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雞啼破曉
一語驚四座,要問天一脈無人戴孝!還從來沒有人敢在此上之上如此放言。問天閣雖不似其他大派一樣,精於武道修為,殺人放火之事也從未做過。可也不是誰說滅門就能滅門的。但是北蒼鐵蹄在前,別說傾舉國之兵,哪怕就是幾萬人都能將這清涼山踐踏成一方廢土。
姜成文長年在沙場浴血,渾身殺氣騰騰,哪裡是問天閣這群連雞都不敢殺的人,能正面相對的。尤其是剛剛姜成文最後一句話更是聲如雷霆將藏機鋒震得頭皮發麻。別人說這句話他可能不信,但是眼前這人卻是攜王命而來。以蘇嵬的脾氣也果真能做的出這種斬草除根的事兒。早就聽說蘇嵬極其護短,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要是讓蘇岳霖一不小心交代在這裡,恐怕問天閣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也得跟著陪葬。
藏機鋒面色數變,此時已不是所謂名門大派的面子臉面問題了,而是稍有不慎便有存亡之危。可憐那五代徒孫也只能是白白死在此人劍下。就在這時,四周有破空之聲,數道身影,在林中山道上跳躍穿梭,接踵而至。頃刻間就將姜成文圍在中間,只等藏機鋒一聲令下,便可取了其項上人頭。這些都是問天閣近些年以各種人情好處籠絡而來的客卿。
姜成文淡漠地望向四周,前前後後竟有十數人來此。而且奇形怪狀,服飾各異,更為重要的是,這些人無一庸手。姜成文在軍中亦是善戰之人,可是在這些淫浸武道多年的人面前卻遠遠不是對手,形同稚子。不過姜成文卻是連面色都不曾變過分毫。玄甲逢戰,必報必死之心。而這裡便是他的戰場,而且自他受命之始,便是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這也是他為何在山下殺掉馬匹的原因。自斷後路,不成功便成仁。
藏機鋒在問天閣待了也不知道多久了,但是像今天這樣的局面卻是沒有見到過,一旦他下令斬掉來使,就算那蘇岳霖不死,北蒼也不是善罷甘休的。於是他眼眸閃了幾閃,最後強忍著心中的怨氣,終是嘆一口氣,然後搖了搖頭,示意圍住姜成文的眾人退下。不管這人所說是真是假,他都賭不起。
「不知這位將軍,目前在軍中居何職?」他心中驀然一動。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卻是突然問了這麼一個不太討喜的問題。姜成文只是抬眼看了藏機鋒一眼,這一眼如利刃,彷彿能剔骨割肉,頓時讓藏機鋒如芒在背,全身冰冷,如墜冰窖。好在姜成文只是看了一眼,「我乃姜成文,玄甲軍中,未有勛爵,不過一個小小的百夫長耳!」
這話落在藏機鋒耳中卻是更加令人心驚膽戰,一個小小的百夫長竟然就有如此威勢,那這玄甲軍中,說是卧虎藏龍也不為過了,倒也不辱沒其騎戰甲天下的稱號。這樣的百戰之師若是真的任其長驅直入,那問天閣又該如何應對,那時別說對敵,還是又多快,便跑多快。別說這十幾個客卿,就是再多上幾倍又如何?
