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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我希望我的人生不曾遇見你

  半斤下葬之後,安笙便如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只是淮州的事一時半會也沒處理完,所以他便讓她居住在王妃的別院里。


  其實呆在哪裡對她來說已經不再重要。她的確生氣,卻也沒資格生氣,也只有氣自己無能了。


  君修冥步入房間的時候,安笙正蜷縮著身子坐在窗口前,窗欞大敞著,風從窗口灌入,掀起她墨黑的髮絲。


  她一直不曾換下白服,固執的讓人頭痛。


  不過是幾日的光景,她整整瘦了一圈,這一身純凈的白,更顯得身姿纖弱。


  他大步走過去,下一刻,窗子應聲緊閉。


  他用她入懷,溫怒道:「這群奴才到底會不會伺候主子,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吹冷風!」


  安笙靜默不語,似乎與他多說一個字,她都覺得沒有必要。


  他將她抱起,步入屋內,兩人一同滾到在柔軟的床榻上,安笙仍舊沒有掙扎,似乎他想做什麼,對於她來說都無所謂。


  他溫軟的唇貼在她耳側,曖昧低語:「這幾日不見,可有想念朕?」


  她起初不語,但身旁的男人顯然沒有什麼耐性。


  他的唇沿著她優美的鎖骨親吻,故意挑.逗著她敏感的神經。


  安笙避無可避,只得清冷的丟出一句:「皇上政務繁忙,淮州的事尚未處理,留在臣妾這裡做什麼?再則,皇上心心念念的人並非臣妾,並不需要我的想念。」


  他無奈失笑,板過安笙的身體,溫聲開口:「丫頭,我和她之間……」


  「皇上來此就是要說這些嗎?那對不起,我不想聽。我對你和別的女人的故事不感興趣。」安笙冷冷丟下一句,而後掙脫他的懷抱,赤腳下榻。


  然而,身體剛剛離開溫暖的源頭,卻被他再次扯了回去。


  她重新撞入他胸膛中,毫無意外的撞上他仍未癒合的傷口,只聽到他一聲淺顯的悶哼。


  君修冥雙臂緊鎖在她柔軟的腰肢,顯然是不打算再放手。


  「可是,朕想讓你知道。」他暗啞的聲音,在她頭頂縈繞。


  「對不起,我不想聽,我也求你別告訴我。」安笙依舊是面無表情,但一張俏臉卻更蒼白了,長睫低斂著,遮擋住了所有的情緒。


  本就冰涼的身體卻越來越冷,冷到了谷底,嬌小的身軀散發著駭人的寒氣。


  她遲緩的合起眼帘,一顆冰冷剔透的淚珠在睫毛上微弱的顫動著。


  安笙突然懂得,原來,愛情是分先來後到。


  在遇見她之前,他遇見了別的女子,在吻她之前,他的唇吻過別的女人,在愛上她之前,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女子的存在。


  她在他的人生中,一直是遲到的。


  安笙一直沉默著,反而讓君修冥有幾分無措,也不敢再開口提起那些往事。


  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了幾分:「丫頭。」


  她難得有了反應,唇角微微的揚著,些許的嘲弄:「皇上還有事嗎?」


  君修冥高大的身體一震,又是短暫的沉默。


  而後空氣中傳來她淡淡的笑,很輕很輕,夾雜著淡淡的蒼涼:「君修冥,你的確為放棄半斤找了一個最充分的理由。


  可是,對不起,我沒辦法原諒你,我寧願死的人是我自己,也不會讓她成為了你們皇位相爭的犧牲品。」


  亦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原諒,在安笙看來,他不過是為了求一個心安理得。


  即便有一萬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無法改變故事的結局——那就是他為了給君寧一個治罪的理由,為了那個女人能回來,所以將她扔在了白府,最後犧牲了半斤。


  如果師父不曾告訴她這些多好,她一點也不想知道她愛的男人城府有多深。


  被君寧凌辱的體無完膚的半斤當時有多痛,說出那句她不是賢妃的話又是經歷了多麼刻骨的折磨?臨死之前,她喊的卻仍是這個男人……


  這些,安笙連想都不敢想,每一個午夜夢回,她似乎都能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哭喊著:「娘娘,救救我。」


