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永遠這般琴瑟和鳴
君修冥揉了揉眉心,又道:「三日後,溫孜言便要離開北盛了,這件事也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安笙柔軟的雙臂圈著他的頸項,柔柔的開口:「戰爭結束,邊境的百姓也不用再受顛沛流離之苦,的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君修冥聽到她的話,溫笑著,在她耳垂上輕輕地咬了口:「阿笙,朕想你為朕生個兒子,只有這樣,朕才能撇下這北盛的萬里江山,與你過閑雲野鶴的日子。」
安笙卻沒有回答,手下意識的撫上自己六個多月的小腹,因為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這都是上天送給她莫大的恩賜。
只是皇帝的位置,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只希望孩子能夠無慮無慮的長大。
而也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一片嘈雜之聲。
「皇上,不好了,太后突然重疾,已經咳了血,還請皇上移駕壽安宮……」大太監高八度的嗓音傳入內殿。
君修冥不耐的將安笙從身上放下來:「太后病重,朕必須去一趟,你先休息。」
剛走了兩步,他又轉身,傾身上前,吻輕落在她唇畔,曖昧的低喃:「等朕回來。」
安笙點了點頭,伸手用力的推開他,嗔道:「還不快走,你的母后還在等你。」
君修冥這也才離開,帶著張太醫走入壽安宮中。
王氏的寢殿內燈火通明,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都侯在殿內。
見君修冥前來,紛紛屈膝跪拜:「臣等參見皇上。」
「都平身吧。」君修冥淡聲回著,一路從眾太醫身邊經過,在王氏床榻前停住腳步,而後便見清嬪半跪在王氏榻邊,正耐心的伺候王氏喝葯。
「臣妾參見皇上。」清嬪的頭壓得極低,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君修冥只輕點了下頭,而後對王氏拱手:「參見母后,聽說母后突染重疾,我也甚為擔憂。」
王氏聲音沙啞:「哀家沒事,煩勞皇上掛心。」
話音剛落便不停的咳了起來,她手中的絹帕一直捂在唇邊,手帕拿開之上,上面染著鮮血,而王氏的唇角也掛著一絲血痕。
清嬪手疾眼快,從袖中取出白色絹帕,動作溫柔的為王氏擦拭唇角的血痕,另一隻手一下下輕輕的撫摸著王氏的後背,幫她順氣。
王氏停止了咳,抬頭看著清嬪,對她淺淺一笑:「這後宮之中,就輸你這丫頭最孝順。」
清嬪柔柔回道:「太后這是哪兒的話,臣妾是您的媳婦,伺候太后是分內之事。」
君修冥劍眉輕蹙起,若有所思,而後一挑衣擺在王氏的榻邊坐了下來,冷眼掃過殿內伺候的宮人:「你們是怎麼伺候主子的,太后病的如此重,怎麼才命人來通稟朕?」
為首的大太監嚇得不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奴知罪,請皇上恕罪。」
君修冥冷聲道:「拖出去,杖責三十大板。」
那大太監嚇得不輕,不停的磕頭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太后,救救老奴啊,太后……」
這樣的一番哄鬧,王氏又劇烈的咳了起來。
君修冥與清嬪一同為她拍著背,許久后,才緩和下來。
她沙啞著開口道:「皇上不必責怪他,是哀家不讓宮人通稟,皇上國事繁忙,不必再為老婆子的事兒憂心。」
「母后病重,朕自當盡孝。」君修冥狀似親密的牽著王氏的手,眸底卻一片平靜,他看向一旁張太醫,吩咐道:
「張太醫,還不過來診治,若醫治不好母后的病,朕定要將你治罪。」
「微臣遵旨。」張太醫上前一步來到榻邊,開始為王氏診脈。
許久后,他的指尖才撤離王氏手腕,並不著痕迹的向君修冥使了眼色,意思是王氏的病並非虛假。