「姜……將軍說笑了,若是你這等人物在玄甲鐵騎中不過一個百夫長而已,那那些千夫長,萬夫長,將軍又該是何等英姿!」
姜成文冷笑一聲,「也就是我尚不足以擔起領兵之任,若是那些個將軍在此,恐怕已經讓這易州棺槨貴往昔十倍!」
藏機鋒一個激靈,突然想到一個關於玄甲的傳說,說是十四年前北蒼攻雍州,雍州負隅頑抗,圍攻數月之餘,破城之後,北蒼玄甲將領下令屠城,整整殺了五日。最後有人便效仿古人來了個雍州棺貴的評價。由此可見玄甲之嗜殺。
「將軍,請跟我來!」藏機鋒一咬牙,此事已不是他能決定的,他也不想攤上這樣的攤子。若不速速上稟,導致誤了大事,他倒反成了這清涼山的罪人。他賭不起,問天閣更賭不起。
等到姜成文入了問天閣,並將懷中印信交於藏機鋒,問天閣那些長年躲在洞府別院中的老傢伙,頓時被糾集到了一起。副閣主殊景也在此處,這種時候若是連他都避而不出,那這問天閣恐怕也就到了頭了。只是他臉色一點兒也不好,剛剛在天衍峰受了一頓皮肉之苦不說,遇上這等糟心事兒,誰也不會有好臉色,此時更是聽說這易州境內已有數十萬大軍在虎視眈眈。那裡還能坐的住。他此時心裡恨不得親手提刀去將那個所謂的北蒼世子給大卸八塊,然後一包丟出去喂狗。可是又生怕這蘇岳霖行事魯莽,磕磕碰碰的傷了哪裡,丟了什麼。
「以那位殿下的速度,此時恐怕已經開始闖山,後山第一關便是那南山小佛鎮守,只怕是已經遭了好吃人心的魔道宗師的毒手了!」一個老頭兒面色一苦,本以為這事兒簡單的很,無非就是一個人願闖山,而他們這山上之人又能說些什麼不成,可是這下好了,將整個北蒼都牽扯進來,如何收場是好!
「派人速去查探!」殊景看了在廳中正襟危坐,既不說話,也不飲茶的姜成文,頓時頭痛不已。只能重重得哼了一聲,便開始發號司令,早做部署,他心中已經是認定了,這北蒼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蘇嵬不是,蘇岳霖更不是,而今坐在這裡跟祖宗似的軍爺也不是個好東西。
在整個問天閣都要大亂的時候,卻又一個人正在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病已此時心中一片混沌,滿腦子都是師傅放下的狠言,今日殊景已經不只一次來喚他,欲要他前去議事,然而他那裡有這心思。
他蹲在地上,雙手抓著頭髮,恨不得扯下幾根來,面色糾結到了極致,臉色也更加蒼白,本就體虛的他往日多蹲上一會兒都會搖搖欲墜,此時也不見得有多好,光是額頭上那豆粒兒大的汗珠子,就足以說明了問題。可是他一見就在不遠處毫無察覺的小金,就覺得不知所措。
別人眼中小金是雞還是只笨雞,一隻不會打鳴兒的笨雞,這樣的雞放在何出那都是被宰了吃肉的下場。可是那是尋常之物,它們又怎麼能和小金比。雖然小金靈智未開,卻是有了七分靈性。甚至有識人善惡的本事,豈能是說殺就殺的。
病已從來都很聽師傅的話,師傅說什麼,他便做什麼,也從不問對或不對,只要是師傅說的,那便是對的。可是今日他卻是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只覺得師傅如此做是大大的不對。他雖不敢過分辯駁,但心裡卻還是清楚的很,而且師傅老人家極好面子,不管對與不對,一旦說出了口,自然是一定是要如言而行的。他今日若是不將這小金給結果了,那他還真有可能被師傅一怒之下逐出師門,他如今除了師傅已經是孤苦無依了,若是被逐出山門又該何去何從?師傅數十年的養育之恩他又該如何去報答。一想到這些,他便覺得頭中劇痛如蟻噬,身軀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不知磨蹭了多久,他突然將抱頭的雙手放下,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是已經冷靜下來,帶著三分冷酷,七分病態,倒是有些好看起來。身上的儒雅氣質也更加濃郁。