  不是在所有人的眼裡,一條鮮活的生命都如草芥,如果她沒有再次入宮,她便不會有那個孩子,更不會被自己殘忍的,活生生的勒死腹中。


  她恨,可是這都是她欠白偌賢的,她卻從來不曾虧欠君修冥任何,只是恨自己明知帝王無情,還是忍不住動心。


  君修冥將頭埋入她肩窩,高大的身體輕微的顫抖。他又何嘗不痛,卻怎麼也無法給她準確的答案。


  他不可能就這樣忘記了那個用命救他回到北盛的女孩,他也不可能忘記與她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時光。


  但他也不能就這樣放走安若離,現在唯一能做便是用盡一切可能去補償她:「丫頭,告訴朕,你究竟想要怎麼?只要朕能做到,朕都可以滿足你。」


  安笙輕輕推開他,瞪大的明眸中,一片空洞清冷。


  捲曲的睫毛輕顫幾下,大顆的淚珠便滾落了下來,蒼白的唇輕輕顫動:「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人生中從不曾遇見過你。


  如果可以,希望我和她們從不曾來過,八兩和半斤曾對我說,她們想浣鄴了,她們想那裡的家人了。如果可以,請你將她們還給我……」


  君修冥的雙臂按在她肩頭,用力的搖晃她的身體,試圖將她從不切實際的夢中喚醒:「丫頭,你究竟要朕說多少次?她們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醒一醒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的話有多殘忍,可是,只有面對現實,安笙才能勇敢的活下去。


  安笙緊咬著唇,任由淚珠如雨般打落下來,如今,她連哭出聲音的勇氣都沒有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很勇敢,那時的安笙,真是太天真。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


  而面前的這個男人,她以為會是他生命中的依靠,直到失了身,丟了心,才發現他的心從來不曾為她停留。


  她用雙臂緊環著身體,彷徨無助的模樣,讓君修冥極為心疼。


  他擁她在懷,低頭吻掉她面頰上冰涼的淚:「丫頭,別哭,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安笙微抬起眼帘,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她靜靜看著他,好像看著陌生人一樣。


  她墨眸中的陌生與清冷,讓他莫名的慌亂。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即將離開他,然而,除了緊緊的抱緊她,他什麼都做不了。


  於是,他捧起她的臉,用力吻了下去。


  凌亂的吻落在她眼角眉梢,然後是唇角,同時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不過是一個吻卻輕易的點燃了他身體的溫度,他急切的撕扯著她身上礙人的衣物,迫不及待的想要她的身體。


  只有在她身上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身下人的溫度,只要佔有她的時候,君修冥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她是屬於他的。


  可是,事實再一次證明,他錯了。


  安笙在他身下安靜的出奇,任由他在她身上欲所欲求。


  她目光獃滯的盯著頭頂的房梁,神情冷漠,不拒絕,卻也不迎合。


  他伏在她身上沉重的喘息,聽到她淡淡的,清冷的聲音傳來,她問:「如果沒有江山社稷的牽絆,如果沒有皇上心中的那個女人,在沒有任何的前提,你會願意跟我離開嗎?」


  她清晰的感覺到壓在身上的沉重身軀一僵,他深深凝望著她,卻沒有回答。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矛盾與掙扎,他的遲疑再一次,深深的刺傷了她。


  她突然就笑了,笑靨很輕,很冷,很諷刺,也很悲涼。


  她笑自己的痴,自己的傻,明知道這些在他心中的重量,她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求一個答案。


  而到頭來,不過是讓自己傷的更重,他與她之間,終究抵不過他的江山,他心中的女人,從始至終,她安笙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竟然推開了他。


  安笙胡亂的攏緊衣衫,裹住身體,她將身體蜷縮成一團,像一隻鴕鳥一樣,卑微的躲在角落:「謝謝你的答案,我寧願你傷害我,也不願你為了安撫而欺騙我。」


  她微弱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


  君修冥慌了,他上前想要再次緊擁住她,卻被安笙生硬的躲閃開。


  他伸出的手臂,就那樣僵在了半空中。


  他無力的嘆息道,「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如果』,對於不可能發生的事,朕不想回答。人死不能復生,即便是帝王也不能改變什麼。讓噩夢過去,好不好?」