張太醫書寫了藥方,交給壽安宮的大太監去拿葯,而後向君修冥回稟道:「太后是感染了風寒,醫治不當引發的肺疾,微臣已經開了方子,慢慢調理,病情自然會有所好轉。」
「嗯。」君修冥點頭,眸色越來越深,張太醫一時間竟也揣摩不透帝王心意。
王氏看似隨意,笑著對君修冥道:「皇上無須憂心,古語曰:百歲光陰,七十者稀。哀家年過六旬,歷經兩朝,這輩子也該知足了。」
君修冥唇邊含笑,眸中卻波瀾不驚:「母后萬壽無疆,何出此言。」
王氏搖頭失笑,眼中平靜,似乎早已看穿生死:「什麼萬壽無疆,那都是自欺欺人罷了,人終究逃不過一死,只是早晚而已,哀家活了這一把年紀,還有什麼是看不透的。」
君修冥微低著頭,笑靨不變,而沉默不語。
王氏一臉的蒼白憔悴,又輕咳了幾聲。
清嬪扶她躺在床榻之上,耐心道:「太后,您累了吧,臣妾服侍您就寢。」
「嗯。」王氏點頭:「哀家的確是有些累,都退下吧。清嬪啊,你替哀家送送皇上。」
清嬪輕抬眼帘,怯怯的看了眼君修冥,又很快的低斂了眸子,微微俯身道:「臣妾遵命。」
君修冥起身一拜:「母后好生歇著,朕先行告退。」
清嬪跟隨著君修冥步出內殿,他緩緩的停住腳步,定睛瞧著跟隨在身側的女子。
清嬪一直壓低著頭,碎步來到他身前,屈膝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君修冥微眯著鳳眸,語調中帶了幾分自嘲:「哦?清嬪何罪之有?」
清嬪躬身磕了個頭,繼續道:「今日臣妾來給太后請安,發現她老人家一直在咳血,所以,臣妾自作主張命人通稟皇上,皇上是重情重義之人,臣妾不希望皇上背負一個不忠不孝的罵名,被天下人恥笑。」
君修冥定睛盯著她頭頂,微思片刻后,他才出聲道:「你起來吧。」
「謝皇上。」清嬪從地上爬起,許是起的太急,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便向後傾倒。
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一隻有力的手臂已環在她腰肢,君修冥稍稍用力,穩住她的身體后,不著痕迹的從她腰間抽回手臂。
清嬪向後退了一小步,微微的俯身一拜:「多謝皇上出手相救,是臣妾太笨,讓皇上憂心了。」
她的神情很平靜,蒼白的臉色讓人看著有幾分心疼。
君修冥淡聲回道:「無礙,下次當心些便是。」
話落,他便轉身離開,這些時日,他一直在找機會,將後宮中的女人一併清理。
如今清嬪此番舉動,似乎再要將她送出宮,也必須要得到太后的同意了。
這個女人的確是有幾分聰明,但他身邊從來就容不得這樣心思深沉的女人。
而清嬪一直站在原地,她看著他離開,眸中楚楚之態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涼,唇邊揚起狠戾的笑。
侍女柳桃緩緩而來,在她身旁停住腳步:「娘娘,您還好嗎?」
清嬪冷笑:「只要皇上不將本宮送出皇宮,一切都還有機會。」
柳桃憂心的問:「可是,太后與皇上並不親厚,娘娘留在壽安宮中,根本沒有機會接近皇上,如何能重新博得皇上寵愛呢?」
清嬪側頭,眸中浮起冷傲,她委曲求全的留在王氏的身旁服侍,自然不會白費功夫:「皇上看似冷漠,卻是至孝之人。
他與太后雖一向不和,兩人之間畢竟有養育之情,本宮替皇上盡孝,就是要他對本宮多一份愧疚,這樣,本宮才有機會接近他。」
柳桃躬身一拜,臉上都是恭維的笑:「娘娘高見,奴婢自愧不如。」
清嬪輕哼,輕拍了下她肩頭:「當前方無路可走之時,只能以退為進。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若你如本宮般智慧,那你也能做娘娘了。」
柳桃嚇得不輕,屈膝跪倒在地:「娘娘折煞奴婢了,就算給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啊。」
合歡殿中,眾人皆知清嬪表面和善,實際嫉妒心重,若是哪個宮女敢打皇上的主意,不被碎屍萬段才怪。「諒你也不敢,起來吧。」
柳桃戰戰兢兢的起身,已嚇出了一身冷汗:「謝娘娘。」
