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弒父殺君,屢見不鮮
侍女遞來一杯溫熱的茶盞,安笙淺飲一口,唇角是淡淡的笑靨。
無慮雙手托腮,嘟唇鼓腮幫,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安笙用指尖彈了下他額頭,寵溺道:「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這宮中還有人敢惹中州王嗎?」
無慮白了她一眼:「他晚膳的時候原本還在養心殿,可一個時辰后卻去了楊沁月的寢宮,今夜只怕不會回來了。難道就因為殿上那一曲舞,就將爹爹迷住了嗎?」
安笙輕笑,定睛瞧著無慮,問道:「皇上的行蹤,你倒是清楚的很。」
無慮沉默,而後正襟危坐,臉上戲謔的笑靨一瞬間消失,眸中那一抹清寒,與君修冥如出一轍:「娘親想說什麼?是,我在爹的身邊設下了眼線。」
他的話不免讓安笙心驚,無慮才多大就學會了宮中所謂的生存之法,這真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其實,你沒必要這麼做,他是你的父親。」
無慮一本正經的回道:「他是我父親,但後宮只要有其她女人在,他很快也會是別人的父親,有些事還是未雨綢繆的好。」
安笙無奈搖頭:「無慮,你想的太多了。」
無慮沉聲說道:「娘,不是我想的太多,歷朝歷代,作為皇子,想要在宮中生存就必須有所籌謀,否則只會死無葬身之地。什麼血脈親情,都遠遠不及握在手中的權利。」
「無慮!」安笙低斥一聲,他這一番話讓她痛心不已。究竟是誰教了他這些?
現在的無慮,和曾經的君修冥與寧王又有什麼區別,她一直不希望她的無慮捲入深宮的漩渦,可惜,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安笙黛眉緊鎖,凝重的看著他:「無慮,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多可怕?」
無慮眸色清冷,竟理直氣壯的微揚著頭:「我也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可是,如果我不夠強大,我根本保護不了我在乎的人。
娘,我說過我要保護你,我不會讓你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即便變成惡魔,我也一定會守護你。」
安笙低斂起眼帘,眸光凝重如海。原來,是當年她不慎著了夏貴人的道從城樓上摔下的情景讓他看見了,沒想到卻是她讓無慮變成了現在的樣子,終究是她害了他。
安笙起身,將無慮輕擁在懷,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額頭:「無慮,娘親不會離開你的,娘親會一直陪伴著你,看著你長大,無慮,答應我,收起你的鋒芒,讓娘親來守護你,好嗎?」
她溫柔的詢問,就連語氣都是小心翼翼的。
「嗯。」無慮雖點頭應著,眸光卻依舊犀利。
安笙輕輕放開他,手掌溫柔的撫摸過他水嫩的面頰:「無慮,聽娘親一句,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無慮嘀咕著回了句:「我知道了。娘,我累了,先回房了。」
「嗯。」安笙點頭,看著他離去。
殿門緩緩關閉,無慮在殿前停住腳步,一旁小太監急忙躬身上前:「王爺有何吩咐?」
無慮負手而立,不急不緩的吩咐道:「煩勞公公去一趟太醫院,告訴張太醫,本王突發重疾,讓他去一趟惠貴妃的寢宮通稟皇上。」
「是,奴才遵命。」那小太監躬身領命,快步離去。
張太醫是看著無慮長大的,只需隻言片語,便可瞭然於胸。
他絲毫不敢怠慢,匆匆趕去惠貴妃寢殿,卻被門外的宮人阻攔。
守門的兩個侍衛橫劍阻攔:「惠貴妃娘娘與皇上在殿內,娘娘有命,任何人不得打擾。」
而張太醫是帝王心腹,自然不會畏懼區區兩個守衛:「都給本官讓開,中州王重病在身,本官要即刻承稟皇上,若中州王有三長兩短,你們幾個腦袋也不夠砍。」
他一把推開兩個侍衛,向殿內沖了進去。為了將戲做真,砰地一聲,張太醫直接撞開了殿門,只是,殿內的情形卻讓他愣在了當場。
本以為會是一副男女歡.愛的畫面,結果,卻是君修冥坐於主位之上,惠貴妃屈膝跪在他腳下,哭的梨花帶雨。
君修冥單手托腮,墨眸冷魅:「如此莽撞的衝進來,張太醫,你最好是有充足的理由。」
「叩見皇上。」張太醫屈膝跪地,急切又道:「豈秉皇上,中州王疼痛不止,只怕是傷疾複發了,夢靨不停,一直呼喊著皇上……」
「你說什麼?」未等張太醫將話說完,君修冥已經大步邁出寢殿。
他一路飛奔而去,所謂關心則亂,對於張太醫的話,竟然沒有絲毫懷疑。
他破門而入時,殿內安安靜靜,只有安笙獨自坐在梳妝台前卸妝,雪衣素顏,長發披肩,她一直很美,美得簡直不真實。
「無慮呢?好端端的怎麼會傷疾複發的?」君修冥如一陣風般衝進來,一副憂心忡忡之色,難以掩藏。
無慮的傷是一年前,他嚴苛訓練時發生的意外,可這一年一直都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複發?