  安笙痛苦的搖頭,靜謐的空間中,是她凄傷而諷刺的笑:「君修冥,這一次,再也過不去了。你若不想死在我的手上就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一把將她扯入胸膛,溫柔輕哄:「丫頭,別再任性了。」


  而剛觸及他身體,安笙卻如同一隻失控的小獸,在他胸膛中不斷掙扎著,她雖嬌弱,卻是會武功的,為了掙脫他,她暗運了內力。


  而君修冥仍有傷在身,直到唇角一抹鮮紅溢出,卻也不曾放手。


  安笙雙手抱頭,痛苦的低吼著:「你滾,你滾啊。」


  她害怕,害怕她忍不住掏出枕頭下的匕首,刺入他的心臟,她害怕,她真的會選擇和他一起入地獄。


  君修冥卻手掌輕輕的觸碰上她流淚的面頰。


  她渙散的墨眸中,終於有了他的倒影,可是,他從她眼眸中看到了清晰的恨,那樣赤果而毫無遮掩的恨。


  安笙臉上都是模糊的淚,而她卻狂笑著,失控的笑:「君修冥,為什麼,你說你為什麼要用她的命來換我的命?

  皇位對你們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你們可以不顧任何人的死活!如你所願,她死了,是你害死的,可是,為什麼你還活著?」


  面對安笙泣血的控訴,他只能痛苦的低喃:「我不想讓你死,也不想讓她死,丫頭,可朕沒有辦法。」


  她停止了笑聲,突然又安靜了下來,剔透的淚珠,滴答滴答的順著蒼白的面頰落下來。


  她無辜的看著他,楚楚誘.人的模樣,唇片輕微的顫動,聲音都是輕飄飄的:「皇上,我們的無憂在天上會孤單的,會害怕的,我們去陪他,好不好?」


  伴隨著她聲音而落的,是冰冷的寶劍刺入了君修冥身體。


  他不躲不閃,任由著月光劍刺穿胸膛。


  他的目光遲疑的落在胸口處,寶藍色劍刃插在明黃的龍袍之上,鮮紅的血珠沿著劍刃一滴滴落下來。


  而她握劍的手,卻在不停的顫抖著:「對不起,只有這樣我們才會沒有任何人打擾的永遠在一起。」


  「皇上!」端著葯進屋的常德大驚失色,一擁而上,卻被君修冥厲聲阻止。


  「別過來,都給朕滾。」嘶吼之後,他低斂的眸光微微抬起,他看著她,眸光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


  他對她笑,低低的說了句:「好,朕去陪他,可是,丫頭,答應朕,你要好好的活著。」


  安笙握劍的手,無力的滑落,她哭著,哭的格外凄涼,在他們兩人之間,她必須做出選擇。既然他那麼的無情,這個江山換一個人又有何妨?


  君修冥的手掌捂住傷口的位置,胸膛中跳動的心臟,痛的幾近抽搐。


  從沒有一次如此刻般,彷徨而絕望,為什麼,他再也看不清他與她的未來?


  那些他早已為她規劃好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是不是,他們已經走到盡頭了!