夜色薄涼,清嬪下意識的攏了下肩上披風:「回壽安宮吧,既便是做戲,也要做全套。」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壽安宮中,沒想到,王氏並未在熟睡,身體慵懶的靠坐在貴妃榻上,一副老態龍鍾。
「回來了?皇上對你的態度可有改變?」王氏啞聲詢問,短短的一句話也伴隨著咳聲。
清嬪躬身一拜,很是沉得住氣:「皇上的心從臣妾入宮以來便不在臣妾身上,臣妾只想替皇上留在太後身邊盡孝,別無其他。」
王氏一笑,犀利的眸子似乎將一切盡收眼底。
她一直知道,清嬪是有野心的女人,她並不甘於平庸。
王氏淡然而笑:「哀家若是想要人服侍,只需一句話,這後宮嬪妃趨之若鶩。清嬪,你可知哀家為何獨獨選了你嗎?」
王氏老謀深算,清嬪根本無法一時摸透她的心思,所以,言行舉止都極是小心翼翼:「臣妾愚鈍,還望太后賜教。」
王氏含笑不語,手指一顆顆碾過手中的檀木佛珠。清嬪自然不愚鈍,若她不夠聰明,王氏也不會選上她。
王氏大半輩子都在宮中,還有什麼是她看不透,當暗衛回稟,安若離回來了,她就知道,北盛的天要變了,只要那個女人想,她足以毀了當今皇上,毀掉北盛的天下。
而王氏是絕不可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這些年來,從公孫一族與她反目,王氏一族的女子一個接一個被送入宮,卻沒有一個能博得帝王之愛,如今的王兮雨,膽小懦弱,任性無能,更是靠不住的。
放眼後宮,能與安若離抗衡的,也只有惠貴妃與清嬪,但楊沁月卻沒有清嬪的沉穩,清嬪的父親在朝中的官職雖不算大,但她卻能陪著皇上走到今日,說明她只需要一個機會。
如今,清嬪看似失勢,但只要給她機會,她就一定能緊緊的抓住。
王氏淡淡一笑,開口道:「明人不說暗話,清嬪,你應該清楚,後宮只要有安若離在,你想繼續守在皇上身邊,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清嬪不語,心中卻瞭然。正是因為她看出了這一點,才費盡心機留在王氏身邊。
王氏懶懶的說道,仍斷斷續續的咳著:「哀家雖命不久矣,可哀家畢竟還是皇上的母后,你放心,哀家會幫你的。」
清嬪屈膝跪地,緩緩一拜:「太后抬愛,臣妾愧不敢當。」
王氏用白色錦帕覆蓋在唇片上,唇角淺揚著:「放眼後宮,比你年輕美貌的嬪妃要多少有多少,其中也不乏我王氏一族的親信,清嬪,你可知哀家為何偏偏要提攜你嗎?」
清嬪又是一拜,唇角笑靨深幽:「臣妾不知,還請太后明示。」
她心中再清楚不過,王氏一族逐漸沒落,王家送進宮的幾個女子,一個比一個更沒用,所以王氏不得不依仗她這個外氏女子來保全王氏滿門。
而目前的情形,清嬪也需要王氏的力量來對付安若離。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她動手的時機。
王氏懶洋洋的靠坐在貴妃榻上,接過侍女遞來的溫茶,飲了一口,壓下喉中湧上的腥甜:「哀家累了,你退下吧。清嬪,你是聰明的女子,哀家相信,你很快就會想通,哀家幫你的理由。」
「太后萬安,臣妾先行告退。」清嬪弓著身子,緩步退了出去。
清嬪離開后,老嬤嬤將葯湯端上來,王氏卻擺了擺手:「一副殘軀,這葯喝了也是白喝。何必為難自己呢。」
老嬤嬤溫聲勸道:「太后,您別說這樣的話,您是鳳凰轉世,浴火重生。」
王氏搖頭失笑,似乎響起了什麼美好的事,唇邊的笑暈開一片溫潤:「當年先帝就是這樣形容哀家的,她說哀家就像浴火而生的鳳凰一樣,無時無刻不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老嬤嬤陪笑,道:「先帝與太后伉儷情深,真是羨煞旁人啊。」
王氏抿著唇角,眼中竟閃過如同少女般菲麗的光暈。
當年,她嫁給他的時候,他還不是皇帝,她知道他有雄心報復,她與他一起並肩攜手,一同打下這北盛萬里江山。
他對她說,若勝,你就是我的皇后,若敗,我們共赴黃泉。
後來,他面北稱帝,為了拉攏大臣,後宮中一個又一個嬪妃被接進來,即便他從不曾冷落過她,但他也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丈夫了。