安笙起身,不解的看向他:「什麼?」
君修冥何其精明,一看安笙的反應,便想到了事情的始末。這個鬼靈精,越來越胡鬧了。
只不過,這孩子做事越來越滴水不漏,他知道只有張太醫才足以讓自己信服,何況,即便事情敗落,他即不舍將他如何,也不會將張太醫治罪,倒是避免了無辜的奴才受牽連。
安笙同樣凝視著他,眸子由渙散逐漸變得清晰了,她不笨,短暫的思索之後,也想通了其中一二,無慮這孩子,真是不像話,他此舉只會讓事情越來越亂。
她的男人,她怎麼會不信任,率先說道:「這並非是我的意思,夫君可不要誤會。」
君修冥邪氣的揚著唇角,緩步來到她面前,指尖輕輕的捏起她一縷秀髮:「阿笙何必急著否認,若這是你的主意,我會更高興。」
「那真要讓夫君失望了。」安笙故意向後退了一步,隨著她的動作,那一縷柔軟的髮絲劃出君修冥指尖。
他挑了衣擺,在一旁軟榻上坐了下來,看著她去掉髮飾:「今夜朕留下來陪你。」
這樣的話,在夜半三更聽起來,極為曖昧,安笙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夫君既然來了,那麼我們就談談吧。」
「好。」君修冥點頭,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將臉埋在她的頸項處:「好香!」
安笙沒好氣的硬將他的臉抬了起來:「你給我嚴肅點,夫君知不知道無慮在你身邊埋了眼線?」
君修冥溫笑,而後不溫不火的點了點頭:「我知道。」
錯愕的反而是安笙:「你知道?」
「嗯,朕知道。」君修冥俊顏平靜,幽深的墨眸深不見底:「無論是宮中還是朝野中,都遍布朕的眼線,自然,朕的身邊眼線也不少,當然,也有無慮。只要在朕的控制範圍之內,量他們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安笙的拳頭緊握著,有些生氣:「可是,無慮只有七歲,他就已經學會了勾心鬥角。」
「這就是身為皇子的命運。」君修冥輕嘆著,無慮誕生的那一天,一舉一動都從未逃過他的眼睛,他看著這孩子一點點成長,心機越發細膩深沉。
「所以我根本不想他做什麼皇子,君修冥,我不想他變得和你一樣。」安笙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我那樣讓你厭煩嗎?」君修冥斂眸,神情受傷的看著她。
安笙別開眼帘,語調清清冷冷:「這與厭煩無關,只是厭倦了這裡的一切。我不想眼睜睜看著無慮一天天變得冷血,變得眼中只有權勢欲.望。」
君修冥的手緊攀住她雙肩,俊顏凝重,聲音低沉:「阿笙,無慮想要生存,就一定儘快成長起來,他是朕的兒子,就一定要有擔當。」
「可我寧願他不是你的兒子!」安笙有些失控的推開他,身體踉蹌的後退著,見他的神情變得黯淡,安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說錯了話,解釋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只是不想他雙手沾染親人的鮮血,我不想他踏著層層白骨登上冰冷的皇位,君修冥,你究竟能給他什麼?