他欠身將小金一把捉在手裡,眼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小金也偏著頭,頭上紅冠一抖一顫,眼珠清澈如琥珀,似能看透人心一般。雖然被病已一把捉住,但卻不鳴不躁,只是饒有興趣地對著他上下打量。眸中有疑惑,卻又純凈無辜如孩童。如此靈性,誰忍殺之。病已轉過頭去,不再多看小金一眼,他步履艱難地挪到門口,將斜靠在門口的一把柴刀提起,卻是又細心地藏在了身後,不讓小金看見,然後心一橫直接往後山而去。
沿路許多人見他這副做派,頓時悄然指指點點。
「嘖嘖,這獃子是要殺雞去?」
「廢話,這畜生不如的扁毛貨色,衝撞了副閣主大人,恰好副閣主又在氣頭上,自然是落不了好下場!」
「真是一個獃子養了一隻獃子雞,一個比一個呆。其實也挺有趣的,殺了倒是可惜。平日里不都聽說這獃子待這隻庸雞如友如妻,他也下得了手?」
「咳咳,今晚說不定能蹭碗湯喝!」
「哈哈,李兄也是個妙人。晚上自然是諸兄弟同去。」
這些調笑自然是盡皆落在了病已的耳里,但他卻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平日里這些人仗著他體弱多病,又對其副閣主之徒的身份極為嫉妒,因而沒少給他下絆子。他不是懦弱,只是這些人雖然有些令人生厭,卻是並不太過分。他珍惜幾分同門之誼,也不願在師傅面前做那長舌之人。心裡想著忍忍就過去了。別人要爭,他便退上一步,不爭便是,別人不能忍,他忍就是。
一直來到後山的斷崖之上,他先是隱蔽地將身後地柴刀別在後腰之上,然後一屁股坐在斷崖之上,將小金放到眼前。小金顯然對今日的病已也很是奇怪,所以總是側著頭盯著他猛看。看得本就心虛的病已更加心虛了。
「小金,第一次見你,你還是個小雞崽兒呢,那時候比現在還好看,全身毛絨絨的,差點凍死在雪裡。」病已臉上勾出一絲溫暖的笑意。伸手要去摸小金的頭,小金並不領情,脖子一揚,直接狠狠地啄了他一下,頓時病已避之不及,手背上多出了一大塊兒青紫。頓時病已面色難堪,他待小金如知己,可是小金待他卻不是這一回事兒了。畢竟小金再通靈性,也不過是一隻雞而已。病已如此安慰自己,心中勉強好受了一些。
「小金啊,你可知道我為何要給你取這樣一個名字?我跟你說你這名字可不簡單。你看你全身金羽,不叫小金,我的確不知道該叫什麼好了。咳咳!」病已說著說著自己也被弄的不好意思起來,這小金的名字的確沒花啥大心思。當初也就是隨意那麼一叫,後來還真是一身金羽,神武異常。越是長大越是不凡,頗有古時存在於典籍大妖志中的神雞風範。傳聞泰山之巔,有仙家,仙家院內便有一隻神雞棲息于山上最高最大的一棵樹上,每日破曉便啼,不啼日不敢升,月不敢落。聞說此雞兇悍,愛食龍睛虎目,鸞鳳見之也要退避三舍。這樣的傳說也不過是逸聞趣事而已,平日說道說道算是樂趣。這龍鳳尚且不知真假,又如何去找這比龍鳳神獸還要兇猛的雞?
病已講到深情處又要伸手去摸,可是剛剛伸出手,小金那邊已經是頸毛炸立,頭顱高高揚起又欲再啄,一副早就等你送上門來的樣子。病已訕訕一笑,又磨磨蹭蹭地將手收回,「你還是老樣子啊,總是不喜歡別人碰你的頭,連我都不行,哎,說起來我還真是個獃子,可你卻不是一隻呆雞。」
小金脖頸處的羽毛突然放鬆下來,又變得柔順無比,不再要啄人的樣子,它左右不停地晃著頭,兩隻滴溜圓的小眼睛不停的打量著病已。
病已卻是低著頭顱,耷拉著眼皮,自言自語,說得都是一些小事,不過都是和小金有關的。一副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樣子!
不知何時小金也突然安靜下來,彷彿真的在認真聆聽病已的訴說一般,寧靜的欠崖之上,這一幕倒是和諧如廝,彷彿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你走吧,我沒辦法再繼續照顧你了,我哪裡捨得殺你呢?只是以後在外面要小心一些,別真被人家抓去宰了,吃了肉,熬成湯。」
小金一動不動,一人一雞便這般對視,小金突然將頭往前一湊,頓時嚇得病已一抖,還以為小金又要啄他,連忙將手縮回,小金撲了個空。頓時有些無辜地望著病已。病已一想,自己以後恐怕沒有機會再於小金見面,啄一次便啄一次吧!