在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夜晚,她變得心灰意冷,她開始為家族謀划,王氏一族就是在那時崛起。
而他看在眼中,卻放縱著她的一切。
他說,既然我們選擇了這條路,就無法回頭,更不能後悔。
朕愛你,可是,朕不能只愛你,這後宮之中,容不得專寵,這後宮不能是一個人的後宮,否則,必然天下大亂。
他將她放在心裡,一生雨露均沾,北盛朝在聖祖時期達到鼎盛。
「他對哀家真的很好,只可惜,他是皇帝。皇帝是不能只愛一個女人的。」王氏無奈的嘆:「你知道哀家為何要扶持清嬪嗎?」
那老嬤嬤搖頭:「老奴愚鈍。」
王氏重嘆,眼中儘是擔憂之色:「先帝在世時曾對哀家說過,帝王不可專寵,你看看這後宮之中的女人,重臣之女,將軍之女,皇親國戚,她們的榮辱與前朝息息相關。可你看看皇上最近都做了什麼?」
說罷,她又不停的咳了起來。
老嬤嬤擔憂的為她撫摸著後背:「太后多心了,皇上不會如此糊塗的。」
「他倒是不糊塗,可惜這英雄難過美人關。」王氏搖頭,一臉的憂慮之色:「何況,這安若離可是浣鄴人士,若她有心算計,這北盛江山可就要易主了,先帝和哀家一生的心血就要葬送在皇上手中。」
那老嬤嬤低眉沉思,似乎想起了什麼,豁然開朗道:「太后,老奴倒是有個主意。」
「哦?說來聽聽。」老嬤嬤附耳在王氏耳側,嘀咕道:「賢妃娘娘已經下葬,她即便是回來,也需要一個新的身份。
只要太后從中阻撓,皇上想給她一個身份並不容易。何況,她的真實身份並非真的安若離,而是浣鄴安霖淵的長女安笙。用此治她一個欺君之罪,也理所應當。」
王氏贊同的點頭:「嗯,這倒算是個好主意。記著,改日等皇上不在的時候去將她給我請來,哀家段然讓她知難而退。」
老嬤嬤應道:「老奴明白。」
王氏繼而隨口又道:「聽說清妍那個女人要被送到燕國去?」
老嬤嬤點了頭:「是。」
王氏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畢竟這個皇貴妃是梁國人,留在宮中也不會是個安分的主。
三之後,兩國正式達成了議和。
如此,溫孜言也不便繼續呆在北盛的帝都。
驛館之內,車馬已整裝待發,溫孜言與沈寒督促著出發之事。
君修冥與安笙前來送行,並從宮中帶出一些貴重之物,便是北盛贈與燕國使臣的禮物。
安笙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清妍的身上,不知為何,總覺得事情不會就這麼簡單!
她似乎也察覺到安笙的目光,走到她身前,淡淡一笑:「安笙,真好聽的一個名字,只可惜你此生註定都不得安生。」
對於她為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安笙並未感到詫異,淺然的回以一笑:「梁國公主說笑了,至少沒有你,我會安生很多。」
清妍眉眼看似平靜,卻隱匿著惡毒的戾氣,唇角微微含笑:「但願如此吧。」
安笙原本是不想與她多說,但一想到,她此去,極有可能將溫孜言的東宮攪的不得安寧,便勸道:「還望你記住,多行不義必自斃。」
清妍嘲諷的哼笑了一聲:「這話輪不到你來對我說,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可是聽說,欺君之罪那是誅滅九族的事情。」
安笙美眸眯了眯,淡然的回道:「不勞你操心。」
安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生命與她無關,她沒有菩薩心腸,那個地方,冰冷的不曾給予她一絲一毫的溫暖。
君修冥原本是在給溫孜言幫忙,但見清妍離安笙很近,不放心的走了過去,一把將安笙擁入了懷裡。
清妍冷笑的看著眼前恩愛的二人,剛要開口,溫孜言便走了過來:「清妍,我們可以出發了。」
清妍回過頭,看向他,唇邊一直含著得體的溫笑:「嗯。我知道了。」
而後她又回過身,對著君修冥與安笙恭敬的行了一禮:「願你們永遠這般如膠似漆,琴瑟和鳴,清妍告辭了。」
話落,她便被侍女司樂攙扶著上了馬車。
送走溫孜言與清妍一行人,君修冥與安笙也便坐上了回宮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