如果有一天,你賜予的無法滿足他的野心,那他會不會搶?弒父殺君,歷朝歷代屢見不鮮,君修冥,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可怕?」
安笙單薄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淚在眼眸中不停的打轉:「夫君,放過我們的無慮吧。」
君修冥俯身將她從地上抱起,心中隱隱的抽痛:「阿笙,你想的太多了,朕也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
朕知道這條路有多艱辛,可是,作為男人,要守護自己在乎的一切,就必須站在權利的巔峰。」
他將她抱回軟榻之上,擁在懷中,溫柔撫慰:「什麼弒父殺君,別胡思亂想,無慮本性良善,絕不會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
「可是……」安笙還想說些什麼,卻已被君修冥的指覆住唇片。
他神色認真,沒有半分玩笑之意。「好了,朕會妥善處理此事,你不必擔心。歷朝歷代,宮中的血雨腥風,起因皆是眾皇子奪嫡。朕不會讓悲劇發生在無慮身上的,因為,他會是朕唯一的孩子。」
他此生,殺戮無數,從不奢望子嗣綿延,上天將無慮賜給了他,他此生足矣。
她平靜的看著他,並沒有絲毫動容:「我想帶無慮離開,我不想讓我們的兒子變成嗜血的惡魔。」
君修冥斷然拒絕:「不行。」
安笙冷然的笑:「君修冥,我沒有和你商量,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決定。除非他不想和我離開,否則,我一定會帶走他。」
君修冥的臉色很難看,只有安笙才能讓他這樣的手足無措。
他無奈的嘆,頭輕輕的靠在她肩窩:「阿笙,你要相信朕,給朕一點時間,朕會讓後宮成為我們真正意義上的家。」
安笙的眸子有片刻的茫然,但最終,還是妥協了:「我只是擔心……」
他緊擁著她,墨色的眸子染了一層濕意:「不用擔心,阿笙,朕不能沒有你和無慮,你倘若真將無慮帶走,那無異於是要了朕的命。」
安笙嘆息了一聲,任他抱著,其實她同樣很無奈,那個做父母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好好的。
「阿笙,睡吧,無慮的事情朕會處理好。」
而後,一直是極為安靜的,整整一夜,君修冥靜靜的凝望她,靜靜的守護。
渾渾噩噩間,安笙漸漸陷入了夢境,夢中都是初次相遇時的場景,他們在萬花谷渡過了一載的光陰,那年是安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而那年的時光對於君修冥來說,同樣是無可取代。
安笙在他身邊的日子,每一天,都帶著繽紛的色彩,她給他快樂,同樣也帶給他疼痛,讓他在痛苦與歡樂之間煎熬著。
從沒有人帶給他那樣的心動,從未有人可以讓他那樣的刻骨銘心。
君修冥的手掌輕輕的撫摸過安笙的小臉,他肆意的觸碰她,親吻她:「阿笙,安心睡吧,朕不會讓無慮走上弒父殺君的路,也不會讓你和無慮離開的,你們是朕的命。」
天亮的時候,安笙才從睡夢中醒來,身邊早已沒有君修冥的影子。
天色還早,尚未到早朝的時辰,她想,他應該是和無慮晨練去了。
安笙洗漱更衣,然後推開.房門,到院中散步。
只聽得花海之中,傳來刀劍之音。
安笙向聲音的方向走去,只見花海之中,君修冥正在教無慮練劍,父子二人的神情都很認真。
無慮手中一把月光劍上下翻飛,而君修冥只握著一把木劍,偶爾出手指點一二。
君修冥蹲在無慮身前,用絹帕輕輕的擦拭著無慮額角的細汗:「好了,今日就練到這裡吧,朕要上朝了。」
無慮嘻哈的笑著,突然伸出手臂環住君修冥的頸項,在他耳畔低喃道:「爹,我知道你忙了好些日子都沒跟娘親在一起,你昨夜和娘親相處的如何?你們都做什麼了?」
君修冥失笑,指尖輕彈了下無慮的額頭:「你這小鬼,還敢提昨夜的事,朕還未跟你算賬呢,這麼久,難道太傅沒教過你,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嗎?」
