舒兒,不由得咂咂嘴,「我本以為天下之人,最狂者當數陳望公,欲長治天下八百載,再以餘威懾九州一萬年。可是今日方知蘇岳霖其氣能吞山河,空手獨面鐵甲十萬人,並不弱於白衣相。更有稚子揚言取天下,種秋棠,飼錦鯉。此膽猶在二人之上。」
紅袖聞言展顏一笑,「你不信?」
「你信?」若蘭反問。
卻不料紅袖點點頭,「我自然信,因為其心生九竅,有萬般玲瓏。天下匹夫妄談國事,皆數下品。唯她天生龍鳳,唯他有福消受。」
若蘭張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抬頭望向那一步十丈沉穩如山嶽男人,紅衣飄飄,灰發飛揚,沙龍滾滾繞其身,氣息一動山河搖。她搖搖頭,長嘆一聲,「如此氣概,若不早夭,何愁不能成大器。」
紅袖笑而未語,只因那個男人喚作蘇岳霖。
……
……
「將……軍!」王魚看著那道明明單薄的身影在黃沙中穿行,心中卻是有萬般驚駭。他聲音有些顫抖的輕輕喚了一聲。
陳不苟未應,只是正襟危坐於馬背,他未曾披甲,因為他太過肥胖,穿盔戴甲很是難受,這是軍中無人不知的事兒,但是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麼,因為陳不苟不論穿不穿甲,每次也都是身先士卒的。敵人喚其為佛屠,殺人能帶笑,軍中喚他為戰神,逢戰不曾輸。
茫茫荒野,枯草顫顫。陳不苟執韁繩望著那襲吸人眼球的紅衣。面色不再冷靜,而是漸漸凝重,眸中光芒閃爍,意味深長。越是接近,越是感覺心驚膽戰。
他以為曾經他為奴,為此人牛馬,供人以驅使,哪怕蘇岳霖未曾將他當做一條狗,但是他自己認為是就是。可是今日他為人上人,他依舊是奴,其實一直未曾變過。待到蘇岳霖只隔了數十丈遠時,陳不苟悄悄一嘆。正要開口,異變突起。
王魚胯下之馬,是一匹未曾經歷過戰火鮮血的劣馬,本就被身後十萬大軍的肅殺之死壓抑地坐卧不安,如今再面對蘇岳霖攜黃沙而來的滾滾氣勢,更加恐懼。面對此紅衣一人,比那十萬玄甲更要膽戰心驚。一時間馬膽嚇破,狂性大發。直接撒開四蹄橫衝直撞,直奔蘇岳霖而去。此馬驚狂,連帶著其身後四周馬匹亦是躁動不安,鐵蹄亂踏,陣線大微亂。
王魚被這變故嚇得肝膽俱裂,手足無措地死拽韁繩,卻是無用,他不過是靠著小聰明坐上陳不苟府上的管家位置。從未上過戰場,沒有修習接觸過武道,手無縛雞之力,連刀兵逗未曾拿過,如何斗得過這匹發狂的馬。民間有傳言,馬平日安分守己,服服帖帖,可要是發起狂來卻也是極其危險,就連虎豹都能鬥上一斗。王魚面如死灰,身上冷汗頃刻間就下來了,因為他知道今日必死無疑。不說馬匹受驚,他要是從上面摔下去會如何,單是縱馬行兇,傷了蘇岳霖,那他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
「殿下,快躲!」王魚本來快要被巔下馬來,但是他見這馬直奔紅衣的蘇岳霖而去,如何敢鬆手,只能一手掣韁繩,一手扯馬鬃。他卻不知自己弄巧成拙,自己扯得那馬吃痛,不僅不曾止住腳步,反而更加瘋狂地躥動,其眼通紅,口鼻聲白氣,其勢不可擋。
陳不苟也被這驚變嚇的不輕,若是真的傷了世子,又豈是他能擔待的,而且王魚還是他的家奴,帶入軍中已是不妥,若是再闖下彌天大禍,那他也難逃罪責。他心中驚怒不已,面沉如水,幾乎剎那間就策馬而出,拔出腰間長刀,殺性大發。就因為這匹蠢馬,其實還有因為蘇岳霖面對十萬大軍的騰騰殺氣而不變色的膽寒和憋屈,如今正好撒在馬上。
蘇岳霖自習武以來,便深知武道一途悠遠,往往有驚人效用,比如他的五感就是遠超常人數倍,他本以為那些高手聽風辨敵甚至躲避殺招皆是騙人,可是如今他方知其妙。而剛剛那馬受驚,他自然是看在眼裡,不過面對瞬息而至的馬匹,卻並未慌張。雖然若是常人被這馬撞上,必然會全身骨頭盡碎,慘死蹄下。可他卻不懼,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他停下腳步。
本來他是可以躲的,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沒有,頃刻間蘇岳霖感覺有狂風撲面而來,面前如有山嶽傾塌。蘇岳霖眉梢一挑,眼中精光四溢。面對狂獸猛突,卻只是輕描淡寫地抬起一隻左手來猛然按向馬頭。頓時周圍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如此山崩之勢,誰敢硬抗?
