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醉夢樓(三)
蘇岳霖不急不躁,或許是這次中毒的緣由,使他對人對事反而多出了許多耐心來!他埋頭喝茶,一直續水,一直喝,舒兒見他喝,於是也跟著喝!不過她喝的小肚子都脹了起來,一張嘴兒,就覺得噁心,肚兒里的茶水直往上涌。可她回頭一看,蘇岳霖依舊在喝!
許久之後,裡間兒傳出些微動靜,聲音輕地很,如同貓兒邁步,蘇岳霖止住動作,抬頭望去,一個女子從內而出,步聲如貓,姿態也如貓,淡漠之上,帶著一絲慵懶,那雙黛眉,不論喜怒哀樂總是微微蹙起,微抿淡硃唇瓣兒!眉目傳情,仔細看看更有道不明的憂鬱。
蘇岳霖起身,不過那女子置若罔聞,卻是直接坐在了案前!
蘇岳霖微微一笑,並不介意,也坐了下來!
「賤妾來的晚了,讓公子久等,多有得罪,還望莫要見怪!」女子聲音清冷的很,糯軟細膩,卻帶著生人勿近的意味!
「我……」蘇岳霖搖搖頭,正要說些什麼。
「公子今日來是聽琴,還是下棋!」秦嵐卻是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接著開口!
蘇岳霖苦笑一聲,有些無可奈何,這秦姑娘依舊是這樣啊,竟也沒有半點兒變化!
「下棋!姑娘大可不……」
「那就開始吧!公子請隨我來!」秦嵐又是搶先一句,說完直接起身,走到棋桌旁坐下。
舒兒在一旁瞧著這場面,又看見蘇岳霖一臉憋屈的樣子,頓時忍不住噗嗤一笑。她何曾見過自視甚高的蘇岳霖有過這般模樣兒?又好氣又好笑!
蘇岳霖剜她一眼,起身坐到秦嵐對面!既然秦嵐不想說話,他也不說話便是,這樣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世人都知道他曾花重金登此綉樓與秦嵐夜奕,而且還能坐懷不亂,可是他們哪裡知道這女子牛氣的很,他連話都插不上幾句。如何能幹別的去?
棋盤上並不幹凈,黑白零落,留有一殘局,秦嵐動手欲要收起,便伸手去撿那白子兒,纖纖玉指,靈動無比,好看得很。不過蘇岳霖卻是開口阻止。
「等等!」
秦嵐手一頓,眉頭不禁一皺,有些不悅,「公子還有何事?」而且見蘇岳霖目光正是落在她的手上,讓她頓時有種被輕薄的感覺。
「登徒子!」
她低罵一聲,說著連忙將那隻玉手縮進袖中,又羞又惱。
這輕謾之聲,讓蘇岳霖一愣,不明所以,他正在看這殘局,只覺得這殘局有些意思,定是秦嵐一人之時,覺得無聊擺出來的,可是為何卻挨了這罵,的確讓他費解。
「姑娘不用收了!我看這殘局,也才剛剛開始而已,不若我們便就著這殘局,開始吧!」
秦嵐又恢復清冷模樣,淡淡點頭!
兩人都是不說話,開始憑著殘局落子,舒兒從一旁湊過來,覺得有趣,便歪到蘇岳霖身旁,學著蘇岳霖一般盤膝坐下,雙手托著下巴,望著棋局。
一隻看了很久,兩人都沒有停手的意思,可是舒兒卻是被這你一下,我一下的交鋒弄得毫無興緻,看得久了,便有了睡衣,小腦袋一下一下的點動,比兩人落子的頻率還快了一些!
秦嵐和蘇岳霖都從棋局中的痴迷中走出,蘇岳霖看著舒兒這可愛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而對面一直清冷的秦嵐見這小姑娘如此有趣,而且又生的容貌楚楚,靈氣四溢,也心生歡喜,竟然也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女人果然是笑起來最美,如此溫婉一笑讓從未見過她笑的蘇岳霖眼前忍不住一亮!
蘇岳霖收回心,有些無奈地將瞌睡不止的舒兒,放倒在側,讓她的頭和半個身子都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後又脫下外卦兒,為舒兒蓋上!
這細心的一幕都被秦嵐看在眼裡,倒是讓她對蘇岳霖的認識有了些許改觀!臉色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蘇岳霖做完這一切,抬頭望向秦嵐,許久未曾開口的他,淡淡開口。
「我師父說,欲學王霸之道,先學霸王之道,這些年來,我每有閑暇必然來此討教,其後又沉澱四年而未敢動棋!今日……又來了!」
本是放鬆了許多的秦嵐,眼眸陡然一縮,死死地看著蘇岳霖,端詳良久!
「世子爺,請!」
……
……
忘情山的日頭,說不出的毒辣!
紅袖已經在這茅屋外面跪了三天三夜,白日驕陽的酷熱,夜晚的濕寒露氣,讓她本就受了內傷的身體更加不堪,而且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此時已經搖搖欲墜!
她硬撐著著最後一口氣力,抬頭望了茅屋那緊閉的房門一眼!她張張蒼白皴裂的嘴唇,想要說什麼,卻是已經沒有力氣了!她嘴角還有一道乾涸的血跡!她視線越來越模糊了。終於她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許久之後,那緊閉了三天的茅屋,終於被打開了,一個身影籠罩在黑紗之中,緩緩地走近暈倒的紅袖身邊,低頭看了很久,終究一嘆,似是狠不下心來!
「痴兒!天下痴男怨女何其多,下場又是何其悲涼!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可為什麼就是不聽呢?」一個老嫗黑袍蔽體,玄紗遮面!緩緩蹲下身子,將昏倒的紅袖抱起,向茅屋內走去。
微風盪過,帶來一絲難得的悲涼,風中夾著喃喃低語,「從此世上,又多了一個痴情的可憐之人,你和你師父我,還真是一樣的脾氣啊!」
那人似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兒,竟然忍不住笑了一聲,若是紅袖是清醒的必然會驚訝無比,師父在她眼中嚴厲無比,陰沉無比,從不許她與男子有任何交集!更不曾聽見她笑過!整日籠罩在黑袍黑紗之下,冷得如同冰山!
「那時候,那個男人也是說我生了一副牛脾氣呢!你就像師父一樣,一旦做了某個決定,下了決心,便會不依不撓,哪怕明知是錯的也會痴痴傻傻的往前沖……」
被抱在懷中的紅袖,在昏迷之中,仍然在喃喃低語,以這老嫗這毒王的本事,又如何聽不見?
「師…父!紅袖…知…錯…了…救救他……」
這句話她不知道低聲重複了多少遍,依依喃喃,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那時年幼無依的紅袖,被拋棄在荒野之中,然後遇見了她,一個小孩子對死亡來自本能的恐懼,對溫暖來自本能的索求,如同那些流浪了很久的貓貓狗狗,突然尋到了溫暖的家一般,得了個善良的主子一般,都是強烈卻單純的!
老嫗又是一聲長嘆,「姓蘇的小子!你到底何德何能,能讓我的徒兒,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