無慮將頭靠在君修冥肩膀,撒嬌的說道:「孩兒才不管什麼欺君之罪呢,我不過是跟父親說了個小謊而已,爹爹要懲罰無慮也未嘗不可,但是不許太重,因為娘親會心疼的。」
君修冥朗笑著將無慮抱起:「你這機靈鬼,知道朕捨不得罰你,就學的越來越驕縱。當真是朕寵壞你了。」
無慮嘻嘻的笑,就任由他抱著:「朕去上朝了,等朕下朝回來陪你一起用膳。」
君修冥抱著他走出花海,邊走邊道:「用過早膳,朕就要考你功課了,昨日太傅來跟朕說,你很不謙虛呢。」
無慮嘟唇抱怨:「那個老頭只會告狀,同樣的東西,他反反覆復說了多少遍,他說得不煩,我聽得都煩了。」
君修冥溫聲的訓斥,倒是一副慈父的模樣:「太傅是太祖時期狀元出身,才高八斗,他能扶持三朝,自有過人之處。臭小子,你給朕虛心點。」
安笙躲在樹灌之後,待父子二人的聲音消失,才從灌木後走出來。
她蹙眉沉思,心想,或許她真的是想得太多。
她回到殿中時,侍女已經備下了早膳,無慮坐在桌邊,吃的正香。
無慮指著滿桌可口的食物嘀咕著:「娘,快過來用膳。」
安笙在他身側坐了下來,淡聲開口:「不是要等你爹爹一起用膳嗎?怎麼自己先吃了?」
無慮一頓,滿臉疑惑的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安笙坦然回道,並未隱瞞:「剛剛散步事無意間聽到你們談話。」
無慮抱怨著:「他喜歡用膳的時候考問我功課,每一次都定要將我問到啞口無言才能罷休,一頓飯吃的膽戰心驚,哪裡吃得飽。」
他現在有了經驗,每一次君修冥要考問他功課,他都會先把肚子吃飽。
安笙含笑,拿起筷子,夾了些菜送入無慮的碗中,並溫聲道:「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
無慮吃飽之後,放下碗筷,又道:「娘,你還不知道吧,惠貴妃已經被打入冷宮了。」
「哦?理由呢?」安笙不解,難道昨夜君修冥到楊沁月的寢宮,就是為了處置她嗎?那麼,理由又是什麼呢?看來他是真的打算將後宮嬪妃一個不留。
無慮懶懶的挪了下身子:「聽說有人蔘奏了楊堯一本,爹爹好像很生氣,下命楊堯今日午時三刻處斬,楊家一族全部流放。楊沁月身為罪臣之女,免不了要受牽連。」
安笙低眸不語,點了點頭表示知曉,而後淺飲了口清茶,放下手中茶盞,隨意問道:「無慮為什麼不喚『父皇』?」
無慮固執的回道:「父皇,既是父,也是皇。可無慮只想他是我爹爹。」
他的話讓安笙十分無奈,又多少有些苦澀。
她自然懂得,無慮需要的只是父親,而並非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想,君修冥也是深知這一點,所以,他欣然接受了爹爹這個稱呼。
君修冥下朝後一邊考無慮功課,一邊吃著早膳。
起初無慮還都答得上,越到後面卻越來越難,只好悶悶的道:「哼,下次我一定不會被你難住。」
說著便從君修冥手裡拿過書來看剛剛考過沒答上的題,嘴裡一直細聲嘀咕著,像是在理解書上的內容。
君修冥笑了笑,對一旁正給他和無慮織毛衣的安笙說道:「燕國太子等會就要離開北盛,我會親自去送一程,你要去嗎?」
安笙想了想與他的交情畢竟不止是兩國交好的友誼,還是相識的故人,不知此番一別又是多少年,便點了點頭:「嗯。」
一聽說可以出宮,無慮死活都要跟著,安笙對無慮一向言聽計從,而君修冥又管束不了他,一些小事上也有著他胡鬧。
只是他們尚未邁出菀寧宮,只聽得殿外傳來楊沁月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君無慮被吵得煩躁躁:「怎麼一大早就來哭喪,煩不煩啊。」
三人走出殿外時,只見楊沁月依舊跪在石階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今日午時三刻,楊堯就要被斬首了,楊沁月跪也跪了,求也求了,看樣子,君修冥依舊無動於衷,楊堯這次是非死不可了。
安笙在她身前停住腳步,突然間,有種莫名的傷感。或許是感同身受吧,失去親人的痛楚,沒有人比她更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