不過蘇岳霖卻並沒有被撞飛,仍舊立在原地,以手托山嶽之勢,生生止住馬的去勢。雙足陷地一寸,頓時其眸如有閃電,右手並二指如化劍,向那馬頸狠狠一劃。劍氣沖霄,馬血衝天而起,染紅一片沙地。
本來活蹦亂跳的大馬,卻是突然委頓下去,蘇岳霖趁勢鬆手,一顆碩大的馬頭跌落三丈遠。王魚面色如紙,仍舊跨坐在馬上,此時馬死,他都未曾反應過來,只是低頭一看,那馬創處光滑如鏡,竟是被齊齊切下。
王魚從馬屍翻坐在地,如同丟了魂魄,看著蘇岳霖如同看見鬼神,肝膽震顫。自己都不曾察覺自己胯下已經一片濡濕,蘇岳霖搖頭微笑。
「既上沙場,豈懼刀兵?」
「殿下威武!」頓時那同樣被驚呆地十萬玄甲,同時呼和,聲音滾滾如悶雷。此時陳不苟才堪堪趕到此處,他同樣被蘇岳霖這一手震得頭皮發麻。
他翻身下馬,將刀插在地上,單膝跪地,張張嘴,卻是叫了一聲,「爺!」
蘇岳霖沒有回應,仍舊看著發獃的王魚,陳不苟見那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嚇得飛了魂,還尿了一襠。頓時勃然大怒,眼裡凶光閃爍,拔起旁邊的刀,就要一刀將他劈成兩截。
蘇岳霖眉頭一皺,竟然伸手捏住刀身,輕笑一聲,「陳將軍,這才幾日不見,火氣見長啊!」
陳不苟陡然驚醒,頓時鬆開刀柄,「爺,狗兒不敢!」
蘇岳霖將刀放入手中把玩,「陳將軍,你這一聲爺,我可有些擔待不住啊,誰不知你陳不苟,如今是一國上將,權重位高,又有誰敢再稱將軍的諢名?」
陳不苟面色蒼白,低頭沉吟不語,而蘇岳霖也看著他。眼中的笑意漸漸斂去,化作古井無波。
「爺,狗兒還是狗兒,不曾變過。」陳不苟咬著牙,聲音低沉。
蘇岳霖將那刀丟在地上,「好了,你起來吧,你是不是狗兒,其實並不重要,我今日累了,想早些回去!」
「狗兒這就去安排!」陳不苟立即起身,轉身就走。
「等等。」蘇岳霖突然開口。
「爺還有什麼吩咐?」
蘇岳霖看著陳不苟,眼神漸漸複雜,陳不苟與他本是一般年紀,如今卻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了。
「你還記得你是何時跟我回滄州的嘛?」蘇岳霖問到。
陳不苟眼中光芒微閃,「九年前的今日!殿下的知遇之恩,我從來不敢忘記。」
「九年了啊,你今日來迎我看便是因此了?」蘇岳霖問到。
「是!我想告訴爺,狗兒沒丟你的人,如今也是統領十萬大軍的將軍了。」陳不苟猛然抬頭,目光泛出些許異樣的光彩,死死地看著蘇岳霖。
蘇岳霖走近一步,伸手將他身上因為剛才一番折騰而有些褶皺的衣衫撫平,並給他正了正衣冠。
「難得你還記著。」
「狗兒不敢忘記,爺說過若我真有本事,便在軍中殺出一番天地,也不枉爺在難民堆中將我撿出來。」陳不苟難得的靦腆一笑。
蘇岳霖從陳不苟身邊走過,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玄甲鐵騎,負手而立。
「你如今也是手握重權,總是狗兒狗兒的叫,終究是不妥。我也不會再如此叫你。」
「爺……」
蘇岳霖擺擺手,「你名中那不苟二字也是我當時胡口亂諏。不過你既已讓你之名天下皆知,也就不便再改動。」
「你我年歲相仿,我有人行冠禮,賜表字,你卻沒有,若不嫌棄,我便再賜你二字,你看如何?」
陳不苟再度跪下,「謝殿下大恩。」
「你既已是我北蒼上將,手握重權,表字便不得太過俗套。」
「天下大勢,熙熙攘攘,袞袞諸公,幾人能保一世榮華?你既有志征戰,便叫拓土吧!」
車駕已至,蘇岳霖言訖登車而去,頭也不回。獨留陳不苟獨自跪在漫漫黃沙之中。蘇岳霖走了許久之後,陳不苟緩緩抬頭,突然起身狂笑,笑到眼淚橫飛,然後他又止住笑聲,其眸如狼,語調幽幽。
「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