他認命似的閉上眼睛,毅然決然將手伸了過去。等了好久,卻沒有痛感傳來,卻感覺到一點溫熱的東西在手中顫動。他有些詫異,睜開眼睛卻見小金將頭伸到病已那隻手背還泛著青紫的手心。歪著頭在他手心蹭了蹭。病已突然感覺眼中模糊。
小金將頭收回,又偏著頭看了病已一會兒,然後突然高高揚起頭顱,望向斷崖之下。竟有雄姿英發之感,它高傲地撲了兩下翅膀,然後突然姿態優雅地飛了起來,衝天而起,落到離地數十丈高的一個突出大石之上。雞非不能飛,卻難見有如此善飛者。
小金居高臨下,看了病已一眼,病已也站起身子,一時間有些發愣。突然驚覺,小金豈是如其他普通凡物,豈能圈養褻瀆。
小金再度撲翅三下,渾身金羽如金甲,威風凜凜似鸞鳳。小金脖子突然拉長,病已在下方看的大驚,平生不敢高聲語,一叫千門萬戶開。誰言此雞不敢高歌,原來只是未到時候。
……
……
陣中,蘇岳霖也不知這一局下了多久,面前的老頭兒很強很強,強到他都有些吃力。他儘力自保,但是白子經過鏖戰,依舊被殺的七零八落。
「少年郎,你心不靜,從始至終,不見絲毫鋒銳,是你太弱還是我太強?」老頭兒突然眉頭一皺。很是不悅,從始至終,都不見蘇岳霖有任何反制之手。
「我因何不靜?」蘇岳霖卻突然反問。
「你在此陣之內,總是將生死放於心上,自然是心不靜。」老頭兒執子未落,「你想出去?」
蘇岳霖默然,這老頭兒說得的確沒錯,他心是不靜,卻並不是因為這陣法,也不是因為怕死,而是不知該不該出手將這老頭兒徹底打敗,這破陣之法,是勝還是敗。他可不認為贏了此局就能破陣,布陣之人狡猾,不得不提防。
「自然想,前輩這話是廢話。」
「那你可知此陣真意?」老頭兒落下一子,抬頭問道。
蘇岳霖是一手拄劍,一手落子,「不知。」
「你有破曉意,卻不懂?」老頭兒眼神古怪,「創出此劍者,必然是驚才絕艷之人,他教你卻不曾提點你?」
「嗯?」蘇岳霖心中一驚,握劍之手卻緊了幾分。「前輩知我劍法?」
「你剛剛在那龍王江上用過這一劍,我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你太丟這一劍的臉了。」老頭兒鄙夷地望著蘇岳霖。
繞是蘇岳霖臉皮極厚,也是感覺臉上發燙,「不瞞前輩,此劍偶得之,全靠自己摸索,並無人教。」
「咦,那倒是有些意思,我本不是這陣中人,只是瞧見了一個不錯的後輩,於是來瞧瞧而已,所以你不必防備我。」
蘇岳霖眸中陡然綻放精光,手中執一子,遲遲不落,可是局中殺氣卻已瀰漫開來。
「嘶~不錯,不錯,小看了你,你果然還有留手!」
一子落,大龍成勢,反噬刀斧。蘇岳霖卻是突然閉上眼睛,一手將子按在棋盤之上。
「好好好,一時不察,竟讓你佔了便宜,此局再下也是我輸!好了,老人家走了。」老頭兒輸了棋卻不氣餒,身軀一晃便離開。
蘇岳霖閉目不動。不知何時,不知多久,氣息悠長如沉眠,突然一聲雞啼由遠而近。蘇岳霖全身一顫,緩緩睜眼。雞啼破曉,一劍衝天而起!
腷腷膊膊有雞鳴,磊磊落落同曙星。陣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