  她凄然一笑,依舊傾世絕美,而那抹笑靨,卻空洞的可怕:「君修冥,我與你之間的感情,也只能來生再續了……」


  說著,安笙便將手中匕首欲要刺入自己的腹中,與他同歸於盡。


  卻在最後一刻,君修冥徒手握住了她的匕首:「丫頭,你可知,朕很清楚這次你回來的目的。


  朕只是在賭,賭你會選擇他還是朕,即便你選了他,朕也不怪你,其實金陵城那邊的消息,朕已知曉了。所以一直以來,朕才在淮州並未啟程回京。」


  安笙微微的錯愕,踉蹌的退後了幾步,原來他早就什麼都知道了,卻還一直陪她演著這場戲。


  君修冥發狠的將插在胸膛中的寶劍拔出,血柱噴涌,他的身體傾倒而下,人跟著昏死了過去。


  「君修冥!」安笙痛苦的呼喊一聲,看著他在自己的眼前沉重的倒了下去,心臟傳來窒息的疼痛。


  這真的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而緊接著,便是常德尖利的痛呼:「皇上,皇上!」


  一時間,屋內混亂一片。


  *

  夜,寂靜幽深。


  當君修冥再次醒來之時已是隔日。


  常德走上來,將溫熱的湯藥遞到他面前:「請皇上趁熱將葯喝了。」


  君修冥眸光微斂起,犀利的眸光透著駭人的寒:「太后救出來了嗎?」


  只有將王氏救出來,那邊王氏一族的人才不敢輕舉妄動,而王氏終究是女人,只怕在知道白偌賢的真實身份后,心也就跟著軟了下來。


  常德皺了皺眉,淡然的回道:「太後娘娘已經被安置好了。」


  君修冥點了點頭,而後掀被下床,劇烈的動作毫無意外的扯痛了傷口,他手掌緊捂住心口,劍眉冷冷的挑起。


  常德驚慌失色,忙起身攙扶:「皇上現在萬不可亂動,傷口離心臟只有寸許的距離,絕不可再扯裂。」


  君修冥垂著頭,冷笑著呢喃:「她若真想要朕的命,那一劍怎麼會刺偏呢。丫頭她,還是心軟了。」


  常德焦慮道:「皇上,微臣扶您躺下吧。」


  君修冥冷漠的推開他,問道:「丫頭人呢?」


  常德悶聲不語。


  君修冥惱火,隱隱感到不安,低吼一聲:「啞巴了嗎?朕問你賢妃呢?」


  常德老實的回答:「被太后以弒君之罪打入天牢了。」


  君修冥擰緊了劍眉,又道:「擺駕。」


  「皇上……」常德躬身上前,剛想開口規勸,卻被帝王一個冷眼噎了回去。


  *

  帝王的駕臨,在天牢中引起了小小的躁動。


  君修冥一身明黃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格外刺目。


  他所過之處,衙役撲通撲通如下餃子般跪倒了滿地,自北盛建都以來,君修冥還是第一位進入天牢的皇帝。


  安笙被關押在天牢最深處,那裡見不到一縷陽光,死靜的可怕,空氣中散發著一種腐朽讓人作嘔的味道。


  好在她已經習慣了君寧建造的天牢,安笙就靠坐在角落中,身下鋪著髒亂的枯草。


  她很安靜,安靜的就像一尊風化雕像,連睫毛都不眨一下。


  一頭青絲披散在腰際,襯得肌膚蒼白如紙,她靠坐在那裡,身上似散發著淡淡的殤,有一種凄涼而絕望的美。


  伴隨著鎖鏈落地的哐當聲響,君修冥一腳踢開監牢的門,他將安笙從角落中拉了起,緊擁在胸膛之中。


  「丫頭,對不起,讓你受苦了。」他溫熱的手掌撫摸著她毫無血色的面頰,觸手的溫度是冷的,好像撫摸著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終於有了反應,纖長的睫毛輕顫著,在蒼白的肌膚上投下一片暗影,透著几絲鬼魅深冷。墨色的眸子是空洞的,眸光散落著,沒有一絲焦距。


  她笑著,唇角輕揚起,出口的聲音,比她身體的溫度還有冷上幾分:「臣妾弒君犯上,罪有應得。不知皇上打算何時將臣妾處決?」


  該做的她已經為白偌賢做了,而死沒死卻是他的命,剩下的,就讓他們自己去決定各自的命運吧。


  她累了,忽然間好想就這樣一覺睡過去,永遠都不再醒來。


  君修冥高大的身體微微一顫,微眯的鳳目,溢出疼痛:「丫頭,你知道朕不會殺你的,朕捨不得的。」


  安笙遲緩的抬起眼帘,深不見底的墨眸終於有了一絲光亮,那光亮越聚越多,最後凝聚成大顆的淚珠,悄然無聲的划落。


  每一顆淚珠都帶著炙熱的溫度,如同落在君修冥心頭,灼人的疼著。


  他托起她的小臉,低頭去吻她臉頰的淚,卻被她側頭躲閃,淡淡的氣息,那般的冷漠。


  「皇上殺不殺臣妾,都已經不重要了。臣妾的心已經死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具空殼,你殺我,便是給我一個解脫。


  你若不殺,我不過是行屍走肉般的活著。」安笙的聲音很輕很輕,可是,在死寂的天牢深處,卻格外清晰,甚至帶著回聲。


  而她一字一句,都好像砸在他心上,痛嗎?呵,不,不痛,痛到麻木,就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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